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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皇帝把自己的意思,和工作組的目的,跟黃燮說了,由他指定人選,前去福建視察。 黃燮選了工部的一位侍郎帶隊,吏部、戶部、刑部各自派員,一行人即日前赴閩東。戶部主要查看造船廠的賬目,吏部負責監督造船過程中,有無官員違反了朝廷法度,刑部則替他們壓陣。 這一趟足足走了三個月,回來之后,工作組形成報告,上報皇帝,又通過邸報的形式,下發朝中各大衙門。 奏折上說,閩東鑄造所的船廠,一應管理,俱是按照工部的規矩行事,并無差錯?;噬辖o的銀子,一分一毫都記得十分清楚。朱凌鍶頷首,他知道朱辛月心高氣傲,絕不會在這方面落人話柄。 去了福建的人中,尤以工部侍郎賀天祚最為興奮,他是進士出身,在工部多年,對各行業生產技術都有頗多心得。此次是第一次到閩東鑄造所,本以為不過爾爾,沒想到竟大開眼界。 曹豐搗鼓出來的那些東西,就算一時半會兒造不出大船,轉頭去做別的,投諸民用,效益也十分可觀。 更與曹豐徹夜交談,過了幾天,便認定是此生知己,等到要回京了,還有些依依不舍。 如此一來,朝中對船廠的疑慮,幾乎都打消了?;实塾纸o他們去了勉勵的折子,著其勤勉不怠,努力進取。 此事過去之后,皇帝發覺,黃燮真是個能辦事的人。他為人謹慎,外表看來仿佛一介教習,平時悶聲不響,誰知不經意間,便弄出個大動作。 他任吏部尚書,不過一兩年,已經檢發了好多人送到刑部,這個數字,謝靖最清楚。 到了這一年夏末秋初的時候,黃燮揪出了個大貪官。 此人與先皇后的娘家沾親帶故,也姓尚,叫尚啟英,不是進士出身,卻在戶部當了個小吏,先時只得八品,卻管著天下用度,繳納入庫的差事,是一個大大的肥缺。 之后又到了鹽運司,負責開出鹽票,這個職位比他之前,又要肥好幾分,后明的商人,要拿著鹽引才能進行食鹽買賣,區區一張鹽引,到有心人手中,便價值連城。 他十多年間,靠著斂來的大筆銀子,把相關諸人,打理得十分妥當,吏部的頭兒都換了三四個,他卻是穩得很。 黃燮因要肅清吏治,放出話來,但有不法,直管上報,一定要據實查處。便有御史上奏,而這個尚啟英,并不經事,一查下去,貪的銀兩,居然有百萬之巨。 黃燮正愁沒人開張,如此甚好,便把此人扭送到刑部,稟了皇帝,交謝靖法辦。 其實他心里,早就等著這么一個機會。后明立國以來,經歷了十來個皇帝,整個國家早就不復建立初期的生氣勃勃,一切都仿佛放滿了步調,官員系統腐敗頻發。 皇帝說要整頓吏治,黃燮卻覺著,皇帝太過寬仁,恐怕難以奏效。他之前動作都不大,算是小打小鬧,拿來敲山震虎,誰知那些貪官污吏,竟然一點兒都不害怕。 這樣下去,恐怕肅清吏治,也只能是草草收場。黃燮在進京之前,雖然一直都沒能進入權力中心,但是他的抱負,卻不比朝上任何一個人小。 為官清廉正直,百姓安居樂業,這兩點,說起來容易,做到卻很難。許多讀書人參加科舉之前,都是這么想著,等中了進士,當著當著官兒,就把這個給忘了。 黃燮就要讓他們全都記起來,放進心里,到死都不能再忘。 此時尚啟英撞到他手里,可算倒霉。數額巨大,而尚啟英此人,還能算是拐著彎兒的皇親國戚,拿來殺一儆百,顯示皇帝的決心,再適合不過了。 于是他上書皇帝,說尚啟英該殺。 謝靖已經讓尚啟英畫了押,都打算流放西北了,忽然見到這個,心中一跳。 按律當斬,是沒問題??缮袉⒂⒆疃嗨闶莻€小嘍啰,算不上窮兇極惡之徒。如果殺了他,那接下來以此為例,恐怕就得大開殺戒了。 何燁第一個出來反對,往上數三朝,從他出生到現在,沒有哪個皇帝是會大開殺戒的,因此在他心里,一向認為要恤刑慎殺。黃燮一下子想斬這么多人,實在是有傷天和。 首輔的話,不能不聽,謝靖雖然也覺得,黃燮的做法沒錯,但事關人命,還是慎重一點好。 黃燮見沒人支持他,也不說什么,仍舊兢兢業業,把人犯一個個送進刑部。 朱凌鍶親自跟他談,“黃大人,若有心悔過,則留他一命,如何?”皇帝求情,該松口了吧。 黃燮說話,仍然不溫不火,“皇上,您將吏治,交與老臣,這一條性命,便搭在這也無妨?!?/br> “太*祖皇帝在時,貪銀六十兩,立殺之,剝其皮,以為傀儡,示眾之?!?/br> “皇上您既有決心,為何又在這種小事上猶豫不決?” “黃燮入朝,是為悠悠萬民,不蹈水火。若是對貪贓枉法之輩,有了體恤之心,那又置天下百姓的生計于何顧?” 他這話說得十分嚴厲了,仿佛皇帝和內閣,是包庇壞人,傷害百姓利益之輩。 朱凌鍶被他一說,臉上有點發燒,深感自己覺悟還不夠高。 如果是網絡公開投票,要不要打擊貪官污吏,對嚴重貪腐者處以極刑,他一定毫不猶豫點“是”。 可如今要他親手,裁斷許多人的性命,他只能說,生殺予奪的大權,也不是那么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