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從八歲起就與裴瑾熟識，這么些年來，簡凝早已將裴瑾當成了半個長輩。成日小舅舅小舅舅的叫著或許也有關，她對他倒是不知不覺間除了親近，還生出了幾分依賴。

    她拉了裴瑾的衣袖口，輕輕搖了兩下。

    裴瑾將目光下移，見她已經又哭了，心中憐惜，到底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謝什么？我是怕你露出馬腳，壞了大事?！?/br>
    他故作嚴肅的口吻。

    簡凝忍不住含淚而笑，“那也謝謝！起碼也是關心我?！?/br>
    裴瑾便不再說話，伸手奪了簡凝手中的帕子，見她倒是眼淚越來越多了，心中憐惜更甚的同時終于意識到了不對，索性拿著帕子粗魯的在她臉上擦來擦去，幾下幫她把淚擦干了。

    “別哭了?！彼櫭?，神色有些冷，“這副模樣，我會懷疑齊鈺那邊你能不能說動。還有你祖父那邊的態度，今兒你爹這般，我倒是有些把握不準你祖父那邊的態度了?！?/br>
    他下手是真的粗魯，簡凝整張臉都被他擦紅了，疼得厲害。

    簡凝不高興的撅嘴，狠瞪了他一眼，“您就放心吧！我還擔心您那邊有問題，可別到最后因著舅母，回頭再生出不忍之心了?！?/br>
    這還真是簡凝擔心的，前世裴瑾可就是因為喜歡裴心蕊，最后直接被齊銘打入死牢的。

    要知道她顧忌著裴瑾喜歡裴心蕊，再是厭惡齊銘，對裴心蕊都不敢叫一聲大名。而怕裴瑾不高興，連太后也慢慢不叫了，倒是舅母叫起來沒事，裴心蕊本就是她舅母，而她又喊裴瑾小舅舅，所以裴瑾倒是不曾介意過。

    裴瑾瞥她一眼，與以往一樣，沒解釋。

    路程行過半，裴瑾才再次開口，“你爹是怎么回事？那日的事情，我和你大哥都在場，他應該有告訴你爹才是?！?/br>
    簡凝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樣。

    “所以您是故意那么做的，一箭幾雕？”提起來簡凝還有些牙癢癢，裴瑾這是把大哥也給算計上了，還拿的是她做由頭。

    裴瑾眉心微動，心道這丫頭其實沒那么傻。

    可就不知道，為什么對他這么信任了。

    這份信任太重，有時候居然讓他心中生愧。

    “總得給你和齊鈺找個由頭，若不然你直接回家說喜歡上齊鈺？”提起齊鈺，裴瑾面前突然就出現從前瞧見過的景象，是在宮里，簡凝和齊鈺站在一塊說笑的模樣。

    提起喜歡的人，簡凝到底是有些羞澀的。

    不過她臉已經十分紅，再紅也看不出了，她索性大大方方道：“這有什么，三表哥哪哪都好過齊銘，我就是說了，我娘和大哥也能理解?！?/br>
    “呵……”裴瑾忍不住一聲輕嗤。

    心里莫名有些煩躁，他不再理簡凝，撩開馬車簾子一看成國公府已經到了，便直接攆人，“到了，去吧！”

    簡凝利索跳下馬車。

    一路行來淚早已經干了，甚至眼睛都看不出哭的模樣，只不過額頭的大片紅痕還在。她卻似沒心沒肺般，扭頭沖他擺擺手，笑得十分好看。

    裴瑾面無表情的輕頷首，落下簾子。

    蔣濤一揚馬鞭，馬車很快跑了出去，想著自己才送信回去又被叫著出府，他自是明白自家主子嘴上不承認，但心里其實是真在乎和惠郡主的?？杉热蝗绱?，為何見到人了，又待人家這般不友好呢？

    他忍不住就想問，可嘴一張話還未說出口，又猛然想起上回裴瑾的態度。

    這話不該他問。

    話在嘴邊溜了一圈又滾回肚子里，再開口，蔣濤便換了句話，“主子，您為什么叫蔣毅跟著簡松臨？”

    “覺得他有些不對勁?！迸徼穆曇舻?。

    蔣濤卻忍不住點頭，他也這么覺得。

    ·

    簡成元今日的確在府里，自打南疆歸來，論功行賞自有他的份，可那之后裴心蕊卻是吩咐他暫且回家歇一段時日，不管她的用意何在，他這段時日都只能待在家。

    剛巧他也不想出門。

    每日光是氣都要氣死，哪有心思出門。

    簡凝過來找他，先見到的是一臉擔憂的于氏，“不曉得怎么了，自那日和你見過回來就把自個兒關著，話不多說，飯吃的也少，就是晚上睡覺都很晚才回房?！?/br>
    簡凝愧疚極了，她不應該傻傻聽話不出府的，“都是為我的事，大嫂，對不住?！?/br>
    于氏聽她這么說卻是搖頭，“說什么外道話呢？一家人沒有什么對不對得住的，你是meimei他是哥哥，若是因你的事，那本就是他的責任。再說你姓簡，你的事本也就是簡家的事，他是長子嫡孫，也該他來cao心?！?/br>
    于氏反倒過來安慰簡凝，“所以別想太多了?！?/br>
    簡凝不知道說什么好，只看著緊閉的小書房，道：“那大嫂，我去見見大哥?！?/br>
    于氏忙道：“你等下，廚房給他燉了雞湯，你一并帶進去，盡量勸他喝了?！鄙頌槠拮?，她雖然嘴上說著安慰簡凝的話，可夫君的身體她卻是更關心的。

    敲了敲門，聽見里面傳來應允聲后，簡凝才端了雞湯推門進去。

    簡成元背對她而站，高大挺拔的背影，不是在喝酒煩憂也不是坐在哪里愁眉苦臉，而是正提了毛筆，姿勢大開大合不知道在寫什么。

    簡凝將門關上，輕步走近。

    簡成元并沒回頭，只道是于氏，手下動作不停的道：“怎么又進來了？還沒到晚飯的點，我也不想吃什么點心，你出去歇著別管我，皓哥兒一個已經夠你鬧心的了?！?/br>
    “大哥，是我?！焙喣_口，可在看見簡成元寫的字后，后面的話徹底消了。

    她第一次看見簡成元的字。

    丑得——不忍直視。

    而簡成元在聽見簡凝的聲音時，慌的直接扔了毛筆，那被攤開來的紙也被他猛地一抽，手忙腳亂揉成了一團。

    簡凝：“……”沒想到大哥還挺好面子。

    簡成元已經寫了很多，一張揉完又忙去把桌上一整摞圈入懷里。

    察覺到身側簡凝悶不吭聲，他僵了一瞬，接著才自暴自棄的伸手一攤。只問簡凝道：“你怎么過來了？”

    知曉大哥愛面子，簡凝自不會去提他的字，老實交代道：“我爹今日進宮求了裴太后，說想讓我盡快和齊銘成親?！?/br>
    “真的？”簡成元猛地轉身。

    簡凝點頭，“嗯，我說出齊銘做的事后，娘很生氣，爹被氣得離開家了?！奔抑械氖潞喣⒉淮蛩阕尯喅稍┬?，因此立刻便岔開，“大哥，上回在茶樓，我走后你和三表哥說了什么？”

    第56章

    簡成元知曉這個問題躲不過, 這幾日沒出府日日在書房練字, 蓋是因為他平生最恨讀書，此刻便是在做最恨的事，想要借此壓一壓性子。

    這幾日太苦惱，借此他著實想了很多，可始終沒能做出決定。

    一面是理智，一面是情感。

    一面是整個簡家, 一面是從小疼到大，一意要保護的meimei。

    家國大義雖重, 可護不住小家的人, 那這家國大義還有必要嗎？這天下之主若是個昏庸無能之輩，這效忠真的要繼續嗎？

    齊銘那小子, 除了是先帝的兒子，還有什么？說到底大齊不過三代，追到祖父那一輩, 簡凝的皇外祖父實際上和祖父一樣, 皆出身草莽, 并不是天生真龍。

    在聽到簡凝說簡松臨的作為后, 簡成元心里這樣連著被死死壓制幾日的想法, 慢慢的活動起來。

    他開了個口，后面便有些控制不住了。

    簡凝和齊鈺的事情太大, 他便是連于氏也沒透露一分一毫, 齊鈺給他的小冊子，他更是一直隨身攜帶。此刻想到這些, 他已然做了決定，便不再瞞著簡凝，從懷中取出，親自遞到了簡凝面前。

    簡凝接過，問：“是三表哥給我的？”

    簡成元頷首。

    簡凝卻沒有著急立刻看，她對齊鈺有心，再有前世記憶，自是更能確定齊鈺對她的心。

    她此刻更擔憂的，實際上是幾日下來大哥的狀態，還有因為她的事，她明白大哥要承受的是什么。就如大嫂于氏所言，長子嫡孫，注定了和其他子孫不同，他們肩上的重擔是在他們一出生就刻下了的。

    他是她的大哥，疼她愛她。

    可他也是成國公府未來的頂梁柱。

    是皓哥兒的爹，是大嫂的丈夫。

    不僅僅是她的大哥。

    簡凝將小冊子小心收好，抬頭直視簡成元，“大哥，我喜歡三表哥，也早已打算嫁三表哥，但是他和我，都是不需要簡家出面相幫的?！?/br>
    裴瑾不合作，她的指望才是簡家。

    而她一直和裴瑾合作良好，那么就不必逼得簡家上下為她，而主動走上造反這條路。

    簡凝道：“只要事發后，簡家不要幫著齊銘，不要來對付我和三表哥，就夠了?！?/br>
    簡成元得承認，聽到簡凝這話，這些時日他一直緊緊糾在一起的心突地就松開了。

    三代人，從祖父那里便言傳身教，即便他時而會冒出齊家并不是真的天生真龍，可要他真的去反，還是為難他了。

    他擔心道：“可齊鈺，他手里得用的人并不多。我看得出他很費心了，可一來準備時間短，二來他手上的差事不是什么失職，所以他能用的人擔不了那么大的事?！?/br>
    原來小冊子上，記載的是這些？

    齊鈺可真夠放心她大哥的。

    不過，也間接說明了放心她。

    簡凝心里緩緩游過一陣甜意，她笑，很堅定的道：“大哥，你放心，我既然說出這話，就證明的確有這個能力。只要家里這邊不對著來，不走到兩邊對上的那一日，一切就都不是問題?！?/br>
    說起來齊鈺也是祖皇帝的孫子。

    龍子鳳孫，若真有這說法，齊鈺并不比齊銘差什么。

    簡成元緊緊盯著簡凝，認真到許久才眨一下眼睛。簡凝知道，他是在判斷，判斷她話的真偽，是真不需要，還是擔心他不愿或做不到，而提出的安他心的話。

    簡凝是真不需要，這態度很明顯。

    簡成元看了好一會，終于承認。

    “好?！彼f道，“暫時可能還不太方便跟祖父以及爹他們說，但真有那一日，有我和你其他幾個哥哥在，一定勸得動祖父和爹的?！?/br>
    真到那一日，說不定不必他們勸。

    一面是昏庸荒唐的齊銘，一面是怎么看都比他好太多的齊鈺，更何況簡凝不止得他的疼，祖父、爹以及二叔，他們一樣疼。

    孰近孰遠，他們自有分辯。

    “那大哥，你不要再糾結了?！焙喣呐暮喅稍募?，“我先回去了，你……要么去陪陪大嫂，要么想繼續練字也可以?！?/br>
    簡成元橫眉冷對，“簡凝！”

    簡凝仰頭促狹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