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云家的門被人用力拍打, 伴隨著賈甜甜激動興奮地聲音傳到了羅美芳耳朵里,正在與俞樂吟縫衣服的她愣住,一時間竟然望向門呆坐在那兒, 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相信地看向身旁的云落。 “娘你沒聽錯,甜姨說爹他們回來了,咱們去看看吧?!痹坡淅疬€在以為自己在做夢的羅美芳,回頭對俞樂吟道:“嬸兒也一起去吧,聽說這次是陳野大叔帶隊, 不知道他有沒有受傷?!?/br> 云落知道俞樂吟臉皮薄,自己不邀請的話, 她肯定不會下去, 果然俞樂吟猶豫了一瞬便跟上母女二人, 與賈甜甜一同下樓出了家屬院。 她們一路上遇見了很多軍嫂,帶著期待激動擔憂的心情融入這支隊伍,向著遠處的訓練場涌去。 訓練場上此刻停放著一輛輛軍用大卡車,從上面下來的士兵們或高興或沉默或悲傷,大部分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著傷,有的士兵頭上包著繃帶,有的手臂上打著石膏,有的胳膊下杵著拐杖,即便是沒有受傷的也一臉萎靡不振,看起來十分疲憊。 女人們的接近讓訓練場的人安靜了下來,突然間有個軍嫂嗷了一嗓子悲慟道:“我家強子呢?!誰見到他了?” 沒人回答她,氣氛更沉默了,軍嫂隊伍中已經開始有人小聲地啜泣,女人不管不顧沖進了人群中瘋狂尋找自己丈夫,兩邊的人都默默地看著她。 突然她抓住一個年輕小兵的胳膊,滿含期待地看著對方:“順子,強子呢?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是不是有任務還沒回來,還是受重傷住院了?” 年輕的小兵將眼神飄向遠方,半晌沒說話,終究在女人殷切又期盼地目光紅了眼,他緊緊握住拳頭,有些于心不忍地撇過頭顫聲道:“連長他為了掩護大家犧牲了,他說讓嫂子遇到合適的就改嫁吧,他對不起你和狗娃,說來生再見嫂子?!?/br> 說到最后順子深深地低下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見地上漸漸被打濕了一片,與周圍干燥的地面格格不入。 女人臉上的神情木愣愣的,眼神空洞無神地呆立著,此刻四周都是人卻安靜地仿佛沒有人,什么語言都顯得空洞乏力,安慰地話說不出口,戰士們甚至不敢看她。 軍嫂群中啜泣的人越來越多,沒過多久女人們擠進去開始尋找自己的丈夫,羅美芳徹底慌了神,云落將弟弟交給俞樂吟跟了上去,沒一會兒她便默默跟著母親不再說話,她沒在人群里發現父親。 場面混亂而失控,沒過多久有一個戴眼鏡,似乎是個政委的人大聲通知道:“大家安靜,雖然這個消息讓人悲慟壞人讓人難以承受,但我還是不得通知嫂子們——這是一份已經統計好的目前的傷亡士兵名單?!?/br> 說完他頓了頓開始念名單,一份死亡名單,羅美芳和俞樂吟緊張地聽著,云落臉色凝重,閉眼用神識將名單快速瀏覽了一遍,片刻后微微睜開眼,眼中帶著慶幸和悲傷。 她慶幸父親和陳野都沒事,悲傷那份名單中死亡人員比傷患士兵還多一倍,再看看那個仍舊木頭一樣立在原地的女人和那些麻木傷痛年輕面孔,云落頭一次感受到戰爭是多么殘酷,生活在和平年代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名單念完,場上哭倒了一大片人,有人痛失伴侶痛哭不已,有人失而復得喜極而泣,也有人像那位一直癡呆不動的女人一般,木愣又空洞。 “阿落你帶弟弟先回家等著,我去醫院看你爹傷得怎么樣!” 羅美芳交待完便疾步走向大門,俞樂吟沒有一絲猶豫,她抿著唇跟了上去,云落牽著弟弟一言不發跟隨二人,不去看看她哪里能安心在家等待,萬一有什么緊急情況,她也方便幫把手。 醫院。 走廊中放滿了傷患,他們只能坐在臨時增加的長凳上輸液,病床上躺著的都是重傷昏迷不醒的士兵,護士和醫生們疾步穿梭在走廊和病房中,加上隨后陸續趕來的軍嫂們,走廊里都快讓人無處下腳了。 羅美芳找到云建業時,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確定他只是腿上中彈后,不顧屋里還有其他人,將頭埋進丈夫的胸膛中抽噎不已,近日來的擔憂害怕全部傾斜而出。 云落心中懸著的大石總算落下,拉著弟弟靜靜站在旁邊沒打擾,她目光一轉看向隔壁床上面色蒼白的陳野,她悄悄看了一眼俞嬸。 俞樂吟立在床前,似乎沒有注意到云家這邊,她望著靜靜躺在床上沒有生氣的人,眼前浮現的是往日陳野沉靜從容的面容,此刻他蒼白脆弱的模樣讓她揪心,突然她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緩緩坐下,伸出手輕輕握住陳野的手,心里疼痛得喘不過氣,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默默祈禱他能平安。 原來云建業沒有受重傷,但陳野胸口中了一槍,他不放心便守在醫院等待,還沒讓手下的士兵趕回去通知妻子,羅美芳哭夠白了丈夫一眼道:“一會兒我讓護士教我換藥,然后咱們回家養傷?!?/br> 語畢她望了一眼俞樂吟,眼神有些復雜和了然,然后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膀沒說話,一個高大的士兵背起云建業,云落幫忙拿著拐杖出了病房,將空間留給了屋里的二人。 回到家云落立刻倒了一杯水給父親,親自盯著他把水喝完,過了會兒云建業沖妻子笑道:“我怎么覺得閨女端來的水格外甜呢?喝完我都覺得自己好像精神好多了?!?/br> 云落心中一跳,若無其事道:“爹,您想多了,你要是覺得我倒的水好喝,以后我都給你倒好了?!?/br> 云建業一聽更樂了,高興地像個孩子一樣手舞足蹈:“美芳你瞧還是咱閨女會疼人!” “我也會疼爹?!毙∪~子小聲地抗議道,伸手在兜里摸索了一陣,掏出一顆糖,他把糖紙剝開,拿著糖的手舉得高高的遞到云建業嘴邊:“爹吃,吃了就不疼了?!?/br> 云建業一愣下意識地張嘴含住那顆甜甜的糖,小家伙見他吃了笑得特別開心:“甜嗎?” “寶貝兒砸,這是爹吃過最甜的糖!”云建業一把抱起小葉子,用力地小家伙臉上親了一口。 羅美芳看著父子三人溫馨互動,眼里帶著滿足和溫柔,真好,丈夫沒事,一家人只要在一起就好。 ☆、70.偶遇女主 第二天便是大年三十, 陳野卻在醫院昏迷不醒,這一天云落一直等到天邊飛滿晚霞, 也不見俞少白出現, 她除了有些失落, 更多的卻是擔憂。 “阿落你來一下?!绷_美芳的聲音從廚房傳出來, 喊了幾聲云落才回過神, 邊應著邊向廚房走去。 “娘,什么事, 需要我幫忙么?”云落擼起袖子,準備聽母親的吩咐。 “還真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幫娘做,這是黃燜雞和其他一些小炒菜, 你跑一趟醫院送去給你俞嬸兒,她現在抽不了身做年夜飯,也沒時間過來?!绷_美芳鄭重地交待道, 她知道陳野沒醒來, 俞樂吟肯定沒有心情過來。 云落眼神微微一動,這才發覺母親近日做飯格外早,原來是為了這茬,她提起小籃子點點頭就要出去,正好她也打算去看看, 找機會給陳野喂點泉水。 羅美芳喊住云落,想想又補充道:“阿落, 你見到俞姐陪她說說話, 娘在家等你回來吃年夜飯, 去吧?!?/br> “哎,知道了娘?!痹坡浠仡^露出一個暖暖地笑容,加快了往醫院趕的步伐。 溫暖的夕陽籠罩著肅穆的部隊,往日里熱鬧的家屬院,在除夕這天卻顯得格外清冷,戰爭的陰霾縈繞在人們的心頭,未亡人悲戚的哭聲猶在耳邊響起。 云落嘆了口氣埋頭趕路,出了部隊大門,街道兩旁逐漸熱鬧起來,人們對前方的戰爭一無所知,供銷社和食品收購站依舊有不少人在排隊,只為今晚餐桌上的年夜飯更豐富一些。 破舊的院門貼上了對聯,門外掛著大小不一的紅燈籠,一看便知是自家制作,云落提著竹籃穿過大街小巷,路過一戶戶人家,很快來到軍醫院。 在病房緊張之際,院方還給陳野批了一間單人病房,團里對他的重視可見一斑,云落見到俞樂吟有些憔悴,把籃子里的菜一樣一樣擺出來,說著些俏皮話逗她開心。 她邊說邊悄悄看了一眼床上的陳野,依舊昏迷不醒,要支開俞嬸呢?云落四下一掃,眼眸微微一亮,有了! “嬸兒,壺里沒水了,我有點渴”云落拿起桌上的水壺晃蕩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沖俞樂吟說道。 “沒水了?我記得中午才接滿的呀”俞樂吟走過來看了看,疑惑地說道。 云落眼里閃過一抹狹促地笑意,一本正經道:“嬸兒,可能你記錯了,最近太忙了?!?/br> 俞樂吟站在原地想了一會兒,不由自主地點點頭嘀咕:“看來我真是忙昏了頭,年紀大了就是這樣記性不好,阿落你等一下,嬸兒去接點熱水就來?!?/br> 壺里水當然是被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弄沒了,瞧著病房的門被關上,云落伸出食指和中指比了個耶的手勢,然后迅速將泉水一點點喂進陳野嘴里,支開一次不容易,她干脆多喂了些,直到對方嘴邊溢出為止。 見此情形,云落趕緊用被子將溢出的泉水擦掉,心中默念:陳野大叔,對不住了,喝泉水喝撐了也沒法,畢竟自己不方便過來嘛。 云落告辭離開時,天上已經鋪滿星辰,她依舊穿過那一條條大街小巷,紅色的燈籠在黑夜里綻放著年的味道,遠處不時傳來鞭炮的聲音。 清冷的街上飄著年夜飯的香味,她揉揉咕嚕作響的肚子抬頭望天,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無法按時赴約? 聯想到最近這場戰役,云落越想越擔憂,俞少白甚至沒打一個電話過來解釋沒來的原因,這不是他的作風。 懷著這種隱憂,云落回到了家中,飯桌上一家人正在等她,羅美芳沖她招手:“開飯咯!” 晚飯后云建業給姐弟倆一人發了一個紅包,云落拉著弟弟認認真真給父母拜年,沒一會兒對門的賈甜甜夫妻二人上門,男人聊部隊里的事,女人聊些家長里短。 云落迷迷糊糊睡著了,再醒過來是被外面萬家鞭炮齊響吵醒的,原來這里過年,除夕的晚上零點一過,家家戶戶都會放鞭炮,持續半個小時左右。 翌日清晨,一縷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屋里,樓下斷斷續續傳來炮仗聲音,云落利落地穿衣下床,心里惦記著俞少白的事,她想早點出門打電話去他們團問一問。 “娘,我下樓打個電話給少白哥哥,一會兒就回來?!痹坡淇焖俳鉀Q了早餐,邊往外走邊與母親說道。 羅美芳一聽便叮囑她:“少白這孩子到現在都沒消息,是得打個電話問問啥情況,快去快回,待會兒還有活動呢!” 云落點點頭,出了門便疾步向通訊室而去,云建業見妻子滿臉擔憂地看著閨女離去的方向出神,出聲安慰:“部隊就是這樣,有時候上面臨時指派任務,應該是給耽擱了才沒來?!?/br> 羅美芳擰著眉坐回丈夫身邊嘆氣:“和你結婚這么多年了,我還能不知道?我是在擔心俞姐,還以為她就要迎來好日子,沒想到依舊這么坎坷,大過年的陳團長受傷昏迷,少白也沒出現,你說她現在心里得多煎熬?” 出了家屬院,穿過訓練場和士兵宿舍,云落走進通訊室,里面只有兩個話務兵,她嘴巴甜甜給人拜年問好,然后撥通俞少白所在部隊的電話。 沒等多久電話被人接起,云落簡單明了又不失禮貌地闡述了問題,對方是個年輕小兵,只告知她俞少白是去做任務,且任務保密歸期不定,其余的便不肯再多說。 云落挪著沉重的步伐往回走,好看的眉眼連同肩膀突然全部耷拉下來,腦海中被滿滿的失落和擔憂充斥著,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她有些茫然地抬起頭看去,原來是何春蔓。 “阿落,怎么喊你好幾聲都不答應?”何春蔓眼中微微有些不悅,語氣卻很溫和,她身旁站了七八個女兵。 云落勉強打起精神回應了幾句,何春蔓看著她日漸精致的眉眼心中沒由來的一陣煩躁,真是換個地方也沒擺脫云落這蠢丫頭和邱如雪那朵白蓮花! 更令她煩躁不安的是,這一世的云落和邱如雪都與前世不一樣了,但想到自己也越來越漂亮,何春蔓臉色稍霽,今天的表演她一定好好表現。 “走吧春蔓,咱們去衣服準備一會兒的節目?!鄙砼缘耐橥屏送扑嵝训?,何春蔓回頭看了一眼遠去的云落,眼神犀利暗沉。 ☆、71.英雄永垂不朽(修) 云落走到樓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臉頰,勾起嘴角微笑試圖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輕松些, 她不想母親擔心。 正當她收拾好心情準備上樓之際, 身后傳來輕輕地笑聲, 云落腳下一頓, 下意識地回頭望去, 一個充滿朝氣的俊朗小少年站在陽光下,忍俊不禁地看著她。 “啊, 抱歉,我不是故意笑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叫季白,住在一單元二樓?!鄙倌昵敢獾卣f道,并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紹。 云落眉頭輕輕一挑, 她好像沒在家屬院見過這個小男生, 可能是哪家軍嫂帶孩子來探親吧,她搖搖頭輕聲道:“沒事?!?/br> 說完她轉頭便往樓上而去,似乎沒打算多說,見此季白有些微微錯愕,真是一個冷淡的女孩子啊, 不等他再想,肩膀被隨后下樓的小伙伴重重一拍:“發什么呆呢季白, 走啦走啦看表演去, 看完咱們還要和玲子她們出去玩呢!” 十三四歲的少年已是情竇初開, 說到家屬院最漂亮的女孩玲子便雙眼放光,季白腦海中卻浮現了一張冷淡明艷的小臉,她是哪個干部的孩子? “你昨晚剛從老家回來,你是不知道最近啊”兩個少年說著話勾著肩漸漸走遠。 云落回到家時,羅美芳牽著云葉正要出門,云建業被高壯的年輕小戰士背著,原本他腿受傷不想去,但畢竟今天是大年初一,他想陪陪妻子和兩個孩子,怕他們第一次遠離家鄉在部隊過年不習慣。 表演節目的場地在訓練場旁的禮堂里,這會兒禮堂四周的窗簾全部被拉開,陽光從右側玻璃窗照進來,顯得十分寬敞明亮,容納幾千人完全沒問題。 戰士們早已入場等候,禮堂里烏壓壓一片人,氣氛喜慶卻并不吵鬧,此刻只有前幾排還有零星的空座,這是團里特意留給軍屬們的好位置。 云建業堅持與三營的士兵們坐在一塊,羅美芳倔不過他,只好領著云落云葉姐弟二人前往軍屬專座,這會兒連在一起的座位已經沒有了。 “美芳妹子來這兒!”陳金花眼尖地朝羅美芳熱情招手,“嗨喲,你們咋來這么晚呀,還好我給你們占了兩個好位置,快來坐下?!?/br> 弟弟被母親抱在懷里,云落坐下后看向臺上,一塊紅色的巨大幕布,舞臺四周掛著各種紅布綁的花,顯得十分喜慶。 沒等多久,從幕布后出來了兩個身著軍裝的男女主持人,男的濃眉大眼國字臉,女的同樣是濃眉大眼小方臉,很符合這個年代的審美,二人一番慷慨激昂的熱場后,節目開始了。 第一個節目是表演雜耍,臺下的官兵家屬們津津有味地看著臺上,表演結束著禮堂里響起一片叫好聲和掌聲。 “接下來是衛生連女兵帶來的節目——紅/色娘子軍,大家歡迎!” 主持人說完,紅色幕布后,女兵們全副武裝魚貫而出,云落看到了邱如雪,原本自然好看的柳眉被刻意畫成濃黑粗眉,看起來英氣了不少,更符合這個年代的審美。 女兵們一出場,臺下明顯氣氛不一樣了,一眾光棍如狼似虎的盯著臺上,停留在邱如雪身上的目光尤其多,對此石宏毅心中既驕傲又醋意橫生。 “巾幗不讓須眉,婦女能頂半邊天,感謝衛生連帶來的精彩節目,下面出場的是文工團帶來的歌舞表演——十里送紅/軍,歡迎!” 十里送紅/軍?云落不由地看向站在舞臺中央的何春蔓,與剛才的邱如雪不同,何春蔓化著淡淡的妝容,彎彎的柳葉眉下一汪含水的雙眸,兩條黝黑的辮子垂在胸前。 她本就腰細胸大,身上的軍裝又是夏季常服,腰上再系一根皮帶,外加她悄悄改緊了些的褲子,身材曲線越加清晰了,整個人往那一站就讓人移不開眼。 臺下的目光比之剛才更火熱了,連石宏毅都忍不住為之側目,他愣愣地看了半天他才認出臺上的人是何春蔓,她進部隊這半年,他出了幾次任務,機緣巧合之下二人竟是一次面都沒見過。 他來不及多想就被臺上的歌聲吸引住了心神:一送(里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 何春蔓是拜了名師學過跳舞唱歌的,她進文工團半年,又有這方面的天賦,聲音優美動聽,臺下無論男女老幼都被這首悠揚凄婉的紅/歌吸引,聽得如癡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