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夜晚已至,你自己也需要,而且這里有火,不冷的?!毙膩y如麻之下,她不曾察覺自己的語氣有些冷硬。 宮闌夕微怔,看她面色冷淡,默默的把衣服放在一旁,自己也不穿,身著白色的交領襦裙重新做回杌凳上。 壺嘴冒著煙霧,火光閃爍,屋里陷入了相當難堪的境地。 楚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不對,絞著手里的物件思索著要怎么補救,垂眸時發現手里的物件還是他給的檀木簪子。 半響,她握緊了手里的簪子,眼睛盯著火焰,余光瞥到了對面人垂在地上的純藍衣裾,低聲說:“我還沒謝謝你,你、不要介意?!?/br> 宮闌夕輕輕笑了笑:“沒有,是微臣考慮不周?!?/br> 他的聲音客氣禮貌,讓楚言更加局促,心里也有些難受,越發討厭自己現在的模樣。 宮闌夕拿起木棍撥了撥火盆,讓火勢再旺一些,等聽到水壺里翻騰的聲音,把楚言茶碗里的水倒掉,還從某一處拿出了蒙頂石花,添水泡了茶。 楚言心里奇異,難怪她說這茶碗精致,細細看去,可不就是龍泉窯的梅子青瓷碗,碗壁上還是云松白鶴紋,她忍不住問:“你和空明和尚經常來此處?” 她語氣里的不可思議太明顯,宮闌夕笑道:“他管理廣化寺的經書,我經常需要與他打交道,時間長了,他就帶我來此處,口中常說心中有佛,所見皆佛,便理所當然的犯戒?!?/br> 不過這些茶具茶葉都是他帶來的,和一個地位頗高的和尚吃rou喝茶談天地,感覺還是不錯的。 楚言無言,片刻道:“你怎么會生火?” 宮闌夕停頓了一會兒,才語氣平常的說:“家母所授?!?/br> 楚言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才想起來,他的母親出身并不高貴。 聽聞是淮陵侯的續弦,是一個小地方的農家女,而且自幼父母雙亡。 初時,淮陵侯極為疼愛她,后來似乎因為嫌棄她的出身,便稱她生病,將她送到了別院里,一同前去的還有年幼的宮闌夕。 楚言本想緩和氣氛,問了這個問題卻更加尷尬,手里還捧著他給的熱茶,頓覺異常燙手。 她把茶碗放下,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宮闌夕問道:“郡主要去哪里?” “我想看月亮?!彼f。 明月皎潔,月光撒遍山谷,遠處凝立的樹影在夜里隱隱約約,偶爾深處一聲山鳥啼鳴,靜的讓人心曠神怡。 山里的寒冷靜謐,讓楚言思緒平靜下來,沒想到重生后的第一個團圓日子,竟是在這里度過,她望著那一輪明月道:“中秋之夜竟讓宮經使淪落至此,明河實在深感愧疚?!?/br> 宮闌夕在后面看著她秀麗的身影,眼神溫暖,緩了聲音道:“山中觀月也別有一番風情,微臣從來不知,原來月亮還可以離得這么近?!?/br> 那輪明月剛升起,離得近很大很圓,在山頂上面,看起來像是能追到一般。 楚言笑了一下,看著月亮眼神有些飄忽,阿翁現在應該知道消息,派人來找她了吧! 不過出來一趟,還是出了岔子,現在這么黑不能亂走動,又這么冷,不生火實在難忍寒冷,如果是劫匪先找到他們,那可真是糟糕。 山里的秋夜比山下冷多了,這么站了一小會兒,她的手就已經冰涼,不禁攏了攏身上披著的半截衣衫。 宮闌夕察覺到了她的動作,再次勸道:“山里寒冷,還請郡主委屈,披上微臣外衫,以防著涼?!?/br> 楚言仍是搖頭:“我也不希望你受涼?!?/br> 宮闌夕愕然:“我是男子,這點冷不算什么?!?/br> “不管男子女子,衣裳若不夠,都是會冷的?!背云降恼f,無論怎樣都不愿穿上他的衣裳。 宮闌夕凝視她的身影,火光照的她的衣裳溫暖柔和,而月光照耀的那一面,清冷疏淡。 房間里火盆發出一聲“噼啪”,宮闌夕忽然道:“郡主會跳格子嗎?” 楚言一愣,回頭看他。 他微微一笑,回屋端出了火盆放在空地上,又添了柴后,拿棍子在地上畫線,幾下,一個十方格就展現地面。 “郡主先請?!?/br> 在楚言的愣愕中,一顆石頭遞了過來,她有些迷幻,這種游戲只在幼時玩過,現在長大了,差不多都快忘記了,但現在,在這深山老林里、中秋月圓之夜,大名鼎鼎的蘭臺燕郎提議玩跳格子? 她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舉動,跳格子會讓身體暖和,她啼笑皆非,說:“手勢令吧!誰贏誰先來?!?/br> 宮闌夕欣然同意。 兩人面對面伸出雙手,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睛,楚言忽然后悔自己的提議了,她的眼睛有些虛,移到了他的手上,那雙手修如竹節,很有力道,讓她恍惚了一下。 反觀宮闌夕淡定自若,他頭一次能離得這么近的看她,可惜的是,此刻不夠明亮,火光下,她的面容柔和雅麗,帶著一絲不真實。 “開始了?!彼穆曇舻统?,帶著點別樣的意味。 楚言集中注意力,盯著他握成拳頭的手,有些緊張。 “五?!?/br> “六?!?/br> 兩人同時說了數,手指伸出的數目都不符合對方的數,便又開始了第二把,如此到了第四把,楚言輸了。 宮闌夕難得不情愿,但還是拿了石子走到六尺處的線上,石子在手里掂了掂,丈量著往哪里扔合適。 楚言睜大眼睛盯著他,他向前一拋,石子落入了寫著“一”的格子里。 “你是故意的嗎?”楚言問,居然扔的這么近。 宮闌夕謙虛道:“微臣也是保險起見?!?/br> 楚言不置可否,好奇的看著他。 他在行動前,也覷了楚言一眼,在她大睜著的明眸里,抬起右腳,左腳撐地向前跳去。 小孩子這姿勢會很可愛,但大人嘛~尤其是宮闌夕這種平時優雅清貴,看起來無欲無求的男子…… 楚言抑制不住的偷笑,接著笑出了聲,笑聲輕靈悅耳,在空寂的山里回蕩著。 宮闌夕停下,回頭看她,見她笑的不可自持,卻又意外的自在,他有些發愣,頭一次見她笑的這么燦爛,一雙杏眸笑成了月牙,仿佛有火焰在里面跳動。 楚言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聲音是打住了,臉上的笑容卻未褪去。 “郡主為何而笑?”宮闌夕問道。 “沒什么,我就是想笑?!背晕P了下巴,一副“你管”的樣子。 宮闌夕啞然,故意追問:“什么有趣的事,郡主能否與微臣分享一下?” “就不告訴你?!敝蓺鉂M滿的回答,充滿了小性子,就差抱臂扭頭了。 宮闌夕愣了一下,無可奈何的笑了,對于楚言的奇怪他無從猜測,只好回身道:“微臣開始了?!?/br> “咚咚咚”不算重的落地聲,但在寂靜的山林里尤為清晰,他一晃一晃的跳到第一格,晃悠悠的落定,彎腰再撿起石頭擲去。 這次他投到了“五”上面,跳跳跳~然后踩線了…… 按規則他要跳出去,保持著單腳站立在旁邊等待,做好一切后,他面色淡定的回頭對她說:“該郡主了?!?/br> 楚言不急,說:“你先等一下?!?/br> 她轉身跑進屋里,于是荒無人煙的深夜山林里,宮闌夕踮腳呆在原地,默默的注視著屋里模糊的人影,猶豫著要不要放下腳,畢竟消耗體力。 楚言進去的時間有些久,出來時水紅色的外衫已經脫下,身上是白色的交領上衣,寬大的袖上碎花點繡,下面是暈染的藍色齊胸百褶裙,裙裾處的花鳥紋隨著行走如流水浮現。 她的頭發挽了一個簡單的髻,垂在肩背處,仔細看去,其中正插著他的發簪。 宮闌夕的嘴角明顯上揚,楚言努力表現的從容,一顆石子骨碌碌的滾到了“三”上面,她彎起左腿,向前跳去,因為旁邊人的注視,她不自在的很,感覺每一下都想摔倒。 在經過他時,他溫聲說道:“郡主小心?!?/br> 這句話剛落,楚言一個不穩,左腳差點著地。 宮闌夕默默的合上了嘴。 楚言瞪他一眼,也就是這一眼,她的右腳踩到了石子上,身子晃了一下,左腳終是落了地。 “……” “重新開始,我先來?!背缘?。 宮闌夕哪會不同意,然后他就輸了,站在起點線前,看著到達終點的楚言,笑道:“微臣輸了,請郡主懲罰?!?/br> 楚言微喘著氣,身子已經熱了起來,聽他這話,便回身望著他道:“眼下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做罰,我就問你問題吧!你得如實回答?!?/br> 宮闌夕微頓,點頭:“郡主請問?!?/br> “若你心悅之人嫁與他人,你要如何?”楚言直勾勾的盯著他。 第51章 宮闌夕深深以為楚言和定國公不愧是祖孫倆, 問問題時雖然沒有點名,但是單刀直入,讓人難以作答。 這個坑, 還是他自己挖的。 楚言知道前世他一直未娶, 雖不敢自戀他是因為自己,但也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那些詩句的暗示, 那張從經書里掉下的花箋, 讓她下了和離的決心, 但她仍是反感宮闌夕的接觸的, 重生后見到他, 她都不自在,下意識的要避開,卻總是奇怪的相遇,每次還都那么狼狽,就是今天也不例外。 宮闌夕望著她,聲音輕如水上的浮葉,毫無重量,卻在落下時點起一陣漣漪:“我不知道。以前以為她可望而不可及, 后來雖與我很近, 卻依舊遙不可及?!?/br> 楚言心里微縮, 他的話越是平靜, 越是讓她觸動酸澀,她是能夠感同身受的,曾經趙懷瑾對她而言, 便是觸手可碰,卻遙不可及。 “接著來吧!”她換上輕快的語氣。 宮闌夕也恢復如常的笑容,他每把都輸,因為從第一問題明顯的察覺出來,楚言的態度與之前的刻意回避不同了,所以他很樂意把自己的心情告訴她。 遺憾的是,楚言沒有再問這類問題,只問元寶的事情,比如多久洗一次澡,比如愛玩什么,比如多重了……讓宮闌夕頗為遺憾。 楚言一直贏,眼看再有兩格就到終點了,她踮著腳跳了一下回身,問道:“為什么你總是輸?” 宮闌夕認真的點頭:“微臣運氣不好,實在遺憾?!?/br> 楚言也遺憾:“真的運氣不好?” “真的?!?/br> “哦!”楚言瞥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然后重重的跳著轉過身,語氣不明的說,“我一直想,無論你問什么,我都是肯定的回答?!?/br> 無論問什么都是肯定的回答? 這句話很有意思,決定權在問問題的人身上。只要不傻,就應該能明白楚言的意思,問出那個決定兩人關系的話。 宮闌夕當然不傻,瞬間就明白了,可惜在他的“瞬間”里,楚言跳到了終點,站定回身,道:“你有沒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