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等江徹拎著蹦床“尸體”消失在電梯口, 周琪還好半晌回不過神, 扭頭看了好一會兒, 才回身望向周尤, “姐,他…他……你們……” “我們在談戀愛?!?/br> 周尤頭皮發麻, 從來沒有在周琪面前這么尷尬過, 承認戀愛都承認得無比心虛。 “那!那他昨晚在我們家過夜?!” “嗯……” “那你們……” “行了,你剛回來就問東問西還有完沒完了, 蛋糕還不快點撿起來,看看有沒有摔壞?!?/br> 周琪邊撿蛋糕邊不死心地想要繼續問。 周尤當機立斷截了周琪的話,說要去洗衣服,讓她把出門沒洗的衣服也拿出來一起洗了。 這般轉移話題和敷衍解釋了幾個來回,周琪總算是閉嘴安靜了幾秒鐘。 周琪邊拿衣服邊心里嘀咕:這也太激烈了吧,蹦床都弄壞了,她姐不是這種開放的人啊…… 轉念又想:算了算了,不想說就暫時先給她留點面子好了。 周尤剛松口氣,門鈴忽然響起。 她走過去,從貓眼往外看了看,竟然是江徹! “你怎么回來了?” 江徹稍頓,“不是你讓我去扔蹦床么,我扔了?!?/br> 周尤嘴唇翕動,想說點什么,一口氣憋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是真傻還是假傻,竟然還回來?! 可這會兒周琪已經注意到門口動靜,再趕人顯然不太現實。 周琪還沒吃午飯,本來是買了蛋糕打算和周尤一起吃的,可蛋糕摔在地上,賣相實在難以讓人下咽。 江徹剛好獻殷勤,和周琪尬聊了幾句,又定了家未來小姨子喜歡的餐廳,等周尤收拾好,就一起出門吃飯 江徹又不用天天見到周琪,倒沒什么不自在的,可之后兩日,周尤面對周琪,都有些微妙的尷尬。 主要是周琪太不害臊了,回盧原的路上還不停追問她擁有性生活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周尤無法,只得全程裝睡。 在星城讀大學工作的這幾年,星城在新一線里勢如破竹,高樓簇簇拔地而起,房價隨之節節攀升,加之政府優惠扶持,娛樂文化以及新興行業發展得特別迅速。 鄰省的庸安市倒是市如其名,這么些年一直平平庸庸,三線以內查無此市。 她們的家鄉盧原隸屬庸安,算得上是名副其實的十八線小縣城。 星城和盧原雖然在相鄰省份,可兩個省面積都大,位置一個在最南,一個在最北,距離也不算近。坐一個半小時的高鐵到庸安市,還要再坐兩個小時中巴。 周尤坐在中巴車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座椅邊緣早已崩開,裂出陳舊泛黃的破絮,中年男人的體味混合著狹小車廂里咯咯嘎嘎的雞鴨叫響,有些悶。 周琪在高鐵上精神頭還好,拖著行李輾轉幾個來回,上中巴起,就開始昏昏欲睡。 周尤將她腦袋枕在自己腿上,又推開半扇車窗。 冬日晴天的風裹挾著揮之不去的涼意吹得發絲凌亂。 大約是光線熱烈,周尤的唇色有些偏淡,浸潤在陽光下,本就白皙的皮膚又多了幾分透明感,隱約可見細小的青色血管。 整個人單薄得像是會被風吹走一樣。 遠處有低矮的山,山坡上墳塋遍布,鄉鎮地方,逢年過節都喜歡拜祭,遠遠望去,還有不少紙扎花環立在碑前,迎風顫動。 從沒有呼吸,到變成高溫烈火里的一把灰燼,再裝到小小的骨灰盒里,埋至地底,人的一生好像可以結束得很快。 每次回盧原,看到這片低矮山坡,周尤的心情都會變得有些壓抑。 她收回目光,又給江徹發了條微信報平安。 中巴顛簸至盧原汽車站時,已是下午六點,夕陽像流質咸鴨蛋黃,在天邊鋪出深深淺淺一片金霞。 周尤叫醒周琪,拖著行李回家。 安置小區分撥款扣得很死,當初建的時候,大約是可撈油水的地方太少,只能一再偷工減料。建了不足十年,卻和附近幾十年的老房子沒什么兩樣。 剛進小區,就有人和兩姐妹打招呼,那嗓音嘹亮又極具穿透力,“哎喲!尤妹子和琪妹子回來了??!” 周尤循聲望去,忙點了點頭,揚起唇角,“楊嬸?!?/br> 周琪也甜甜應聲,“楊嬸!” 接二連三又有幾個中年婦女喊她們,兩姐妹也禮貌地一一回應。 鄉下拆遷至縣城這么些年,鄰里們還不甚習慣樓棟生活。 到晚飯點,女人們都習慣拎把塑料凳子,到樓下一起擇菜說話。平日里也是敞著門過日子,樓道里油煙味很重。 走到四樓倒有些不同,左邊一戶敞門做飯,右邊一戶門關得嚴嚴實實,周尤停頓幾秒,抬手敲了敲。 “……那你問清白沒有,怎么老不回來吃飯?” 余鳳蓮邊開門,邊回頭沖周英慧說話。 余鳳蓮燙一頭棕色小卷,眉毛紋得細,時間長了,顏色已經褪成淺淺的青綠,映襯著向下耷拉的薄嘴皮子,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精明,沒有好臉的時候,愈發顯得刻薄。 周尤和周琪拎著行李箱站在門口,余鳳蓮自上而下掃了掃她倆,臉上寫滿不耐和厭煩,招呼也沒打,開完門就回身往廚房做飯,還陰陽怪氣地念叨周英慧,“我真是上輩子造了孽才生下你這個背時鬼喲,不曉得幫我做一點事,別人張口等吃,你也張口等吃的呀?!” 周英慧也不是個省事的,見天兒就跟她媽頂嘴,“你什么時候見過坐月子的進廚房,你是不是我親娘???” 周尤本想喊聲“舅媽”,見母女倆這態度,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 周琪則是壓根就沒打算喊人。 前陣子周尤工作很忙,也沒太在意老家這邊的消息,還是聽周琪八卦才知道,周英慧生了個女兒。 看現在這情況,是回娘家坐月子來了。 周英慧一身產后打扮,躺沙發上磕著瓜子兒玩手機,被余鳳蓮說了幾句,看到進門的周尤兩姐妹,也沒什么好臉。 周尤倒是好聲好氣跟她打了聲招呼,又問小孩在哪,周英慧不耐煩地指了指自己房間。 周尤和周琪進她房里看了看小孩,倒還算可愛,現下里正睡得香。 兩人悄無聲息從房里退出來,又剛好遇上舅舅周自強回家。 周自強年輕的時候在鄉下做木匠,搬到縣城之后,跟人一起搞裝修,現在自己帶了個裝修隊,收入算是這安置小區里數一數二的。 周尤和周琪和他打招呼,他也擺出一副長輩樣,頗為關心地問了幾句姐妹倆工作和學習的狀況。 只是不知想到些什么,他目光又轉向周英慧,似是想要詢問什么。 但周英慧看都沒看他。 干站在客廳也不是一回事兒,周尤指了指行李箱,“舅舅,我們先回房放東西了?!?/br> 周尤和周琪推著箱子往自己房間走。 周自強在后面“欸”了聲,想要阻止。 可周尤已經率先打開房門,然后,步子一僵。 兩姐妹都有些懵,還是周琪先叫出聲來,“舅舅!我們房間…我們房間怎么變成這樣了?” 周英慧不耐打斷道:“吵什么吵,雅雅還沒睡著半小時,把人吵醒了你負責?” 周琪聲音哽在喉嚨,指著房間,還是一臉震驚。 這套房子是周家村拆遷補償的安置房,父母過世,戶主就自然就落成了周尤和周琪兩姐妹。 周自強年輕時候當木匠被人騙了錢,自己屋子賣了還債,早年沒拆遷的時候他們一家子就是貼著周尤家里過日子。 后來拆遷,周尤父母剛好過世,兩姐妹還小,他成了兩姐妹的監護人,也就順理成章住進了這新的安置房。 這么多年,他這個當舅舅的監護責任沒盡到就算了,這屋子倒是一直住的心安理得。 現在更過分,將兩姐妹住的房間堆成了雜物間,床都拆了! 周自強面上也有點過不去,斟酌著想要解釋。 余鳳蓮拿著鍋鏟就腳底生風出來教訓姐妹倆,“你們倆一年也不回來住幾天,屋子放在那里空???英慧生了小孩子你曉得東西有好多不啦?” 周琪快要氣到爆炸,“她都結婚了!干嘛住在娘家?!” “我想住哪里還要你安排???”周英慧嗤了聲,“也是管得寬!” 周琪還要上前理論,周尤卻伸手攔住。 她深吸一口氣,又平靜道:“沒關系,我們去住酒店吧?!?/br> 周琪滿臉寫著“不可置信”四個大字。 周尤捏了捏她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稍轉,又對余鳳蓮和周自強說:“我和琪琪還有一些東西留在這里了,以后可能也不會?;乇R原,既然沒有地方住,那今天就一起拿走吧?!?/br> 余鳳蓮早就知道周尤是個好拿捏的,一口氣咽不下去就要搬走,那正合她意 東西不多,周尤收拾東西的速度也很快,兩姐妹的東西一個編織袋裝下來剛剛好。 她帶著周琪離開的時候,周自強還作勢留了留兩姐妹吃飯,周尤自然沒應。 這么些年,住在這個家里的不愉快也不是一天兩天累積起來的,只是當初她沒能力,還沒有辦法帶著周琪離開,周琪得上高中,得住在這個家里,她也就只得忍氣吞聲。 原以為逢年過節偶爾一兩面,那家人裝也要裝出一副和善樣子,還真沒想到,回盧原的第一天,那家人就這么迫不及待想將她倆掃地出門。 出了小區,周琪忍不住大聲質問:“姐,憑什么我們走!要走也是她們!那房子是我們的,你能不能別這么慫!” 周尤邊打車邊平靜說道:“我不想跟他們吵,吵起來對你心臟不好?!?/br> “我……” 周尤打斷,“還有,我不想吵到小孩子,小孩子剛剛睡著,把人吵醒沒必要?!?/br> “人家都不把你當親戚,你還顧忌他們家孩子,關我們屁事??!” 車來了,周尤將行李放到后備箱。 坐進后座前,她抬頭,對周琪說了最后一段話,“不要把你的憤怒撒在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其實這次回來,我就是考慮到了房子的事。我已經咨詢過了,我們這兒的安置房拿證到現在已經五年,安置房五年入市,交百分之十的土地出讓金就可以和商品房一樣出售。 “我打算,把房子賣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