第112節
清晨, 初寧起了個大早, 穿戴好就往父親的屋子去。 青柳胡同這個宅子是兩進的, 宋霖住到面南的正屋, 初寧住在東廂,離得十分近。 她高興地進了堂屋后發現父親赫然坐在正中, 宋霖見她起來得早, 奇怪道:“是睡不習慣?” 小姑娘已經笑吟吟跑到跟前,朝他福一禮:“是來給爹爹請安的!還想著早起些,能幫著您洗漱,結果您起得比我還早?!?/br> 宋霖望著她發髻間插著的海棠花, 感慨女兒果然人比花嬌,這一笑比明媚的陽光還叫他心里溫暖。 “爹爹歲數大了,覺短。你以后不要起那么早,長個子的時候,不然要長不高的?!?/br> “您這是什么話?!背鯇庎凉值?,提起長個的事,又笑得開心,“我長不少的, 去年春天的裙子都短一大載,嚇得公主殿下叫針線房的人一天就給我趕了兩套出來?!?/br> 宋霖神色就微微一頓。 自打他回來,女兒嘴里不是徐硯就是安成, 簡直讓他心里發堵。 自家寶貝真的被人分了。 宋霖沉默了片刻,初寧沒察覺自家爹爹已經掉進醋壇子,突然一拍掌, 想起件重要的事來:“我還給爹爹做了襪子的!我這就去拿?!?/br> 說罷噠噠噠就跑起了,裙擺翩然。 初寧很快返回,手里捧著兩雙襪子,獻寶一樣遞到宋霖跟前:“您可不要嫌棄,我想給您做衣裳的,可是衣裳并不好做,縫壞了不少布。等我手藝好了,再給你縫衣裳!” 宋霖接過那雙針腳還有些歪的白綾襪,可以看得出來,確實手藝不好。但他卻如獲珠寶,拿在手里細細摩挲著。 多少年了,自打妻子去世后,就再沒有人給他做過衣裳鞋襪。這樣想著,眼眶竟是在發酸,好大會才啞著嗓子說:“我們卿卿長大了,爹爹很喜歡,但還是不要天天對著針線,傷眼?!?/br> 父親不管做什么都是為自己考慮,初寧眼眸里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眸光再清澈不過。 “只要爹爹喜歡,女兒回頭再給您做幾雙?!边€有徐三叔也得做幾雙! 宋霖點點頭,讓小丫鬟先收進屋里去。 父女倆坐下用早飯,宋霖心里還記掛著昨晚探子說的事,幾回欲言又止。 初寧發現了,給他布菜添粥,疑惑地看了他好幾回。 到底是宋霖沒忍住,在用過飯后,神色嚴肅地和她說:“你在杭州有沒有聽過關于徐硯的一些傳言?!?/br> 傳言? 初寧捧著茶歪了歪頭:“是指哪些,爹爹不要放在心上。徐三叔在工部做了不少事,觸犯一些人的利益,都不要臉地編排他呢?!?/br> 女兒總是無條件為徐硯說話,宋霖氣道:“就沒見過犯人利益會被安風流史的!不是他自己做過,又哪里來得別人安他頭上!” “什么風流史?”初寧聽得一怔。 宋霖冷聲說:“什么柳娘子,花娘子的,你一閨閣女子自然不會知道,你還傻呼呼被他騙!” 徐硯長得那個樣,就是招蜂引蝶的面相! 初寧嘴巴張得更大了,然后就撲哧笑出聲:“您是聽說了柳娘子給徐三叔唱曲兒的事情了嗎?那天我就在畫舫上,我也聽見了的?!?/br> 女兒也在場? 宋霖臉更冷了:“你在,他還當著你面敢胡來???!” 不是,這哪里能叫徐三叔胡來,明明是人柳娘子自己要唱的。不過后來他還真是去喝酒又遇上柳娘子。 初寧回想著上次自己問起的時候,徐三叔緊張得一手汗。 她想了想,說道:“徐三叔又不能去堵人的嘴啊,嘴長那柳娘子身上嘛。再有......爹爹,您不是氣他嘛,你管他當我面胡來不胡來干嘛?” 小姑娘笑得眼眸彎彎,眸中精光閃閃。 她爹爹那么緊張,究竟是怕她被騙了,還是在意徐三叔的風流史啊。還他胡來呢,這話怎么都像是出于恨鐵不成鋼的那種責備。 宋霖被女兒的話問得一噎,沉著臉:“是怕你這傻丫頭被賣來還給人賺錢!就現在還在幫他說話!” 初寧見他一副要生氣的樣子,縮著脖子說:“陳述事實,不叫偏幫?!苯Y果就看到父親又瞪眼,忙道:“我明白您的意思,要不您再觀察觀察?” 宋霖氣得直想翻白眼。 他觀察個屁,他為什么要去觀察徐嘉珩!考察女婿嗎?! 父親坐著沉默,初寧心里卻是已經樂開花。她覺得,其實爹爹還是認為徐三叔人不錯的,不過心里不肯承認罷了。 父親態度已經有了松動的跡象,那這就是好開頭。 初寧一直抿著唇笑,心情好得不得了,宋霖卻是一肚子氣出了門,說在他回家前誰來也不許開門見客。 他走后,初寧發現這個院子里多了護衛。眼生,她沒見過的,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讓汐楠和綠裳去嘗試搭話都被無視了。 初寧知道這些護衛應當是只聽令父親,一來是保護,二來是防徐三叔的吧。 她嘆氣一聲,只能縮回屋子里,裁布繼續做襪子。 而出了門的宋霖走路動作一直很奇怪。 一個護衛發現了,關切一句,宋霖只說鞋不太合腳。其實是他寶貝女兒縫的襪子出了點問題,針腳有點疏,一只腳指頭卡住了。 宋霖再次感慨,女兒這針線,果然是和她說的一樣,太過不精通了。 宋霖是去了內閣,一身便服,出現在眾人跟前把不少人唬一跳。 閆閣老正在與眾人議徐硯送上來的折子,見他來到,笑呵呵讓他坐下:“宋閣老的官服恐怕還得等上兩天,但內閣確實也事務繁忙,陛下今兒還問我宋閣老為何沒來上朝?!?/br> 首輔還是和以前一樣,與宋霖十分親熱,這就是風向標。不管誰心里酸,也得憋著。 眾人先是笑著給宋霖拱手道喜,然后才再開始議事。 閆閣老說:“徐硯上了折子說想去汝河勘察,眾閣老們覺得如何?!?/br> “勘察不是小事,他雖任工部主事,之前卻沒治過水的,讓他去勘察可得有過硬的本事才叫人放心?!?/br> “此言在理,總不能叫沒有經驗的一個人去?!?/br> “但徐硯所寫的治水分流章程安成公主已經試驗過,雖然是在小分流里再分一支,但這就是成功,并非完全紙上談兵,我覺得他去可行?!?/br> “那也是公主殿下派人去分的流,跟他有什么關系,還不就是紙上談兵?!?/br> “你這就有點強詞奪理了?!?/br> 眾人七嘴八舌說起來,有認同的,有反對的,就那么針對起來,吵吵得人耳朵嗡嗡響。 宋霖一直沒說話,閆閣老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先停一停,看向宋霖。他這才緩緩開口:“我以為,可以把這折子送上去,再寫上各們閣老認為有能力的人的名單,一并送上去。由陛下決定便是?!?/br> 所有人都靜了靜。 他們吵得這么厲害,有些是賣重新回朝的宋霖面子,日后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誰都知道宋霖和徐硯是忘年交。反對的那些是為了自己一方得利,不想讓徐硯撿走所有功勞。 宋霖這個提議讓他們猛然想起,頭上還有尊大佛,他們在下面再翻跟斗,也是大佛說了算。 于是眾人都閉嘴了,該推薦推薦,擬好票送到明德帝跟前。 明德帝看到徐硯和推薦的工部另一位主事打平,就直接點了兩人,顯得十分公平。 消息傳回內閣后,大家還是知道不公平的,那個主事可是在位上呆了五年了。參于多回治水,就是徐硯的前輩。 但好歹大家面上打個平手,還是和和氣氣散了。 徐硯當天就得到旨意,明日便出發。 下午的時候宋霖家來,問過家里沒有人找上門,心情還算不錯,去看女兒在做什么。 結果進門就見到小姑娘正拿著剪刀在懟一匹布,又看了看剪下的樣形,似乎是又要做襪子。宋霖就覺得自己已經穿透布料的腳趾頭被勒得更難受了,和她閑話兩句,趕快回屋去脫鞋換襪子。 等脫了鞋子,連丫鬟都笑了。 宋霖無語低頭看著腳。 他以為只勒了一個,結果是五個指頭都出來了,只不過勒麻了,自己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宋霖這頭換好鞋,護衛前來稟說是徐硯上門。 這里是徐硯的宅子,他再霸道也不能拒絕人在門外,而且他怕與徐硯面上鬧翻傳出去,會被有人心查到徐硯要娶女兒的事。到時才鬧得更可不收拾。 所以宋霖能忍就忍,讓人請他進來。 徐硯前來后十分坦誠,見過禮第一句就是:“明日我就會離京,還請閣老允許我見卿卿一面?!?/br> 徐硯面上是淺淺的笑,風度翩翩,可是臉皮厚得堪比城墻。 宋霖一點兒也不想讓他見女兒! 然而,初寧早就聽到丫鬟說看見徐硯進府,這么一個小院子,那么大個人進來瞎子才看不見。 她就丟下剪刀,跑到堂屋外,正好聽到他說了那么一句。 “——徐三叔!您離京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小姑娘慌慌張張跑進屋,來到他跟前,直接就扯著他袖子說話,一副十分依賴的親密樣子。 宋霖見女兒緊張得不行,連避嫌都不顧,還去拉人的袖子。他頭皮發麻,一下就把人拽回身邊:“要說話就好好坐著說話!” 這個時候他不能趕女兒走,也不能趕徐硯走,不然女兒一扁嘴,他又得心疼得直抽抽。 見到就見到了吧,反正徐硯要離京。 初寧被父親抓到不矜持,吐了吐舌頭,忙去坐好。挑的離徐硯最近的位置,坐下就一直癡癡看著人。 宋霖真是氣到沒脾氣了,索性盯著杯子看,眼不見心不煩! 徐硯那頭跟她耐心解釋:“陛下派我去汝河勘察,估計少則一個月,多則二個月,不是別的,你不要多想?!?/br> 初寧總算松口氣:“不是調任離京就好,我以為您又要回杭州!” 徐硯見她露出笑,兩個淺淺梨渦十分可愛,莫名涌起離愁。面上卻還是笑著說:“即便再回杭州,再過些日子也任滿要述職了,未必還會在杭州的?!?/br> 聽到這個,初寧笑容越發的甜美,杏眼彎彎,眸光轉動間都是對他的愛慕與溫柔。 徐硯見此真是舍不得離開。 但他知道自己不拼這一回,恐怕宋霖真的不會給他一點機會。 宋霖回朝,依舊是閣老,他如今小小五品,京城里這樣的官一抓一把。宋霖怎么會允許女兒嫁給這樣一個官階的人,換了他是宋霖,他也覺得女兒委屈。 他年紀又在這兒擺著。 其實他很理解宋霖的。 這回只要立功,再加上述職,還有陳同濟那里事發,工部就得清出空來。所以他此行必須要做出成績。 初寧知道徐硯要離京,軟磨硬泡,讓父親留下他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