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除了明顯沒睡好的黑眼圈外,似乎還有什么郁結,就藏在那始終微蹙著的眉心。 但紀行書什么也沒說,等商陸把電子報告打完,紀行書順手把他打錯的那個數值改掉,這時才問他:“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此時二人坐在電腦前,商陸剛想說沒有,卻又心念一動開了口:“師兄,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 “什么?” “你當年為什么沒選擇出國深造?” 紀行書明顯沒料到他會突然問這個—— 他原本以為他這學弟是學業上遇到了什么難題。 紀行書上下打量了一下商陸。 他這學弟真的好少對這這類個人私事很感興趣。 商陸曾有一次聽紀行書的博導提起,他曾幫當年本科畢業決定出國的紀行書寫過去伯克利的推薦信。 博導之所以提起這茬,是因為聯合工作室的牽頭人蔣方卓就是伯克利出來的,紀行書差一點就和蔣方卓成了師兄弟,可最后紀行書主動放棄,留在國內讀博。 提起這事,博導還有些惋惜。 雖然清華生醫在硬件方向的研究成果亮眼,但算法方向確實不如國外頂尖學府,紀行書又是算法方向的,博導覺得惋惜也屬正常。 紀行書在為人處世上一貫十分敞亮,也沒什么不好意思說的:“因為女朋友唄?!?/br> “就是前兩天電話里找你吵了一宿那姑娘?” 紀行書想到這事還挺愁,嘴角一星半點的苦笑:“也不算她找我吵吧。她被她爸媽逼著去相親,她以為我會一哭二鬧三上吊,但我只說尊重她的決定,她就著了?!?/br> 紀行書的女朋友北師大日語系出來的,本地人,兩個人大學就開始交往,一直到現在。紀行書本身上海人,為了女朋友留在了國內留在了北京,說起來好聽,一個大學老師,一個清華博士,然而讀到博士又怎樣,還不是買不起房娶不起老婆? “說起來其實挺諷刺的,我跟過的課題,動輒幾百萬的課題費,這次和葉氏的實驗室更是幾千萬經費,但有什么用呢?要我拿出幾十萬的首付來買房我都拿不出來?!?/br> 商陸真沒想到,這等柴米油鹽的事情能令紀行書愁成這樣,但對紀行書來說,這就是他到了這個年紀跨不過去的坎:“都說上海人排外,但真要較起勁兒來,哪個一線城市不排外?就算北京土著,西城還瞧不上南城呢。所以我老丈人要我在北京買房買車才能娶他家閨女,已經算最低標準了?!?/br> “可惜我爸媽雙職工家庭,我總不能讓我爸媽把他們在上海唯一一套房子賣了,供我在北京娶老婆吧?” “有時候想想,當初不如狠狠心出了國,國內搞科研的窮,成功之前唯一進項就是那點補貼,國外不一樣?!?/br> 見商陸一直不吱聲,紀行書才想起來問一嘴:“對了,你突然問這個干嘛?” 商陸卻只是揮了揮手:“隨便問問?!?/br> 順便揮掉腦中那一幕—— 后半夜,喝醉的姑娘抱著他絮絮叨叨說著:“你能不能不出國……我不想你出國……”……那一幕。 第28章 可既然商陸問了,就不怪紀行書發散思維:“你怎么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你女朋友才大三吧我記得,就催你結婚買房???” 商陸隨口否認道:“她家都不是那么膚淺的人?!?/br> 說完才醒悟過來這話有歧義,只能找補著說:“不是,師兄,我沒有說你女朋友家膚淺的意思?!?/br> 紀行書倒是很坦然:“膚淺就膚淺吧,絕大多數人還是得為五斗米折腰的,包括我自己?!?/br> 當然他更羨慕商陸:“你未來老丈人家這么開明,你還有什么好愁的?” 商陸看了看手表,反正也快到他去酒店接她退房的時間了,索性關了電腦。 “師兄你是知道的,我申請了下學期交換留學的名額,但我女朋友似乎不太希望我出國?!?/br> 他現在也確實需要一個前輩幫忙理一理思路。 終究還是年輕,再沉的性子,臉上還是有藏不住事的時候—— 紀行書卻來不及佩服自己預感如此之準,反倒先行皺了眉:“看不出來你女朋友這么粘你,一個學期不見面都不行?” 紀行書見過向南星好幾次,印象里那姑娘十分爽氣,并不像個粘人精。 商陸也搖頭否認:“她不希望我出國不是針對這事,我剛提的交換申請,都沒來得及告訴她。我說的她不希望我出國,似乎是,她希望我一直都待在國內?!?/br> 這可有點難辦,連紀行書眉頭都皺了:“她知道你學生醫,還輔修數學都是為了以后出國轉人工智能打基礎么?” “她大概都不知道生醫、數學這些和ai有什么聯系?!?/br> “那倒是,一般人提到人工智能,都會覺得那是計算機的事兒?!?/br> “所以我現在很愁要怎么跟她說?!?/br> 無論是下學期的交換留學,還是更長遠的畢業后的問題,都愁。 “……” “……” * 在兩個大男人為同一件事愁得相顧兩無言時,實驗室門外的向南星倒是從長久的愣怔中回過了神。 早知道就不提早退房來找他了。 可向南星退房時哪想的到那么多? 退了房和押金之后直接坐公交回了清華。 她現在對清華的熟悉程度都快趕上對阜立的熟悉程度了,一進校門就直奔生醫樓而去。 因為今年暑假期間太多人來清華參觀,如今進出校門,保安都會要求出示身份證登記,向南星卻一次都沒被查過—— 商陸特地把他的院服給了她,向南星每次都靠穿著他的院服,在保安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進出。 幸好她今天穿的也是商陸的院服,直接就跟著一幫本校學生進了校門。不成想沒多久就被人叫住。 “這位同學,請問醫學院怎么走?” 看來她因為身上這件外套,被不明真相的路人誤認了。 向南星剛要回頭,卻稍稍一怔。 叫住她的這聲音似乎有點……耳熟。 向南星皺著眉回過頭去,身側的車道上正停了輛黑色轎車,而從降著的后車窗里探出個腦袋的那位,可不就是向南星的熟人? “學長?” 向南星可沒想過會在這兒碰見蔣方卓。 蔣方卓見到她,表情的轉變與她正好相反。她是先詫異后驚喜,蔣方卓則明顯是先驚喜后詫異:“你不是阜立的么?怎么……” 蔣方卓抬抬下巴,示意她身上那件印有“清華醫學”字樣的外套。 向南星嘿嘿一笑,沒解釋,直接上了車:“你是要去生醫的實驗室找商陸他們么?正好我也過去?!?/br> 雖然向南星什么也沒解釋,但蔣方卓那么聰明一人,見她穿著不屬于她的男款院服,又是特地來找商陸的,不由會心一笑:“看來這個是給你買的了——” 蔣方卓說著便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個沒拆封的盒子,遞給向南星。 向南星低頭看看,沒接:“什么?” “商陸攢了幾個月的補貼,托我在美國買了部手機帶回來,說是要送女朋友,”蔣方卓直接把盒子塞向南星手里,儼然已經認定這份禮物是給她的,“這臺iphone3gs是智能手機,跟目前國內的大部分都手機不是一回事兒,商陸挺會挑禮物?!?/br> 那是09年的向南星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概念,蔣方卓見她好奇地來回看包裝盒正反面,卻一直沒拆封,一笑,決定逗逗她,作勢一皺眉:“瞧你這反應……看來你不是商陸的女朋友? 向南星剛要開口,蔣方卓已作勢要把手機拿回來:“誤會了誤會了,手機還是先還給我吧。難不成他女朋友是鄒然?” 向南星一把擋下他伸來的手。倒不是真有多稀罕這手機,只是條件反射地去捍衛自己正牌地位:“什么鄒然?是我!” 見她微揚著下巴,一副義正言辭的模樣,蔣方卓優哉收手,噙著笑揶揄:“逗你玩兒呢,快給我們司機師傅指指路,找你小男友去?!?/br> * 有了向南星這個活地圖,司機很順利地把車開到了目的地。蔣方卓跟著向南星上樓,一看她這架勢就知道她常來,可惜蔣方卓來不及開口問問,手機就響了。 蔣方卓看看來電顯示,便停在了臺階上,對上他幾級臺階的向南星說:“你先上去吧?!?/br> 蔣方卓接通電話后便開始說英文,看來是工作電話,向南星便用口型沖他說了個樓層數,自行先上樓。 鑒于昨晚發生的那一切,向南星總覺得見到商陸的那一刻會有些尷尬,但腳步卻是耐不住的輕快——就是很想快點見到他,不問緣由。 可等向南星到了實驗室門口,一邊理著頭發一邊準備叩門時,虛掩的門里卻傳出了紀行書那略帶詫異的聲音:“你女朋友才大三吧我記得,就催你結婚買房???” 向南星準備叩門的手就此僵住。 隨后傳來的商陸的聲音,仿佛就是為了二次證明,實驗室里這倆人口中談論的,正是此刻站在門外的她。 而當聽到紀行書問商陸“她知道你學生醫,還輔修數學都是為了以后出國轉人工智能打基礎么?”的那一刻,向南星莫名想到的卻是,剛才在來時的車里,蔣方卓介紹那部手機時說的那句—— 這臺iphone3gs是智能手機,跟目前國內的大部分都手機不是一回事兒,商陸挺會挑禮物。 那一刻的向南星第一次意識到,商陸心之所念的,是一個她全然陌生的領域。 幾乎是rou眼可見的差距。 * 向南星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實驗室里突然的沉寂喚回了神志,還是被此刻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她循著腳步聲扭頭看去,蔣方卓正繞過拐角走向這邊。 向南星也沒多想,趕緊迎上去,正堵住蔣方卓的前路。 大概她的表情還沒調節好,蔣方卓見她有點過于著急的模樣,眉梢眼角剛染出一絲疑惑,就被向南星托著手肘帶走了:“實驗室沒人,他們可能去紫荊園吃飯了,我們去紫荊園找他們吧?!?/br> 蔣方卓看看時間,確實已經快到飯點,也就跟著向南星折返走了。 相比剛才上樓時她腳步的輕快,下樓時的她明顯滯后了幾步—— 一方面是因為不想讓蔣方卓發現她的低落,一方面也是為了落后幾步,好得空給商陸發短信,告訴商陸:我馬上到紫荊園了,直接在紫荊園見吧。 *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商陸依舊忙得腳不沾地,除了他們實驗室的手持式醫療成像設備在經過三次圖像處理裝置更新、影像質量卻依舊不盡如人意這點之外,學習和生活似乎都沒什么波瀾。 直到回過半月有余,卻只見過向南星一次的蔣方卓突然打趣地問商陸:“你小女友最近怎么都不來找你吃飯了?” 商陸才首次意識到,他的女友似乎……真的很久沒來找他。 雖然他們照樣每晚通電話,短信箱里也全是和她的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