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本木牢牢回視著他對李琦命令道：“先給宋總驗血！”

    “不用了！這里不會找出第二個人的血比我跟她更吻合！”

    殷本木就這樣和他對視了兩秒，作為醫生的職責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細節，但在那兩秒鐘，宋覃眼里的堅定讓殷本木放棄了驗血的時間，直接對李琦葉穎喊道：“準備手術！”

    許沐躺在那里依然能聽見他們說話，只是她感覺到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一點點流失，她第一次想到了死亡，她不知道人死后會去哪里？可是她并沒有很害怕，她甚至想死了以后就能看見mama了吧，還有何阿姨，她離開已經有幾年了，每每想起她，還是那么不舍…

    可想到死了后再也見不到宋覃，要徹徹底底和他分開，那種掏心剖肺的痛又忽然讓她很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

    突然，她感覺到自己冰涼的右手被人握住，她艱難的側頭看去，宋覃的眼中像流淌著遠古而來的幽光，他薄唇輕啟，對她說：“加油！”

    那一瞬，許沐的大腦忽然開啟了久遠的記憶，像一團迷宮不停纏繞，盤旋，尋找，最終她模糊的記憶里，一個小小的男孩躺在那，那雙琥珀色的眼眸透著對這個世界的絕望，她握住他的手對他說：“加油！”

    許沐內心猛然升起不可置信的震撼，她輕輕張開嘴震驚的看著宋覃，沒有聲音的問道：“是你？”

    眼淚瞬間滑落在枕邊，宋覃側頭深情的望著她：“許沐，我愛你，愛了你很久了，我的命都是你的，你要敢丟下我，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正在準備替宋覃抽血的李琦聽見他的話愣住了，葉穎也慌忙回頭驚訝的看著宋覃，殷本木呵道：“專心準備手術！”

    沒人再敢分心，與生命的賽跑爭分奪秒進行著…

    許沐笑了，嘴邊那抹恍然的笑慢慢漾開，她走進了一段很長的夢中。

    夢里，她的mama還在。

    她小小的身體趴在病床前，她mama手上插著管子，拿著故事書讀給她聽，mama頭發全沒了，整個人像是老了二十歲，明明風華正茂的年紀，卻被病魔折磨成小老太的模樣，只是她依然記得她的眉眼很溫柔，看自己的時候那慈愛的目光好似能驅散一切對未來的恐懼。

    她趴在床邊睡著了，她mama就忍著疼痛把她抱上病床，和自己擠在一起，自從她母親去世后，很長時間許沐都不愿再回想那段過往，不愿回想那瀕臨死亡前的窒息感，和抗拒的消毒水味。

    甚至也慢慢忘了在那段時間的某一天，醫院收到一個小男孩，她不知道那個小男孩遇到了什么事，只是有一天一個醫生和她mama談了很久，她mama握著她的手對她說：“你說你長大想當什么？”

    許沐稚嫩的昂起小臉：“我要當奧特曼，救mama！”

    她mama摸著她的頭對她說：“現在有個小哥哥在等著你救他！你怕嗎？”

    小小的許沐堅定的搖搖頭：“我不怕！”

    那時醫院找不到合適的血源，那樣的血太稀少，而生命危在旦夕，小許沐被匆匆抱進手術室，她記得那時頭頂上的燈很刺眼，像太陽一樣刺眼，她側頭第一次看見了那個小哥哥，他也虛弱的盯著那個發光的手術燈，眼里灰暗一片。

    她忽然覺得這個小哥哥很可憐，伸出手握住了他，他側頭看向她，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笑著對他說：“加油！”

    在殘存的記憶里，之后很多天許沐偷偷跑去看過那個小哥哥，他躺在床上，身上插了很多管子，眼睛閉著，她看著他的睫毛長長的貼在臉上，像mama之前給她買的娃娃，那時，她覺得這個小哥哥長得很好看，也一定會康復的。

    后來，她聽見走廊傳來的爭吵聲，又偷偷溜了回去，再之后，就再也沒見過他，那段記憶也就這樣隨著時間的長河慢慢淹沒掉。

    而想起那段時間，更為讓她痛苦的是看著mama一點點凋零直至離開。

    許沐看見微弱的光線打在自己的頭頂，她感覺到眼皮子被人扒開，用手電照了照，再次合上眼的時候…

    她看見了mama！

    她身上退去了病痛時的模樣，而是穿著她最愛的那條碎花長裙，她依然坐在收音機旁聽著復古的舞曲，手指輕輕打著節奏，漂亮的側臉透著溫婉的笑容。

    許沐瞬間淚眼模糊輕聲喚著：“媽…”

    她緩緩轉過頭朝許沐露出淺淺的微笑：“沐沐，你來了？”

    說著站起身原地轉了個圈，那碎花裙擺蕩漾出漂亮的波浪，她笑著問許沐：“這身裙子漂亮嗎？”

    許沐看著她陶醉的模樣，整個人容光煥發，眼淚不停低落：“漂亮，很漂亮，很適合你?！?/br>
    她向許沐張開雙手：“和mama跳只舞好嗎？”

    許沐情不自禁的將雙手交給她，她mama帶著她不停在優美復古的旋律下旋轉，周圍家里的一切還是二十幾年前她走時的模樣，墻上貼著那年的掛歷，茶幾上的手工花也是mama帶著她做的。

    她望著周圍熟悉的場景，淚如雨下的看著她：“你過的好嘛？你怪爸爸嗎？”

    許媽眉眼溫柔的笑著，那頭長發蓬松的挽起，是那么漂亮！

    她對許沐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因為我的病家里的錢全用光了，你爸爸為了我欠了一屁股債，他心里有他的苦，他害怕面對我的死亡，你以為他這一輩子過得舒坦嗎？

    沐沐，我早就放下了，只是唯一放不下你，你愿意和我走嗎？”

    許沐剛預說“愿意”，可宋覃那雙深深的眼眸突然出現在腦海，她猛的松開許媽慌張的向后退去不停搖著頭：“不能，我不能和你走，他還在等我，他在等我回去，我不能丟下他，對不起，對不起…”

    許媽再次坐在老式的收音機旁隨著悠揚的音樂擺動著腦袋：“去吧，回去找他吧，不用和我說對不起，記著我永遠在你身邊?！?/br>
    許媽指了指家門處，許沐回頭向著大門走去，手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什么猛然回頭：“我的孩子，你有見過他嗎？”

    許媽緩緩轉過頭，漾起神秘的笑容：“去吧?！?/br>
    便沒再說什么，似是又陶醉在音樂中…

    許沐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猛然打開家門，然而門的另一頭居然是何阿姨家，她看見何阿姨系著圍裙端上熱騰騰的湯招呼著許沐：“你來了？我做了你愛喝的湯，快來吧?！?/br>
    許沐一步步走到桌邊拉開椅子，看了看四周，是她熟悉的地方，只是此時只有何阿姨一個人在家，何阿姨給她盛了碗湯遞給她：“冷吧？喝碗湯暖暖身子，這里總是很冷?！?/br>
    許沐接過湯怔怔的看著她：“這里是哪里？”

    何阿姨慈祥的笑道：“你以后就會知道了?！?/br>
    “以后？”

    “是啊，喝完湯早點回去，大家還在等著你?！?/br>
    許沐把碗拿到唇邊，那熟悉的味道讓她痛哭出聲，她放下碗大哭道：“對不起！我不能和阿昭哥哥結婚，我不能陪著他繼續走下去了…”

    何阿姨站起身拉過許沐的手緊緊握?。骸斑€記得我和你說過什么嗎？要開心，人活一輩子一定要舒心，我知道你和阿昭都是好孩子，但你們也該為自己而活了，是我太自私，我對不起你們?！?/br>
    許沐一把抱住何阿姨痛哭流涕，何阿姨拍了拍她的背：“快回去吧，不早了?！?/br>
    她不停催促許沐，許沐依依不舍的松開她指了指何阿姨家的大門，何阿姨點點頭。

    許沐緩緩走到門邊，回頭看著何阿姨，何阿姨對她揮了揮手。

    她打開門走出去，外面是熟悉的老小區，很多她記憶中的人都在這里，有的人在下棋，有的人坐在涼亭聊天，很多人看著她都對她露出微笑。

    她穿過長長的石道，走上了大馬路，然而熟悉的公交站臺卻沒有一輛車，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走向哪，只是那樣站著，直到看見遠處一個身影向自己緩緩走來，停在馬路對面安靜的看著自己。

    許沐的心臟在那一刻瘋狂的跳動著，她拼命捂住嘴看著她大口大口喘著氣。

    然而她眼中沒有怨恨，只有那一眼望不到底的悲涼，風吹起了她長長的發絲，就好像她站在那個地方很久很久，像一個世紀那么久遠…

    她露出凄苦的笑容凝視著許沐。

    許沐眼眶漸漸紅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街道上回蕩著：“該結束了不是嗎？折磨了他這么多年難道還不夠嗎？這一切都是我欠你的，要找你來找我！”

    她只是淡淡的搖搖頭，聲音似穿過風好聽而溫柔：“和你沒關系，我反而要謝謝你一直陪著他，謝謝你…”

    最后她臉上流下凄美的眼淚，像冰川上一朵盛開的雪蓮，幽美卻觸碰不到。

    她對許沐說：“再見?！?/br>
    便轉過身越走越遠，許沐看著她的背影眉頭漸漸深鎖在一起！

    突然，一陣強烈的疼痛，讓她慢慢有了意識，她悶悶的哼了幾聲，手立馬感覺到被一雙大手覆蓋，她微弱的睜開眼，當看見那雙珀色的眸子穿越歲月交替就那樣望著自己時，她終于露出淺淺的微笑對他說：“我回來了?！?/br>
    第123章 chapter 123

    殷本木坐在洋樓門口的臺階上, 拿著煙的手不停發抖, 眼前的大雨阻隔了黑暗中的視線，在他過去的臨床經驗中經歷過太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但沒有一次像剛才這樣讓他感到后怕。

    他甚至想到如果剛才真的沒能把許沐從死神手上拉回來, 這輩子還怎么面對何益昭，怎么面對自己的良心和這份職業。

    直到李琦帶著東西跑出來喊他：“殷醫生東西都拿上了，我們走吧?！?/br>
    他才匆匆把煙掐滅跟著他們踏入黑暗中，去檢查其他病人的情況。

    那是一個有些悲痛，有些沉重的夜, 所有人都難以入眠, 而當早上太陽的第一縷晨光升起時，消散了昨夜的黑暗，大地再次復蘇在一片希望之中。

    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宋覃, 不愿吃飯不愿睡覺, 尹藍來喊了他幾次他都不為所動, 他看著許沐偶爾眉間凜起的弧度猜想她在想什么，直到夜幕再次降臨，許沐才睜開眼，她對他說“我回來了”。

    宋覃眼里沁著濕潤, 許沐望著他的眸子露出淺淺的笑容：“我看見mama了，她讓我和她走，可是我答應你了，所以我回來了?！?/br>
    宋覃將許沐的手放在唇邊吻了吻，低下頭將她的手埋在眉眼間, 許沐看不見他的神情，卻感覺到手背有些溫熱。

    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許沐只能躺在床上，好在洋樓的人很多，大家輪流照顧她，她恢復得也很快。

    大概怕她一個人躺著太寂寞，醫療隊的人只要一忙完都會聚在她房間，聊聊天，陪陪她，除非是宋覃過來，其他人便很有眼力價的離開。

    所以即使宋覃在忙，許沐依然不覺得無聊，總是能聽見他們說一些新鮮事，無外乎是山上的簡易房重新搭建了，那個腿被壓著的人經過休養應該能康復，宋覃讓人把他送回家了，還給了他一筆錢，那人要給宋覃磕頭哭得那叫個稀里嘩啦的，其他受傷的人情況都不是太嚴重，沒想到后來趕到的許沐反而挨了這么一下。

    事務所的人偶爾也會來探望她，不過他們現在對待許沐的態度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許沐聽說這段時間事務所的人都從早忙到晚，她從電話不斷的宋覃那就能看出來，大概最近他們事情的確很多。

    有時候宋覃在她這待個十分鐘，能接三四個電話，許沐只能無奈的拍拍他：“你出去忙吧，在這我吵得慌！”

    宋覃也只能站起身很無奈的說：“過段時間就好了?！?/br>
    許沐不知道他指的過段時間是什么意思，猜想著大概有什么項目要結束了吧，于是也只是點點頭。

    殷本木感慨道：“師妹你也是命大，內臟受損不嚴重，我后來才知道你居然是rh血型，要不是有合適的血源，你這次肯定涼了?！?/br>
    說到這殷本木還十分不滿的說，大家都要死要活的急著救命，那節骨眼上宋覃居然還狂撒狗糧，把兩個小護士嚇得一愣一愣的，簡直想想就可恨。

    為了發泄他心中的恨意，殷本木還特地把尹藍拉到許沐房間，當著不能動的她面前卿卿我我，膩膩歪歪，看得許沐一股子想打人的沖動！

    之后的某天下午，林易濤他們在她房間聊天，李琦削了個蘋果遞給許沐，就聽見梁文博問林易濤：“那這次收購對我們院不會有影響吧？”

    林易濤回道：“應該不會的?！?/br>
    許沐啃著蘋果問：“我們醫院要被收購了？”

    林易濤娓娓道來：“不是，最近院里傳，說中合集團已經被并購了，我們院最大的合資方就是中合集團和濟信醫療集團嘛?！?/br>
    李琦接道：“怪不得叫濟合醫院?！?/br>
    而病床上拿著蘋果的許沐已經完全僵住了，雙眼瞪得老大，林易濤有些莫名其妙的看著她：“許醫生，你怎么了？”

    許沐有些慌亂的搖搖頭：“沒，沒什么?！?/br>
    當天晚上許沐閉上眼小憩了一會，房間的門被人打開，她微微側頭，看見宋覃沒有開燈走了進來，見她動了，腳步微頓：“我以為你睡了，想坐一會就走?！?/br>
    許沐朝他伸出手，宋覃拉過椅子握住她的手在床邊坐下，開了盞小燈，借著微弱的光線，許沐仔細看著宋覃的臉，眉眼間爬滿了疲憊，她皺了皺眉：“你多久沒睡覺了？”

    宋覃淡淡的說：“睡了，睡不沉，老毛病了?！?/br>
    “你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睡得倒挺快的?！?/br>
    宋覃嘴角勾起清淺的笑容：“是啊?！?/br>
    許沐凝望了他幾秒，忽而朝里面挪了挪：“上來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