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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邵尋第一次見到皇帝跟人說重話。 盧省因在亂中丟了皇帝,生怕因此失了圣心,朱凌鍶現在沒空搭理他,叫他十分忐忑。 謝靖因為昏迷不醒和高燒,臉頰迅速地瘦削下去,皇帝像是為了跟他對稱,三天來也瘦了許多。 隨行的太醫和保寧城的軍醫都說,謝靖身體好,應該無大礙,請皇上不必擔心。 又說,撐不撐得過去,就看今晚了。 盧省氣歪了鼻子,“你們聽聽,這像人話嗎?” 朱凌鍶不去和他們計較,只趴在床邊,雙目紅腫地看著謝靖。 他知道謝靖這是傷口感染造成的高燒,這個時代的大夫們已經盡自己所能給他消毒止血,也強行灌了許多藥品提高免疫力。 剩下的真就只有聽天由命了。 他很害怕,自己是在看著謝靖一點一點衰弱死去。 邵尋看著皇帝的背影,心想,謝侍郎真的很得帝心??磥?,皇帝身邊這幾個親近的人,若要討好盧公公,不如討好謝侍郎。 他猶豫再三,向前走了兩步,“臣有事啟奏?!?/br> 邵尋看著憂心忡忡、一臉傷心樣的小皇帝說,臣這次出來,雖說沒帶多少行李,但是臨行前,家父給了臣一瓶祖傳的刀傷藥,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之前太醫和軍醫都在,所以區區一瓶藥丸,也不好意思班門弄斧,現在謝大人如此兇險,便不再藏拙,或可一試。 邵尋沒說的是,這藥是他爺爺在錦衣衛詔獄工作時,在無數傷者身上試驗過,得到承認確有奇效的。 朱凌鍶馬上讓太醫和軍醫來研究這藥丸,他們把其中幾顆,掰開揉碎,聞氣味嘗味道,用水化了,各自試驗,結論是:能吃,應該也不會加重謝靖的傷勢,至于有沒有用,那就不知道了。 朱凌鍶嘆息一聲,趕緊叫人拿水來,親自給謝靖喂藥。謝靖牙關緊閉,邵尋用力掰謝靖腦袋,才叫他張開嘴,朱凌鍶把藥送進謝靖嘴里,一滴眼淚在眼眶里轉啊轉。 皇上……真是關心臣子、重情重義啊,邵尋心想。 盧省又來請皇上回臥房睡覺,謝靖已經占了保寧衛所大營里最寬敞的臥房,朱凌鍶安排在他隔壁,然而到這之后,還沒去睡過。 朱凌鍶不耐煩說,“不去”,盧省還要勸,說謝大人醒了肯定要責怪的,皇帝就含著十分悲切說了一句,“那我等著,”邵尋聽著,總感覺這話有哪里不對。 這一夜便又如往常一樣過了,眾人雖提心吊膽,謝靖的體征卻沒什么變化,朱凌鍶干脆連榻都懶得上,搬了椅子趴在床邊。 見皇帝如此,眾人也就學他的樣子,在屋里各自找東西靠著歇了,但也都睡不踏實。及至寅時三刻,卻聽得一聲驚呼。 皇帝叫了一聲,是謝靖醒了。 眾人連忙一擁而上,皇帝抓著謝靖的手,激動得連話都說不清。 盧省扶著他的胳膊,“您往后坐,讓大夫給謝大人看看?!?/br> 朱凌鍶這才一屁股坐回去,他抓緊盧省的胳膊,眸中有晶瑩閃動,盧省連連點頭,似乎在說,“我知道?!?/br> 邵尋站在后邊,明白自己也幫不上忙,過了一會兒,兩位大夫共同宣布,謝靖算是熬過了這一關,除了有些虛弱,身體已經沒事了。 于是眾人便歡天喜地,朱凌鍶卻沒上前,坐在那里,欲言又止,邵尋看著,覺得十分有意思。 謝靖又吃了些邵家的祖傳傷藥,用過一些rou湯后,本以為他會休息了,忽然聽得他說,“皇上怎么還在此地?” 他傷病初愈,身體發虛,說話中氣不足,卻仍然令人感覺到一股威壓, 就連皇帝陛下,說話也是賠笑,“朕想著也不急……” 按說皇帝無事,就該直接回京,無論是出于他自身安全考慮,還是這些日子堆積的國家事務,都不宜再外逗留。 邵尋滿腦子問號,謝靖你這是幾個意思,誰都知道皇上車架不發,是在這兒等你,不會連這個都想不到吧。 謝靖面色一沉,“皇上宜盡早回到京師,不應再在此地盤桓?!?/br> 又說盧省,“皇上看著精神蕭索,人也瘦了許多,你是怎么伺候的?” 盧省這回倒沒爭辯,只怏怏地應了一句,“是我太不周到?!?/br> 朱凌鍶趕緊說,“怪我怪我……” 謝靖一聽,更是得了意,“皇上怎能如此任性……”似是想到屋里還有別人,這才住了嘴。 邵尋這才知道,當初自己聽到皇帝和盧省對話,為何覺得不對勁。 原來謝靖醒來,不是因為皇帝狀態不好,去責怪周圍人,而是直接責怪皇帝本人。 看來謝靖深諳領導責任制,知道問題出在誰身上。 而且敢于直斥皇帝,謝大人真是條漢子。 皇上被謝大人訓了,不僅不發火,反而笑嘻嘻的,如此雅量,確有仁君風度。 此等君臣得宜,真是社稷之福啊。 按照謝靖的要求,朱凌鍶第二天一大早,就要離開保寧城回京師去。 前一晚謝靖已經拜托過邵尋,一定要把皇帝平安送回去,邵尋拍拍胸脯,說這是兄弟我的分內事,請謝大人一定放心。 那天皇帝遇刺的事,邵尋和謝靖,心照不宣。事后邵尋派人去崖上兩邊,發現不少有人埋伏的痕跡。 皇帝的車馬從虎口崖經過,本是臨時起意,何時走漏了風聲?要是預謀行刺,又為何偏偏等到那天?邵尋心中有許多不解,留待回去再弄個明白,想必謝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