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雖然臉色難看憂傷，但還是條理清晰地將自己的話表達了出來，這段話一出，所有老百姓都對著喬家人指指點點，公堂上吵鬧聲不斷。

    鄭為皺著眉頭，現在他難以判斷李氏所說真假，但見喬家人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心下安定，也不是他偏心，實在是鄭為瞧不上下面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婦人，真以為當官的人沒點眼力，看不出來是真哭還是假哭？

    若鄭為真的看不出來，他這個鎮令遲早要被擼下來，更不要說，鄭為是一位上進心極強的人了，他雖不知事情的真假，但李氏的行為肯定是裝出來的，這些沒見識的村婦，哪里有那種不動聲色的定力？

    鄭為十分嚴肅地點了點頭，道：“肅靜！鄭氏，你有什么說的，一一說出來，既然都鬧到公堂上了，那就必須要解決，不能草草了事！”

    雖對著鄭鎮令有點慌，更何況，今日的鎮令不像先前那樣對著他們表現的那般善意，但鄭氏還是很快就淡定下來，想想家里的喬初寧，一個小孩兒都這么大膽，身為初寧的二伯母，就算做不到閑適，也能將事實原原本本說個清楚。

    看著假哭的李氏，鄭氏笑了笑，對著鄭為拜了拜，又轉而看向站在她身后的喬家人，道：“鄭大人，李嬸的話有些是對的，我的確是私自逃家，嫁給南臨村的喬家喬建木，這在附近村子，都不是秘密，我也不怕告訴大家?！?/br>
    得到這一證實，旁邊聽著的老百姓發出陣陣驚呼，議論紛紛，雖然如今新政對女性寬松了很多，但女子與男子成親，還是要遵守禮俗的，找媒人，兩家大人商量好婚事，選好日子，然后兩個年輕人才可以成親。

    如今雖也有女子不顧爹娘的反對，執意要嫁的，但在安平鎮，這還是絕少部分人會做的事，何況鄭氏與喬建木成親是在前朝末年，放在今日，也許人們會容易接受，但在當時，肯定是要遭到反對的。

    鄭為瞧了瞧公案臺，道：“繼續?！?/br>
    眾人又安靜下來，李氏抹著眼淚的手頓了頓，嘴角往上翹，鄭老頭不安地搓了搓手，看了眼鄭氏，嘴巴張了張，什么也沒說出來。

    鄭氏諷刺一笑，也好，從娘死之后，她就沒將他看做親爹了，也不傷心，反正她現在在喬家有爹有娘也有相公更有兒女。

    “是，我是做出了這么驚世駭俗的事，可一個十五歲的姑娘是為什么被逼著走到這種地步？難道她不想名正言順地從娘家出嫁，被夫家高看一眼？難道她就想干干凈凈帶著一個人嫁到喬家？難道她就不想有娘有爹護著？是，沒了娘，我也有了另一個名義上的繼娘，但自古繼娘與前妻留下來的兒女，會相處和諧？是有，但那要看人！”

    鄭氏一連串的發問讓在場所有人啞口無言，眾人看著中間似在控訴的女子，沒再說話，李氏慌亂道：“大人，您別聽鄭氏亂說，我什么也沒對她做過！都是她血口噴人！對！都是她編造的！她從小就是個謊話精！”

    鄭家村來看熱鬧的村民都看著李氏，眼神唾棄，當年鄭氏的事鬧得多大？鄭家村的人沒幾人不知道的，只是礙于人家是名正言順的娘爹，不好說什么，況且說到底，鄭氏也確實是鄭家養大的，他們這些外人，有什么資格說嘴阻止？

    但如今看著鄭氏與李氏，他們都在想，當年他們不出手幫一把，是否做錯了？

    鄭氏不知道他們做沒做錯，但她現在的日子是她自己爭取來的，她不怨任何人，也沒資格譴責鄭家村的所有人，包括李氏鄭老頭及還留在鄭家做少爺小姐的李氏的兒子女兒孫子。

    因為這些人在她心里，沒地位。

    李氏急于給自己解脫，生怕鄭氏將她的所作所為全說出來，想著要搶先堵住鄭氏的嘴，但她這一副猴急的樣子，更是增加了她的話的可疑性，底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百姓這次沒再議論紛紛，看著鄭氏，眼里是明顯的想要知道后續的光。

    鄭為心里已有了計量，只怕李氏是看喬家要立起來了，趕緊巴結，鄭為也是知道喬家與李縣令合作做酒水生意的，喬家在不久的將來，肯定不是一個普通的農家，況且他也聽兒子回家說了，鎮學堂的先生十分欣賞喬家兄弟，喬家那幾個小子里也有幾個讀書的料，日后，絕不可小覷，更遑論，有李縣令的提攜了。

    這些吸血蟲般的親戚，鄭為早已有過很多親身體會，也親自處理過自己家族的這些閑人，他頗為看不起這些人，要真想過好日子，就該自己奮斗，靠家族蔭蔽靠親戚提攜，那真是不如回家種地，不對，種地也分好手與壞手，如李氏這般，沒了鄭老頭，想來是要喝西北風的。

    宿宜申早已準備了喬家與鄭家的資料，給鄭為過目了一遍，鄭為自然知道事情的真假，只是判決一事還是要對簿公堂，取得百姓的信任，給百姓公平公正。

    “李氏，肅靜，妨礙公堂辦案，輕則責罰，重則關進牢獄?！?/br>
    李氏嚇得渾身一個哆嗦，她是真沒想到衙門有這么多的律令。

    鄭氏沒什么表情，道：“當年是因為繼娘李嬸要將我賣與窮鄉僻嶺，好換取銀錢，對了，我爹當時是默認的，雖然爹娘對子女有處置的權利，但當時的律例也有寫，繼娘與親爹不得對前妻留下的子女進行一系列不好的舉動，更不允許私自販賣人口，所以，他們違反了律例，就現在的律例來說，更是不得強行對女子進行交易，若有違者，被發現，要被判刑，關進牢獄五年，還有罰款五百兩！我當時被賣了二十文錢?！?/br>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五百兩，省吃儉用的，夠一家農村人吃個十年，也夠安平鎮的人家舒舒服服過五年了。

    正文 第八十六章公堂之上二

    二十文錢，又是什么概念？

    雖前朝末年時，家家戶戶都缺吃少穿的，但沒到絕路時，真沒有那狠心的爹娘要將家里的姑娘賣了來換錢的，這么缺德的事，干了，那就是死后都沒臉面下去見祖宗。

    眾人向鄭老頭投去異樣鄙棄的視線，繼娘這么狠心，親爹更狠！

    鄭老頭縮了縮身體，本來就彎著的身體更是彎得更低了。

    “而且，大榮律法也有規定，若有舉報私自販賣人口的，視情況而定，會有獎勵，更會獎賞銀錢，若真有此事，每人獎勵三十文錢?！编嵤闲粗娙说?。

    鄭為眼睛也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大榮律法有這條？瞄了眼邊上的宿宜申，宿宜申點了點頭，鄭為心一頓，想了想，這么說，他那日不是欠了喬家的幾兩？

    甭管鄭為怎么想，底下的百姓紛紛吵開了，都在說著這條律例。

    “俗話說得好，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自古以來，就沒有女子撫養娘家爹娘以及兄弟一家大小的先例，女子出嫁了，家就是夫家了，娘家離得近的，只也可多來往，但離得遠的，偶爾省親，也沒人說閑話?！?/br>
    “每家都是男子與其妻子兒子一起孝順爹娘的，自然，嫁到喬家，我也一心一意侍奉公公婆婆，沒敢有二心，可每次來，李嬸在家里又是大吃大喝又是大包小包拿回家的，說句真心話，只要是出嫁的女子，都不喜歡娘家人在夫家不給她留情面?！?/br>
    “是，昨日我是當場要狀告李嬸，但那也是李嬸做得太過火了，我娘只生了我一個，李嬸帶著她的兒子女兒嫁給我爹，也給繼哥繼姐改了鄭姓，算是鄭家人，鄭家也有了香火傳承，但繼哥一家都是少爺千金，所有活計都是我爹做的，我沒出嫁前，就是他們的丫鬟！”

    “不過，我爹自己愿意，我也不說什么了，李嬸長得這么有福氣，我爹是大功臣，我繼哥一家幾口更是有福氣的，可惜，我爹整天勞作，沒那等福氣?！?/br>
    鄭老頭看了眼鄭氏，終究是沒說什么，也許是愧疚，也許是懶得回嘴，但這一次公堂之上，鄭老頭一個字也沒說，就看著李氏與鄭氏兩人各說各話。

    ……

    一番話下來，鄭為敲了敲公案臺，掃了眼底下各人：“本官早已暗自派人去調查真相，對簿公堂，只是為了還鄭氏一個清白，至于鄭老頭與李氏的兒子，本官自然有法子責令他，他該負的責任，必須補上，望安平鎮的所有百姓都要愛惜自己，好吃懶做不礙著誰，但本朝律例也要管理不事生產的懶漢懶婆娘！”

    “鄭氏需得偶爾回娘家孝順爹娘，但給錢撫養爹娘，不是鄭氏該做的，該給的給到手就行，還有，若有什么案子，當報給衙門，本官自會還百姓一個清白！冤假錯案務必防止！”

    至此，這一件可笑的案子就落下了帷幕，李氏什么也沒得到，臉色灰敗，想到家里的兒子，看著鄭老頭難看的臉色，不敢再作妖，可恨，兒子從小沒做過苦活，這下子不是要他命？

    李氏內心的擔憂沒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同情她，換著有這樣一個不事生產的兒子，就是親爹親娘也不會縱容吧。

    打了個勝仗，喬家人心情也不大好受，畢竟這些事，于兩方都有損傷，本該是關系親近的親家，卻鬧到這種地步，但吸血蟲的親戚，誰也要不起，喬家這幾年對李氏多有忍讓，也吃了太多李氏的虧，再鬧下去，喬家可要賠大了。

    沒得要親家養你一家吧？幾千年來，都沒有這樣的慣例。

    喬初寧被喬建安抱著，眼珠子轉了轉，朝喬子青小聲道：“子青哥?！边€眨了眨眼，喬子青這回腦子好使了不少，立即意會。

    “娘，你有我呢，我以后賺大錢，給你住大房子，天天不用干活，你就在家等著我侍候你?！眴套忧啾е嵤系氖直?，搖了搖。

    鄭氏臉上有了點笑：“說不定你以后娶了媳婦，就忘了我這個娘了?！?/br>
    喬子青忙道：“那絕不會是我，我要敢這么做，爹肯定要打死我！而且我媳婦還不知道啥樣呢，要娶就娶孝順的，兩家爹娘都孝順的！”

    “你啊?！编嵤蠐u搖頭，卻也是真心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