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徐硯眼底凝著碎冰一般的寒光。他也想來看看,當初宋霖為何會應下這門親! 此時陳府正院,管事去給陳夫人報信。 陳夫人已年過三十,長得腰圓胯寬。娘家是京外一縣城的鄉紳,家中田地甚多,家境十分富裕。陳家幾代未中進士,眼看供讀后輩無力,所以陳老太爺就給兒子娶了個能在銀錢上支持他的。 聽到報信,陳夫人直皺了眉頭:“你說和與少爺定親的宋姑娘來了?” 管事微微彎著腰,胖胖的臉上擠滿笑回道:“是的,還是一身小廝的打扮來的,身邊還有位姓徐的大人。是大理寺徐寺卿的弟弟?!?/br> 小廝打扮,那是什么裝扮,怎么還有徐家的人跟著? 她出身一般,隨著丈夫在朝中地位漸高,就變得十分注重儀容禮法,生怕有一點失禮就被人提起出身。聽到初寧登門來,本就不太喜,宋家可才出了事。再聽到奇怪的打扮,眉頭就皺出個川字來。 她朝管事揮了揮手:“先讓她等等,就說我這頭正忙著,一會就過去?!?/br> 說罷,氣定神閑地端了茶喝,轉著眼珠子想事情。 本還想著能給兒子娶個高門大戶的姑娘家回來,更有助仕途,結果宋閣老說倒就倒了! 當初她就不怎么同意,其實她也不想要個出身比自己高的兒媳婦,讓她感覺到自卑和有壓力。 宋家出事后,她問過夫君,說這門親事暫不能退,即便要退,也不是現在。左右兒子也才十四,不著急,拖幾年能拖得起。 就看現在那個宋姑娘上門來,是做什么? 找他們幫忙求情父親的事,還是害怕他們退親,上門探虛實? 她琢磨著,覺得是后者,還裝成小廝上門,也怕丟人吧。未出閣的姑娘家打聽婚親,是夠丟臉的! 想到這里,陳夫人眼底就有了幾分不屑,又慢悠悠地抿一口茶。 這親成不成另說,這也是個拿捏人的好機會。就讓她先等著吧,等她擺足了長輩的下馬威再說,若以后真成了,她婆婆的威嚴也立了。 初寧這時已經被請進了陳家花廳,下人上了茶點,胖管事來說一句夫人在忙,兩位稍坐就不見了人影。 這種怠慢讓徐硯直皺眉。 陳家說是新貴,結果這么上不得臺面,那陳夫人居然要給小姑娘下馬威,任何一個要點臉面的長輩都不會做為難小輩的事! 何況他一個官身的老爺也陪著來。 徐硯心里涌起惱意,心疼地看了一眼初寧。 小姑娘端坐著,雙手放在膝蓋上,有些拘謹,應該是在緊張。 想到她自打父親出事后的懂事與堅強,他惱怒更甚。 這好品性的女孩兒,陳家是瞎了眼! 不過他向來忍功極好,不動聲色地喝茶,唇邊帶著淡淡的笑。 等著就是,左右沒臉的不會是他們。 初寧也明白自己被人怠慢,雙手慢慢攥成拳頭,她偷偷看了一眼徐硯,結果與他目光撞了個正。他朝她安撫一笑,無聲的溫柔。 她好像就不那么緊張了,把背挺得更加筆直。 就那么坐了有近一刻鐘,陳夫人才姍姍來遲,捏著方繡帕,七分假腔調地笑著寒暄。 “實在抱歉,家中有事務絆住了,讓兩位等久了?!?/br> 初寧聽到婦人的聲音,緩緩站起身,朝她喊了一聲‘夫人’。 陳夫人吊著眼角朝她看去,果然見她一身灰撲撲的打扮,眼底輕視更濃重:“哎喲,這是宋姑娘?穿成這樣,都要認不出來了?!?/br> 其實兩人就見過一面,初寧知道她在嫌棄自己,卻是微微一笑:“怕給夫人帶來不便,讓陳大人也被跟著非議就不好了,所以才這樣登門?!?/br> 陳夫人臉瞬間就沉了下去。 這是在罵他們宋家出事后就縮著,無情無義! 徐硯聽到小姑娘被為難,握緊了茶杯,聞言后,驟然松開手,甚至還輕笑一聲。 青年的笑聲低低的,把內中嘲諷的意味發揮出十成,陳夫人連耳根都被臊紅了。 可徐硯是官身,她再惱也不能失了儀態,暗咬牙強擠著笑又說:“我們家老爺不在,也沒個人能陪徐大人的,正好不成器的小兒在家,我這就叫他過來見過大人?!?/br> “不必了,怕是和小公子說不到一塊兒,還是不影響小公子念書為好?!?/br> 徐硯輕描淡寫拒絕。 他用得著一個小兒作陪嗎,簡直是降低他身份,這婦人,說話都沒有腦子。 陳夫人這回連臉都漲紅了,后知后覺自己說錯話。人家已經入仕,她兒子連舉人都沒考上,哪有資格待客。 她嘴唇嚅嚅,險些要落荒而逃,只好把氣撒初寧身上:“宋姑娘快坐,你一未出閣的姑娘家跑來,肯定是重要事了,你坐下說?!?/br> 初寧聞言還真不客氣坐下,連謝字也沒給。 她討厭這個陳夫人,字字譏諷,如同罵街的潑婦一樣不堪。 整了下思路,初寧就緩緩道來:“今兒前來主要是想和夫人說兩家的親事......” “哎喲......”陳夫人當即怪聲怪氣打斷,終于讓她捏到發作由頭了,“宋大人出了事,宋家就沒別的長輩了?怎么你一姑娘家來說,被傳出去可多不好,而且這親事也沒什么說的?!?/br> “當初定親,是因為你險些從假山上摔下來,小兒伸手搭救,宋大人就定下了這門親事。宋大人是個懂恩知報的,兩家也算門當戶對,這才成了一段佳話?!?/br> “所以,這親事哪有什么好再說的,你小姑娘家家,有什么擔憂該先給長輩說?!?/br> 一番話夾槍帶棍,就差直接罵初寧不要臉,還點明當初這親事能成,是宋家為了報施救之恩。更深一層意思是,即便他們陳家要退親,也沒有什么過錯。以前救過你嘛,當不相欠了。 初寧再好性子也被氣得蹭一下從椅子中站了起來,手都在抖。 徐硯重重把茶杯放下。 當年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是因為初寧險些失|足墜山,被陳家小子所救,可是怎么會讓陳家小子所救,事發時是在哪里? 徐硯直覺此事有問題。 生氣的初寧拼命深吸呼吸,才沒讓自己失態,憋得眼眶都紅了。她有使以來冷著臉跟長輩說話:“夫人此言差矣,我卻是記得我父親要送謝禮,是陳大人提要結兒女親家,我父親考慮了三日。不想陳大人卻直接就大張鑼鼓請了冰人上門提親了,我還真不知道哪家要結親,是雙方沒有議定就聲勢浩大的,像足了戲里的土匪搶人!” 最后一句,聲色皆厲,嬌嬌小小的人兒居然爆發出極壓迫的氣勢。 徐硯總算聽明白了,是陳家拿著小姑娘的名聲使計,才逼得宋霖應下定親! 簡直狡詐! 陳夫人被吼得退后一步。 從來沒有人這么跟放肆的說話,還是揭了他們陳家的臉面,讓她急得聲音都拔高了:“宋初寧,你還沒進門就要以下犯上了?!” 徐硯這時站起來,也不準備對她客氣了,不想初寧卻是氣勢洶洶先逼近陳夫人一步:“我呸!把庚帖還我,我是來退親的!” 若不身量矮,都想呸她一臉唾沫腥子。 原本還想拿出婆婆架勢來教訓她的陳夫人一怔,腦子里嗡嗡作響。 這牙尖嘴利的小丫頭說什么? 來退親的? 她怎么舍得退掉這門親事,明明都成破落戶了! 又仿佛是被重重往臉上扇了一巴掌。她剛才自以為是的拿捏與教訓,端著婆婆的架子,在他們眼就是個笑話! 陳夫人為自以為是的端著身份臊得頭暈目眩,險些一口氣沒提起來。 徐硯看著氣到雙眼通紅的小姑娘,想起一句話,兔子急了也咬人。小姑娘......可惹不得的。 第15章 初寧自打惡作劇了堂姐,又拿石子砸過徐立安,她就徹底明白一個道理,惡人誰都怕! 對付欺負自己的,不要臉的,就該狠狠兇回去! 一句退親甩給陳夫人后,是從來沒有過的痛快淋漓。 陳夫人又羞又惱,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這破落戶要翻天了! 還沒有進她陳家門就敢以下犯上,目無尊長,嫁進來后焉能是個好的!不得把她活活氣死! 陳夫人梗著脖子,拼命把瀕臨失態的怒意壓了壓,冷笑道:“既然你要提出退親,是我陳家廟小,容不下宋姑娘這尊大佛。你日后莫要后悔,反過來說我陳家欺人就是!” 她再度故意刺初寧,內心還是不太愿意相信她真舍得退親。 也許就是激她,讓她咬著不退親,這樣宋初寧以后就更肆無忌憚了。 陳夫人看向初寧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恨與厲。 小小年歲,就有如此城府嗎?! 徐硯在此時走上前,把雙眼通紅的小姑娘拉到身后維護著,視線懶懶掃過婦人,說道:“白紙黑字立據,雙方退還定親信物與庚帖,此事便清清楚楚?!?/br> 陳夫人聞言臉色又一變,意識到這確實是要來退親。 有官身的徐硯說出這話來,她再也沒有懷疑,但臉面到底是有些掛不住的,只能硬著頭皮就話下臺。 “那就白紙黑字吧?!?/br> 反正她早就不順眼這門親事,他們顧著名聲不能主動退親,如今倒是便宜了。 徐硯頷首,轉身問初寧庚帖在哪。 初寧回道:“給汐楠保管著,但定親的玉佩我帶著?!?/br> 爹爹出事后,她怕把東西丟了,就一直放在身上。她轉過身,把掛在脖子的玉佩摘下,一臉嫌棄地塞到徐硯手里。 她氣呼呼的樣子叫徐硯心疼又想笑,既然不喜歡,還收在身上,這不是在為難自己嗎?小姑娘的心思真難鬧明白。 徐硯把玉佩就擱在桌上,屈指敲了敲桌案說:“貴公子的庚帖一會便差人送來,陳夫人叫人備筆墨,立過據,把宋家用做定親之物的東西也還來吧?!?/br> 陳夫人把初寧的態度看在眼里,氣得臉都在抽筋,沒好氣讓下人備筆墨,再讓心腹丫鬟回房取東西。 兩家定親的時候,宋大老爺以女兒年紀還小為由,只讓下了小定,交換庚帖和彼此交換一塊有兒女小名的玉佩做見證。退親倒也簡便。 兩方人都想早早了結此事,立據順利,初寧自己簽字按了指印,陳夫人在簽字時卻猶豫了。 她氣頭上張嘴就簽應了,她夫君那頭還沒派人去通知。 該通知一聲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