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關于這點她理解他,但不同情他也不會諒解他,若沒有自己這個外來者,羅美芳和原主以及云葉依舊悲慘一生,是他間接或直接地造成了這樣的局面,他是受害者,亦是加害者。 原主在這樣的家庭長大,能不被養歪嗎?這個家早已從根子上壞了。 “我錯了,從一開始就錯了”云建業身子晃了晃,心神恍惚地喃喃自語。 云建偉是家里最小的兒子,從小被父母嬌養大的,他聽到云建業說他是窩囊廢,當場就炸了:“口丕!你才是窩囊廢,還軍人呢,連自己妻兒都照顧不好!” 這話算戳到了云建業的痛點,他抬頭望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小弟,毫不猶豫一拳揮了出去,云建偉瞬間倒飛出去,從墻上滑落又砸壞一把椅子,之后頭一撇暈死過去,上過戰場的軍人拳頭可不是吃素的,何況是盛怒之下全力一拳的力道。 屋里一陣兵荒馬亂,混雜著女人男人孩子的尖叫,牛曉花雙手捂頭,身子抖成了篩子,躲在一旁連自己丈夫都不敢去扶。 “?。?!掃把星你敢打我兒子!我跟你拼了!”張菊英心疼得要命,兒子吐血的慘樣瞬間讓她急紅了眼,怒急攻心之下,仗著往日那股潑辣勁兒,就朝云建業沖了過去。 云落在外面瞧著津津有味,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此刻還是軍人的云建業,再怒也不至于打老人,閉著眼他都能避開沖過來的人,撲空的老太太沒打到人,慣性作用卻使得她繼續向前沖,直愣愣地朝著躺在地上的小兒子跑去。 “嘭!” “??!” 只見張菊英被躺在地上挺尸的云建偉絆倒,瞬間哀嚎慘叫起來,云落仔細一看頓時笑了,腿給摔斷了,年紀這么大了,沒個一年半載躺在床上好好修養,只怕好不利索哦。 “畜牲!” 云富貴被眼前的狀況氣得眼睛發暈,老兒子出事已經讓他很心疼,連老妻也出事,此刻他心里那個怒啊,指著云建業便罵:“喪門星!果然是個喪門星!快滾!” 云落情不自禁地想鼓掌,老爺子您真給力!她忍不住想笑,笑云建業一直孝順的所謂父母,笑老頭鈍刀子不往他身上割不知道疼,現在心疼了?活該! 不過當她看向云建業時卻笑不出來了,他兩眼充血,太陽xue青筋漲起,牙齒緊緊咬住,一絲血順著嘴唇流了下來,云落的神識一接觸他暴虐的精神力竟然有種被灼傷的痛感,她刷地將神識收了回來,探過身子看向堂屋內。 只見云建業一記鞭腿落下,那張牢固的八仙桌竟然四分五裂了,此刻云落看不到背對著自己的他是什么表情,但她能看到云富貴驚懼的神情,剛剛天大的怒火現在煙消云散了。 老太太也不敢嚎了,仔細一看云建兵竟然嚇尿了,張大妮和一堆孩子縮在角落不敢出聲。 “爹”云建業突然地出聲,嚇得老頭一哆嗦,后退了幾步。 “你說我要是畜牲,您是什么?”云富貴一聽下意識地想發怒,又看了一眼地上碎成幾塊的桌子,咽了咽口水,認慫不出聲了。 俞少白平復了下心跳,目光一轉便和門口露出半個小腦袋的云落撞上,他微微一怔,驀地想起小時候家里養的那只毛絨絨地小貓,于是挪了過去,伸手揉她頭發。 云落瞪了他一眼沒理他,繼續觀察屋內,云富貴顫著聲試探地問道:“建業,你想我怎么樣?難不成你還要打你老子?” “斷絕父子關系,老死不相往來?!?/br> 云富貴當下心里一沉,語氣軟了幾分:“你當真要不顧父子親情,要做這么絕?” 云建業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爹,你說我做的絕?做人要有良心,我事事順著你們,除了美芳的事從來沒有忤逆過你們,讓你們cao過心。你說我絕么?這難道不是你們逼的么?” 這是失望到極點了吧,云落神情凝重,用眼神示意俞少白出來,俞少白一臉疑惑地湊過來聽她嘀咕,隨后面色猶豫地點點頭,跑出了院子。 院子外罕見地沒人圍觀,云落進來時就做了手腳,他們大吵大鬧的聲音傳不出去當然沒人當吃瓜群眾,除了她外。 這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外人看到,大部分人認為只有無不是的父母,沒有做子女的揪著不放怪罪埋怨父母的,那就是不孝。敏感時期還是低調些好,不然被人揪住小辮子寫大字報就沒安寧日子過了。 幾分鐘的時間,俞少白帶著村長于海林過來了,手里還握著幾張信紙和一支鋼筆,他朝云落微微點頭便再次進屋。 “建業叔,村長我喊來了,斷絕書您寫吧,有于叔當公證人?!庇嵘侔拙瓦@樣將紙筆遞到了云建業面前。 云建業愣愣地接過來,低頭便寫,云富貴氣得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便沖于海林怒道:“小于,你幫我寫,斷就斷,我還不稀罕了!” 一式兩份,三人畫押簽字,斷絕書正式生效,云建業出門前只留下一句:“雖然我們斷絕了關系,但該你那份養老錢我會出,以后每個月十塊錢?!?/br> 什么?從以前每個月六七十變成了十塊?云富貴在屋里氣得摔東西,打發叫花子呢??? 其實在農村,一個壯勞動力一年總收入也才三百,一個月十塊錢還真不算少了,胃口被養大了而已。 所以說云建業一個月津貼七十多,一年就八百多啊,加上各類票證和補貼,在這個時代那是妥妥高收入人群。 沒再看屋里眾人一眼,云建業目不斜視直直走出了堂屋,他心里說不出是解脫還是難過,卻莫名有種舒暢感,暴躁不安地心緒總算安定了些。 “阿落你怎么在這兒?”軍人的敏銳讓他瞬間就看到了門口的云落,說著便背對云落半蹲下來,拍了拍自己后背,“上來,路不好走,爹背你回去?!?/br> “愣著做什么?上來呀”他再次催道,云落有點懵,突然被俞少白雙手穿過腋下,將她抱到云建業背上,他就那樣穩穩地直起了身子,又道:“抓好了,別怕?!?/br> 云落不說話了,這是第二次被人背,上一次背她叫母親,這一次背她的叫父親。 ☆、31.原諒他么? 俞少白立在自家門口, 凝視著父女倆遠去的背影,眼中藏著一絲羨慕之情, 自己從來沒見過父親, 只有母親梳妝盒中躺著一張父母學生時代的合影。 從小母親就告訴他, 父親是一個戰斗英雄, 他出生不久后便為革命奉獻了自己, 甚至連遺體都沒找回來,這是母親一輩子的遺憾, 而春節后他就要前往父親生前服役的部隊參軍。 云落不知身后少年心中的羨慕和澎湃,此刻的她有些不淡定和緊張,不同于羅美芳的柔弱纖細, 云建業的后背結實而寬大,走了一路不僅沒喘粗氣,而且氣息十分平穩。 云建業沉默地走著, 背上的女兒真輕啊, 仿佛輕輕一捏就會碎,思及今日所見所聞,他心疼又自責,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彌補妻女。 他入伍十四年結婚十年,想想竟是沒有參與過女兒的成長, 只記得每年回來她又變樣了,而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半大小姑娘, 還有那可憐的小兒子, 這一切都讓云建業心痛得無以復加, 這些年自己簡直錯得離譜。 為什么最應該去保護和珍惜的家人他卻沒有保護他們,是自己讓妻兒受了那么多的傷害和苦難,他們本應該過上更好的日子,云建業從沒有像這一刻這樣痛恨自己。 他仰頭望天嘴唇微微顫抖著,一條長長的白霧從口中吐出,云落依舊一動不動,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卻捏得微微發白,她看到父親壓低地帽沿下,眼淚從他眼中洶涌而出,可她聽不到一絲抽泣的聲音,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guntang地淚掉下來再變成刺骨的冰渣,就像一顆熱忱真誠地心漸漸冷卻成冰的過程,云落用神識悄悄幫他梳理一片混亂的精神力,云建業突然感到發熱的頭腦一片清涼,那盤旋在心中的郁氣和暴躁也散了不少。 到家的時候,云建業的臉已掛上了淡淡地笑意,除了微微發紅的眼,哪里還看得到曾哭過的痕跡,他背著云落一邊往院子走一邊喊:“美芳,我們回來了?!?/br> 廚房里立刻傳說喜悅地回應,不消片刻,羅美芳圍著黑色圍裙迎了出來,她看到丈夫背上的女兒笑容更甚,嗔了父女倆一眼:“瞧瞧你們父女,去了那么久,再不回來沒你們飯菜吃?!?/br> 終于被放下,云落松了口氣,冷不丁一只粗糙厚實的大手按在她頭上揉了揉,她抬眼望去時,頭上的大手已經離開,云建業正走向乖巧坐在小板凳上的云葉。 “饞丫頭,你心心念念的蘿卜牛rou好了,來幫娘端碗拿筷,準備開飯啦!”羅美芳滿眼歡喜,那些擔憂也暫時地拋卻腦后,終于一家人可以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了。 桌上一大碗蘿卜燉牛rou,rou被切成小塊只占了四分之一不到,牛rou雖然有二十斤,但精打細算的羅美芳還得為往后一個月,甚至兩個月打算,不能光想著過年呀。 光聞著香味兒,云落已經萬分滿意,有rou吃還有什么挑的呢?除了蘿卜燉牛rou,還有一條紅燒魚,一碗炒土豆絲,雜糧饅頭和玉米紅薯粥,簡直太豐盛了,云落激動??! 桌子靠墻那一頭,云建業把云葉抱在腿上逗弄,或許是父子天性,小家伙上午那會兒還怕他,這會兒面上神情已帶有一絲孺慕之情。 羅美芳見了跟著笑,抬頭忽然見云落往桌旁坐下登時臉色一變,急忙將她拉起,緊張地看了一眼云建業虎著臉道:“阿落聽話,女孩子不能上桌吃飯,和娘夾了菜到旁邊吃?!?/br> 云落輕輕掙開羅美芳的手,看著她的眼睛認真道:“娘,以后我都會上桌吃飯,無論桌上是男是女或是誰,這是自己家,你也坐下一起吃?!?/br> 說著將處于震驚裝的母親一把拉到板凳上,反應過來的羅美芳如坐針氈,慌張地要起身,肩膀卻一左一右分別被一大一小兩只手按住。 “阿落說的對,以后你都上桌吃飯,這種舊社會的陋習不要也罷,這是新時代,婦女能頂半邊天,以后不要受這種委屈?!?/br> 羅美芳猛睜大眼地看向丈夫,又忽的紅了眼,她點點頭笑中帶著淚,他笑著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云落詫異地看了一眼這個父親,這方面思想覺悟挺高啊。 “這魚不錯,你們多吃點?!痹平I贊不絕口地夸道,給妻女分別夾了一塊,羅美芳的高興,不用云落用神識感受,已經清楚地刻在臉上。 看著碗里的魚rou愣了愣,云落夾起一小塊放進嘴里,味道真的很不錯,或許是太缺rou了,吃什么rou都覺得香吧,她抬頭看了看給弟弟喂食地云建業,忽然道:“這是我去巫河抓的,抓了很多?!?/br> 羅美芳當即神情一僵,瞪了云落一眼放下筷子,手指緊張地擰在了一起,張嘴想向丈夫解釋,云落也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面沉默的男人。 良久,云建業嘆了口氣,要不是自己讓她們受苦吃不飽,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敢冒著危險去抓魚,想到這他心里沉重地喘不過氣來,卻笑著說:“是嗎?我閨女真厲害,會心疼你娘和弟弟,給他們開小灶,爹以你為榮?!?/br> 云落不動聲色地將神識籠罩在云建業周身,發現他并沒有說謊,他是真心地在夸她,事情再一次出乎她的意料。 “孩子他爹,你”羅美芳面色復雜,他以為丈夫會罵女兒。 云建業卻爽朗一笑,盛了一碗牛rou湯放在云落面前,對妻子道:“以后每個月津貼我只留下平日開支所需,其他都寄給你,那些錢和憑票或許不能讓你們娘仨兒經常吃上rou,但吃飽肚子應該不成問題?!?/br> 然后又看向云落嚴肅道:“爹讀書少沒什么文化,有些話要對你說。戰場上既要聽令又要靈活多變,軍人講究賞罰分明,爹認為你做的沒錯,但現在是特殊時期,如果不是餓肚子的情況下,望你不要鋌而走險,你可明白?我和你娘會擔心你?!?/br> 云落看著那雙堅毅地眼睛點了點頭,她明白他的擔憂,被有心人抓到真的很有可能會被拉去批/斗,而對象可能是羅美芳。 羅美芳懸著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臉上的笑就沒停過,這頓飯恐怕是她這幾年最幸福的時光了,兒子找回來了,能上桌和丈夫孩子一起吃一頓真正的團圓飯,沒什么比這更讓她滿足的。 飯后,羅美芳催著丈夫回房午休,畢竟做了幾天幾夜火車,又從鎮上走回村子,他不在乎她還心疼呢,云建業簡單洗漱后便抱著云葉回房休息去了。 “娘,今晚你把隔壁屋的炕燒起來,我和弟弟去那屋睡?!?/br> “干啥呀?”羅美芳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反應過來又紅了臉,一年沒見丈夫,總有些體己話要和丈夫說不是,確實不方便呢,她伸手點了點云落額頭嗔道:“就你鬼機靈會考慮?!?/br> 下午三點,王木匠把洗澡用的木桶送上門,原來云落偷偷多加了定金,讓他趕快完成,正好過年王木匠也想多賺點,因此這浴桶很快就做好。 “不是說澡盆么?咋是個桶嘞?”羅美芳見到院子里那個長一米,寬半米,高也近一米的浴桶驚訝道。 云落心情愉悅,露出兩個小小地梨渦笑道:“這樣就可以泡在里面了,好愜意,娘到時候你也試試,對了!今天大年三十,娘你燒點熱水我們好好洗個澡吧,不用去打水,就用干凈地雪燒化就行,上次不是買了皂子么?正好,嘻嘻?!?/br> 看著自家女兒那美滋滋地小模樣,羅美芳哪里還有不答應地道理?正好丈夫回來了,她也該把自己洗洗換身衣服 “娘,你臉干嘛那么紅?” “去去去,瞎說!” 好像心思被看穿似的,羅美芳臊得慌,扭頭轉身進了廚房,云落一臉莫名其妙,肩膀一聳雙手攤開,搖搖頭,女人的心思好難猜哦! “落丫頭,你這是干嘛?”俞少白推開門就看到云落那番動作,有些忍俊不禁,真是有趣的小丫頭啊。 云落回頭一看,見到俞少白抱著一沓衣服好奇道:“少白哥哥,再過一會兒要吃年夜飯了,你現在還跑一趟是有什么事么?” 俞少白把衣服往她懷里一塞,搓了搓冰涼地手說:“我娘用我小時候那些舊衣服給小葉子改了兩身衣服,也給你做了一套,不過是用她姑娘時候的衣服改的,除了有點舊都還好,她說放著怪可惜,讓你們不嫌棄的話就收下?!?/br> 云落知道這個時代的人穿衣服,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很多人家小孩的衣服都是輪流穿,這三套做工精致,也沒有補丁,已經很好了。 “替我謝謝嬸子,正需要呢,另外~我很喜歡哦!”云落確實需要,她穿的冬衣其實是母親的,她自己的只有貼身內搭。 聽到云落的話,俞少白很高興,拍拍她頭:“那行,過幾天再見,明天我們去鎮上,提前祝你新年吉祥如意?!?/br> “少白哥哥新年快樂,祝你一切順利!”云落笑吟吟地看著少年,真誠道。 目送俞少白離開,云落抱著衣服走進屋里,把衣服的事給羅美芳簡單說了下,誰知她一聽急忙道:“哎喲,你也不留人進屋坐坐,要不這樣,你去給你俞嬸和少白那孩子送點蘿卜燉牛rou,你可別舍不得在路上偷吃啊?!?/br> 云落翻了個大白眼,戴上圍巾接過裝好的陶罐出門了,等她回來時,云建業正好要起來,他跟羅美芳交代了幾句話,轉身捏了捏云落的臉便出去了。 “水燒好了,快去屋里洗澡吧?!?/br> 云落眼睛一亮,飛身跑進屋里,一個原木色的浴桶擺在屋里,上方不停地冒出氤氳地熱氣,她激動地想嗷嗷叫!把自己脫得光溜溜,美滋滋地往里一坐,舒服~ 等她洗好已是一小時后,洗了這么久難免被羅美芳嘮叨了幾句,云落自知理虧也不辯解,高高興興地換上俞嬸做的衣服,更加美滋滋。 純手工制作,加上俞樂吟針線活好,云落真心很喜歡,上衣是對襟灰藍色小碎花襖子,下身是一條淺灰純色棉褲,搭配正合她的心意,素凈簡單又不失淳樸。 “你俞嬸眼光不錯,我家阿落穿上就是好看?!绷_美芳滿意地稱贊道,云落抱著小葉子坐在灶窩洞前烤火,聞言調皮道:“那也是娘生的好呀~” 羅美芳嗔了她一眼笑著繼續搟餃子皮,云落摸摸半干的頭發,覺得頭發又枯燥發黃,而且村農不方便清洗,便跟羅美芳說:“娘,待會兒幫我把頭發剪了吧,洗頭真麻煩呀?!?/br> “你以前不是最寶貝你那長發了嗎?喊你剪頭發跟要你命似的,等你頭發干了給你剪?!绷_美芳手上飛快地搟著餃子皮,還能抽空瞧她一眼,打趣道。 天將黑時,云建業回來了,臉上凍得通紅,渾身冒著寒氣,左手右手都提滿了東西,羅美芳迎上去用毛巾拍打他身上的雪,驚道:“孩子他爹,你這是拿了什么?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