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它被一場驟雨打落,之后無能為力地蒼老,無能為力染上本不屬于自己的泥濘。 望著望著,她忍不住走近門前,又仔細看了一眼窗玻璃上被擦出的印記。 ——確實像有人用手指擦出來的。 定睛一看,霍免驚訝地發現那個印子不是在窗戶外面的。 它在窗戶里面……也就是說,里面的人,不久前擦了一下玻璃? 霍免抖了抖身子,感到自己得出的這個結論著實詭異。 她瞎猜什么呢,趙叔叔他們都說了,這邊很久不住人了。 況且房門都鎖著啊…… 咦! 霍免的目光被門鎖的顏色吸引。 鎖是很常見的那種鎖,最樸素的銀色。 ——和她手里那把鑰匙的顏色,一模一樣。 難道…… 她的舉動,源于一種莫名其妙的預感。 鬼使神差地,霍免將鑰匙對進了鎖孔。 她眼看著它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一寸一寸慢慢地沒了進去。 ——分毫不差。 鑰匙往右一旋。 “咔嚓?!?/br> 沉重的,叫人驚懼的開鎖聲。 門開了。 不知從哪里,抖落下厚厚塵埃。 天空中最后一抹余暉徹底隱沒,黑夜來臨。 視線所及之物,褪去原本的顏色,攪作一團,浸于模糊難辨的陰影里。 正對大門的,是一張祭臺。 霍免心驚膽戰地走過去。 祭臺中間擺放著相框,照片里是個孩子。 這里太黑了…… 極度昏暗的光線只能看清輪廓,小孩臉上的表情,大約是笑。 后背爬上一股森森的涼意。 盯著那張稚嫩的臉,她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個成年男人泣不成聲的模樣。 男人的眼里蓄滿淚水,眼眶一圈全紅了;淡淡的淚痣更襯得那張臉風情萬種,他美麗得,好像志怪故事里描繪的,會吃小孩的壞妖精。 “兔子!兔子!” “你相信我??!” 指尖纏住她的衣角,拼命想往她懷里鉆。 她推開,他就纏上來;推開,再纏上來。 每一次,纏得更緊。 “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會拋下我的,對吧?” 他的力氣很大,掌心被他捏得很痛。 她一心想著擺脫他,用盡了全力。 “我們說好的……你要回來找我?!?/br> “霍免!霍免!” 聲聲淚下,飽含恨意。 “霍免……” “你會回來的?!?/br> 想起來了! 霍免想起來了??! 門鑰匙,這把門鑰匙…… 是那個男人給她的。 第4章 兔子 霍免試圖想起鑰匙這事的始末。 它與尤諳有關,此外牽扯進來的又有許多當時的事情。 要追溯的話,得從她家搬進車隊開始說起。 霍免的爸爸霍強當時是一名貨車司機?;裘獬錾痪?,霍強的單位在城鎮邊角圈出一塊地,蓋了一棟房子,作為車隊的臨時休息所。 這么一個免費的住所,擅長精打細算的霍免mama一下子就瞄上了。 她讓霍強去打聽能不能常住,如果可以的話,他們把家里的房子出租,自己住小一點的地方,每個月能賺到一筆房租。 陳愛嫻不是第一個這樣打算的人,他們家搬進去的時候,小樓里都快住滿了。 那時霍免三歲,正好從托兒所出來,該上幼兒園小班的年紀。 車隊位置偏僻,附近只有一所幼兒園,叫食品廠幼兒園。 霍強給霍免報名的時候,那個幼兒園正好鬧出一樁丑聞——幼兒園里的員工猥.褻了托兒班的小朋友。 獨生子女政策下,人人家里就一個寶貝孩子,霍強和陳愛嫻自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小孩出什么意外。 該給霍免教育的,他們早早就告訴她了,并且時不時地會跟她重復強調,讓她記牢。 ——陌生人叫你跟他走,千萬不能去;就算說好話哄你、騙你他是爸爸mama的熟人,拿好吃的東西給你吃,那也一定是壞人。 ——不能讓陌生人觸碰你的身體,特別是你隱私的部位。 即便從小記性就差,霍免聽得耳朵生繭,總也將它記下了。 雖然食品廠幼兒園有不良的記錄,但是其他幼兒園太遠了,接霍免回家不方便。 兩夫妻都很忙,陳愛嫻在小公司做會計,常常需要加班;霍強的上班時間主要取決于單位分配給他的貨要送多遠,長途有時三四天都回不來。 左思右想,基于霍免在防范陌生人方面很聽話,夫妻最終還是報名了那所幼兒園。 顧慮到小孩就算懂事,壞人有心的話,孩子的自保能力還是相當不足,他們額外又讓霍免報了個跆拳道的興趣班。 這便是霍免后來成為“車隊小霸王”的基石。 在托兒所時,小朋友們背后給霍免取外號叫豬。 一眾小孩里,霍免吃得最好,睡得最香,長得最胖。 經過上幼兒園前幾個月的跆拳道訓練,霍免學到了一些三腳貓功夫,身形也有所改變。 原來只是胖,訓練完變得胖胖壯壯。 到了食品廠幼兒園這個新的環境,剛剛入學的霍免一個認識的小朋友都沒有。 因為性格有點怕生,她把臉繃得緊緊的。老師在臺上跟他們介紹幼兒園,說了有趣的話,霍免都沒有跟著其他小同學一起笑。 自由活動時間,幫助小朋友互相認識的環節,霍免仍舊雷打不動、不茍言笑地坐在原位,目不斜視看窗外風景。 大家路過時會看她一眼,然后很快走開。 沒人愿意首先靠近角落里,那一座看上去嚴肅無比的胖山。 霍免小朋友縮得緊緊的、結實圓厚的肩膀,隨著周圍的歡聲笑語漸漸地耷拉了下來。 尤諳是第一個跟她講話的孩子。 “我認得你的名字?!?/br> 小小的、弱弱的,很好聽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 霍免用眼角的余光,觀察到一個短發女孩站得離她很近。 她的臉蛋尖尖的,五官非常精致漂亮。 左眼的眼角有一顆淡色淚痣,潔凈的皮膚白得像雪。 女孩垂著睫,指向霍免座位姓名牌上的第二個字。 “兔?”她輕聲念道。 咬字極其溫柔,好似怕那一個字說重了會化掉。 女孩抬眼看向她。 霍免偷偷看她的舉動,被抓了個正著。 “你是兔子嗎?” 微微彎起眼,她沖她笑,憂郁的淚痣瞬間變得快樂又鮮活。 霍強和陳愛嫻教霍免說了一個晚上的:我叫霍免,取意禍免,爸爸mama希望我免受災禍、沒病沒難,一生大吉大利……霍免全都忘記了。 兔子? 她不是兔子。 不叫兔子、不像兔子,從來沒人用“兔子”形容她……那樣可愛的詞匯呀,哪里適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