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徐硯錯愕,還沒再細想她的話,小姑娘已經沖到他跟前,直接就跪倒:“我不要嫁人,我害怕!我害怕遇上陳夫人那樣的婆母,徐三叔,不要讓我嫁人好不好,我......我自己賺銀子,自己養自己!” 初寧說著雙手去揪住他的袍子,抓出深深的幾道皺褶來。 她垂著頭,雙肩垮著,身子輕輕發顫。 不知道是太過激動,還是忐忑害怕。 徐硯心頭被她那句我害怕狠狠扎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陳家的事退親就過去了,結果今天小姑娘和他說害怕,甚至害怕到說不要嫁人。 “卿卿......”徐硯心驚又心疼,伸手要去把她拉起來。結果她就扒住他的袍子不放,額頭貼在他膝蓋上,“徐三叔,我不要嫁人......” 已經帶了哭腔。 她是真的抗拒又害怕。不管是陳夫人看她的眼神,還是任氏任夫人的目光,這么多年過去了,每每回想起來都如一根針扎在身上,就她血rou骨縫間游走。 拔除不去! “卿卿,先起來,地上涼?!毙斐帍澭ゼ芩觳?,她在拼命搖頭,“您不答應我,我就不起來!” 竟然是首回向他撒潑。 她哀哀地想。即便徐三叔覺得自己不知好歹,覺得自己像塊狗皮膏藥,他不應下,她就不起來。 這么想著,淚盈于睫。 下刻她卻發現自己被人硬生生給拉了起來,搭在腰間的胳膊十分有力度,不容她反抗。 她在驚惶中抬頭,發現徐三叔不知道什么時候站起身,她像只小雞一樣被他提起來??吭谒砬?,似依偎似被圈在他懷里。 “卿卿,你若不想嫁人,不嫁又如何......我總能養得起你的?!?/br> 他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聽著有些壓抑。 初寧淚眼婆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怔怔出神看他,那樣子帶著幾分傻氣。 徐硯圈著她纖細的腰,眸光晦暗,情緒洶涌。 她說不想嫁人,有那么一瞬,他居然是高興,還十分自私地應下她荒謬的要求。甚至對傷害過她的陳夫人和任家人都少了些怨恨。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是那么一個心思陰暗的人。 他喜愛她,喜歡到可以不擇手段,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徐硯再也壓制不住心里住著的那頭名為卑劣的兇獸,放任它沖出牢籠,讓它凌駕在他所學過的禮義廉恥之上,肆無忌憚! “卿卿不想嫁便不嫁?!背宋?,你也別想嫁別人了! 到底還有最后一絲理智,徐硯沒把凌厲的話說出來,圈著她腰的手臂卻越來越用力,是他不甘的霸道。 初寧終于聽清楚他在耳邊的話,對自己的自投羅網還毫無所察,反倒鼻子一酸,揪住他的衣襟感激得半晌無言。 徐三叔怎么會答應她這種無理取鬧,他要怎么跟爹爹交待? 初寧又喜又憂,眼角被人用指尖輕輕撫過。 她再抬頭,是徐硯抿著唇,用手指揩去她眼角的水汽,嚴肅又溫柔。 “我會和你爹爹說,你什么都不要擔心?!?/br> “好?!?/br> 小姑娘乖巧地點頭。她全心的信賴與依賴,徐硯對自己更加不齒,可他放不開手了。 初寧倒沒真哭出來,眼晴鼻頭卻紅紅的。徐硯還是叫綠裳去打水,把她按坐在椅子里,親自絞帕子給她凈臉,細心、寵溺。 初寧其間幾回抬頭,都看到他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幽深的黑眸里仿佛有什么在跳動,像火一樣帶著溫度,眸光似乎都灼熱起來,讓她不敢多看。 三叔父為什么這樣看她,還是因為自己給添麻煩了嗎? 她不安,無意識地咬唇,沒看到徐硯把帕子往銅盆里一丟,手指就按在她嬌嫩的唇上。 他指尖微微有些粗糲,輕輕抵開她的嘴:“什么時候沾的毛病,不疼嗎?” 略帶責怪的聲音響起,初寧回神。他正彎腰前傾身子看她的唇,臉就與她的貼得十分近,初寧被眼前放大的俊顏嚇一跳。 她猛地往后退,結果一頭撞到官帽椅的椅背,疼得直抽氣。 徐硯也沒想到她那么大反應,等看到她捂著腦袋,卻沒忍住低低笑出聲。 她怎么一驚一詐的,不就是靠得近一點,兩人再親近的時候都有。 初寧捂頭著,見他居然幸災樂禍的笑,瞪大了眼。 徐硯見小姑娘有要惱的前奏,大掌就摸到她腦后,輕柔地用手指按了按,沒撞出包來。手就落在她發頂,像以前那樣摸她的發。 他現在也不允許她想疏離了,說道:“還能吃了你不成,嚇成什么樣?!?/br> 他調笑著,委屈的小姑娘也撲哧笑出聲。 就是,徐三叔還能吃了她不成,她就這點出息,剛才是怎么臉皮厚跟他耍賴的。 初寧自己也覺得好笑,抓住他在眼前輕蕩的袖子,倚著他手臂笑得一顫一顫的,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徐硯喜歡她明媚的樣子,無憂無慮,讓人就想這么寵著她一輩子。 到了晚上,廚房將全魚宴送到徐硯院子里,也算正式為徐立軒接風洗塵。 得到徐硯的應允,初寧心頭無比輕快,吃飯時都揚著笑,怎么都收不住。 徐硯當沒看見她的小心思,不時給她夾菜,徐立軒卻是吃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沉默。 等到初寧被丫鬟扶著回院子后,徐立軒就無比鄭重跪倒在徐硯跟前。 少年郎毅然的神色讓他隱隱明白這是要做什么,眼皮一撩,在燭火下的清俊面容就顯出幾分冷意。 “三叔父,侄兒有個不情之請!” 徐立軒想了一下午,他必須先取得三叔父的支持,也只有三叔父現在是能給小姑娘的作主的人。 徐硯定定看著他,淡聲說:“既然是不情之請,我也就不聽了,省得聽過后,你反倒覺得我冷厲無情?!?/br> 徐立軒連話都沒說出口,就被一句話駁得愣在當場。 三叔父什么意思,他連訴求都沒說,就被否認了嗎? “你是宗子,既然肩膀要擔這個份量,就得有擔當。起來,回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的事,也不是我能作主的?!?/br> 徐立軒被他說得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特別是宗子二字,一下就將他壓得喘不過氣。 “回去吧,明兒有空了,我choucha你的功課?!毙斐幰娝麚u搖欲墜的樣子,到底心軟,放低了聲音,把他扶起來。 少年慕艾并沒有錯。錯的是他存了私心,錯的是徐立軒身為長房嫡子,又有那么一個娘。 徐硯喊來齊圳,強硬將他送回院子,自己則站在廊下出神,良久長嘆一聲。要開始為長遠打算了。 于是,深更半夜的,齊圳被他喊到跟前:“你讓他們把我在京畿青柳胡同的宅子賣了,留意別處的大宅,起碼是大三進,要有帶湖的園子。不非要南城的,離皇城遠些也沒關系?!?/br> “三爺?為什么賣青柳胡同的宅子,那里是您挑了許久才挑著的,雖然只有兩進,但當初您不是說因為離家近?” 因為離徐府近,所以才花心思買下來,也是花了大價錢。 徐硯卻是掃他一眼,齊圳立刻閉嘴,應喏退下。 三爺即便再買三個大宅子的錢還是有的,這行事的章程,他越來越看不懂了。 *** 在欽差提過京城正為明年給皇子們選妃的事忙碌,杭州府的貴族世家也都紛紛收到消息。 魏家雖然式微了,但仍占著世家的名家,這樣的消息自然有人送上門。 魏老太太病倒大半個月,聽聞這個消息,消瘦的面容上顯出幾分激動來。 “有說是要從哪些世家里選嗎?只限定京城的貴女?” 老太太連聲問長子,魏大老爺聽得也不是太多,含含糊糊地說:“皇子們選妃,一慣選賢選德選才,即便是側妃,肯定出身也不會太差,但也不能太好?!?/br> 說來說去,也沒說人選范圍。 魏老太太急得直拍椅子扶手:“你就是個實心的,滿杭州城的人估計都在鉆計了,你還在悠閑著。問個事情也說不明白?!?/br> “娘,兄長又不是給宮里挑人選的,他哪里知道那么多?!蔽喝蠣攷托珠L分辯。 老人脧他一眼。 “你們兩兄弟真是要氣死我。家里未出閣的姑娘還有三四個,你們一人占一個,年歲上差不多,難道就不知道給女兒謀個好親事?我看二房四房的兩個早默默去打算了!” 魏家四兄弟,老大和老三是老太太所出,余下的兩個是姨娘所出,老太太天天防賊一樣防著他們。但兄弟四人其實并沒有什么罅隙,相反私下感情還不錯。 兩兄弟被老人罵得低頭,跟個鋸嘴的葫蘆似的沉默著。 他們并不覺得去淌這混水好,魏家的情況,還是不要再和京中有牽扯才對。 只是魏老太太不是這么想。她經歷過魏家的風光,以前都是別人討好她,臨到老年卻越要對別人陪笑臉,這憋屈她實在受不下去了! 她見兄弟二人不說話,咬牙冷笑,想到一張明艷的面容來:“你們不問就算,有幾天沒見到初寧了,你們什么時候喊她來吃頓飯。那孩子好歹也任勞任怨好幾天?!?/br> 老母親突然提起外甥女,兄弟倆心里是不太對頭,是魏大老爺點點頭說好:“我明兒就叫人去喊她過來小住?!?/br> 杭州城的人都在討論皇家明年的熱鬧,初寧那頭也收到安成公主的來信。 信上和以往一樣,沒有什么條理,都是安成公主想到哪里寫到哪里。長長五頁紙,寫了京城的天氣,抱怨才入冬就被風要吹裂皮膚,連請宴的心情都沒有,又寫了幾樁世家新結的仇怨。 還有什么發現哪家什么菜色好吃,等她回來,要帶她去嘗嘗。然后就都是關切,要她注意身體,絮絮叨叨的,讓人看得十分輕松。 信末提了一句太子要納妃的事,就是一筆帶過,并沒有多說。 初寧看過信后小心翼翼壓在桌案上,讓汐楠來紙筆,準備回信。 提筆才寫了句問安的話,魏家派來的人就到了,恭恭敬敬跪在她跟前,給她磕頭后說:“表姑娘,老爺說老太太念著您,想請您回家中小住幾天。天氣也漸涼,老太太明兒喊了人給姑娘少爺量身,是把表姑娘也算里頭?!?/br> 話里話外的意思是她最遲明兒就到魏府去。 初寧并沒全信這是老太太吩咐的,想多半是她大舅舅說的,面上淡淡的笑著說好。那婆子又說要派人來接,被她拒絕了才離開。 被一打擾,回信的思路也斷了。初寧索性擱下筆,看了眼日頭,發現近午時,便問綠裳:“徐三叔有說中午不回家用飯嗎?” 綠裳細細想了想,搖搖頭。 小姑娘就提著裙擺出門,準備到徐硯院子里等他。 結果去到地方發現叔侄倆正呆在一塊,徐硯手里拿著幾張紙,正神色嚴肅和徐立軒什么。 她站在院子里,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腦海里卻深刻的描繪出他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