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顏君陶面無表情地端坐在高臺之上,身子微微前傾,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仿佛隨時可以碾碎螻蟻的傲慢。 哪怕顏君陶的外表還是只有六歲,卻再沒有人敢真的把他看作一個孩子。凌駕于所有人之上的磅礴靈力,在空氣中肆意游走、施壓。顏君陶的目下無塵,與顓孫強不自覺地瑟縮形成了鮮明對比。 雷霆雨露,不過都在顏君陶的一念之間。 說他的不是可以,他還指望這些人越說越過分,讓他走個火入個魔呢,但是說他的家人……那就對不起了,他可沒那么多好脾氣! 在來鄒屠的路上,顏君陶看了很多市井流行的修真話本浪費時間。而在這些故事里,無獨有偶的,總會有一個類似的橋段套路,那就是在對方家里的大能長輩或者是師尊也在場的時候,各種不按規則地摁著對方打。 如果是公平競爭也就算了,但偏偏還有口出狂言、公開羞辱、使用各種陰謀詭計的。 當時顏君陶就特想不明白一件事,到底是誰給了這些人勇氣?竟然會覺得大能尊者可以不計較?你都當著人家的面那樣挑釁了,和直接扇大能一巴掌又有什么區別?若這樣的事情能咽下去,那就不是佛性,而是以后別想在同道里抬起頭。 但偏偏那些大能尊者還真就能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放過了這樣欺負自己家小輩或者弟子的人,總要等以后再說。 顏君陶看的時候,只能安慰自己,這畢竟是話本,現實里沒那么多腦殘的。 沒想到,今天就讓他遇到了一個。這顓孫強不會以為他也是什么“等以后再說”的性格吧?不巧,他這個人一般有仇必然是要當場報的! 不給自己的敵人任何成長空間,是他的職業道德。 所有人都被顏君陶的動作和眼神給嚇到了,可是又莫名地覺得,這才是大能尊者。他不和你計較,只是因為懶得費口舌,可并不代表他就好欺負。 就好比大象會特意和螞蟻計較嗎?明顯不會,大象只會在螞蟻擋道時,眼睛也不眨地碾壓而過。 顓孫強就這樣感受到了什么叫命懸一線,而顏君陶的眼神也告訴了他,下一指,他絕不會再削歪。 顓孫強自然是要認慫的,就是這么沒骨氣。 “哐”的一聲,顓孫強就給顏君陶跪了下去。他剩下的零星散發,便肆無忌憚地垂落在了頭頂兩側,把比人到中年的地中海還要可笑的狼狽徹底暴露在了人前。而更讓人詫異的是,在顓孫強藏在層層密發之下的頭頂,竟然有著十分惡心人的斑斑點點,好似蠱毒,又仿佛有什么寄生物在皮層下涌動。 場上不少有密集恐懼癥的妹子,都直接惡心地轉過了頭去,當場吐出來的都有。 而在顓孫強想要動一動遮丑的時候,卻發現他根本指揮不動自己的身體,只能任由自己站起,又以一種完全不愛惜膝蓋、動作僵硬反人類的姿態,猛地跪向了公子陽所在的方向。 是誰迫使顓孫強下的跪,已不需多言。 “是我一時失言,不敬公子?!鳖厡O強是個惜命的,哪怕再咬牙切齒地不服,也還是就勢給公子陽道了歉。不過,他不作死自己,明顯是不算完的,“只是,公子確實和皇室沒有血緣,我措辭不當,可意思是好的。大能就可以無視規則,隨便欺負人了嗎?” 顏君陶還沒聽完,就已嗤笑出聲,為什么不可以?隨心所欲,方是道法自然:“抱歉,大能就是可以為所欲為啊?!?/br> 要不然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要飛升成仙,成為一方霸主? 顓孫強差點被噎個半死。 但這就是現實。既然顓頊強可以因著顓孫家仗勢欺人,那顏君陶為什么不可以自恃修為反過來欺負顓孫強呢? 說得再簡單點,一個只是才被檢測出先天靈體、未來如何還不好說的顓孫強,和一個已經成名、名震諸界的顏君陶,鄒屠的百姓還是很明白該如何取舍的。而且,在今天連續出了那么多先天靈體之后,大家突然感覺這先天靈體其實也沒有多值錢了。 只要顏君陶一直夠強,除了顓孫家的人以外,不出十年就不會再有人記得這件事了。而對于修者來說,十年不過就是彈指一揮間。 當顓孫強想通這層,并意識到顏君陶真的對他動了殺意后,他這才知道了什么叫怕,再不復一開始的蜜汁自信。 那種死亡臨頭的恐懼,一點點地滲透而來,密不透風地壓得顓孫強都快沒有辦法喘息了,他外強中干,終于忍無可忍,爆發出了像殺豬一樣的慘叫:“娘,快來救我啊,快去叫那個廢人來救我啊,他為鄒屠付出了那么多,就是為了讓人這么來對待他的親弟弟嗎?他已經快要死了,我才是唯一能夠傳遞顓孫家香火的人??!” 一個真覺得自己長了個金幾把的現實媽寶直男癌,就是可以這么生動又形象地出來惡心人。 如果說本來還有人因為顏君陶的霸道性格,而產生不滿,在聽到顓孫強這么說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顓孫少將軍之后,對顓孫強的不喜瞬間壓過了一切。這樣腦殘,還是讓他死了吧,免得繼續丟顓孫家的人。 “你陷害我的兄長,導致他姍姍來遲,如今又千方百計阻撓他跟著本家親戚一同進行檢測……我怎么對你,都不為過吧?” 當然,在殺死顓孫強之前,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的。 能夠參加收徒法會的年齡上限是一個甲子,也就是六十歲,公子陽和顏君陶一般大,如今已經五十六歲了,錯過了這屆,他就不會再有任何機會登上仙途。顓孫強的這一手,不可謂不惡毒。幸好,公子陽其實并不太需要這個靈根檢測,之前顏君陶就說過了,他不建議他哥入和光界的九星門派。但公子陽需不需要,都不能掩蓋顓孫強本身的惡! “我不是,我沒有,”顓孫強瘋狂否認,把頭搖得就像是撥浪鼓,這種事他肯定是不能認的,他只是沒想到顏君陶在沒有任何證據、不了解真相的情況下,就敢張口說出這樣的話,一般人不都會很謹慎嗎? “你冤枉我!你有什么證據能夠證明是我做的?明明是他自己遲到!你怎么能這般顛倒黑白?!” 顏君陶等的就是顓孫強這句話。勾唇,抬手,一氣呵成,顏君陶的掌心便出現了一面仿佛是用銀砂而做的鏡子。銀砂時刻在鏡面上下不規則地流動,實時變化,組成了一個又一個奇幻上古種。 “此物喚砂之鏡,仿的是上古神器尹壽十五鏡,不能照人,卻可以借此召喚上古種的一道分身下界?!?/br> 隨著顏君陶的話,鏡面上流動的上古種,緩緩定格在了一只怪模怪樣的獨角羊上。 有見識的人已經驚呼出聲:“是獬(xie)豸(zhi)??!” 傳說,獬豸是獄神皋(gao)陶(yao)用來決獄斷案的神獸,它能識善惡、辯忠jian,擁有確認罪犯的天賦神通。 和只會讓人開心的腓腓、貪圖下界龍rou鮮美的犼不同,獬豸早已舉族搬去了上界,而還在下界且知道獬豸本領的修士,就制作了這樣一套法寶,用以請獬豸的分身下界繼續發揮作用。世人都知獬豸的公正,只要被它觸倒在地,就代表了那人有罪,無可辯駁。 唯一可惜的是,砂之鏡是一次性的消耗品,任何下界所擁有的材料,都扛不住仙力降身。 “我兄長為何會遲到,就讓獬豸告訴我們吧?!?/br> 顓孫強自然想不到顏君陶手上還有這等法寶,心中大駭之下,做賊心虛地不敢再去看顏君陶的眼睛,刺耳的哭號聲也低了不少,但嘴上卻還要不見棺材不落淚:“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啊,畢竟你都已經讓我跪在這里了。娘啊,你的兒子就要被冤死了,你怎么還不過來,你怎么這么狠心!” 顓孫家的二夫人不是不想過來,也不是不想開口,而是從一開始,顓孫家的所有人就被他們根本反抗不了的大法力壓在了原地,腳不能動,口不能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這也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識到,所謂的尊者和他們之間隔著的到底是怎么樣的天塹。 對力量一無所知的時候,才是最有勇氣,也是最愚蠢的時候。 顏君陶嗤笑,只見他掌中的銀砂鏡,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地迅速擴散開來,在空中開始繞著顏君陶轉圈:“誰不信它的作用,可以隨便試,我這里有的是?!?/br> 一次性消耗品?不怕啊,隨便耗。 看熱鬧的人都傻了,這樣一面神奇的鏡子拿出來,就已經足夠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原來還可以這樣cao作。但顏君陶卻像是不要錢似的,變出了這么多面奇鏡。九星門派的底蘊真的是太可怕了。 但天知道這些東西,和天衍宗其實并沒有太大的關系。 “開始吧?我已經有點煩了?!鳖伨盏恼Z氣是從未有過的冷酷,也是從未有過的讓人覺得可靠。 這就是顏家的公子陶,只要他在一天,顏家就一天不會倒下。 所有的顏家人均在振奮地等待結果。 “客人想必也看膩了?!鳖伨照f的自然是鄒屠以外的門派以及外域之人。 這種時候當然沒人敢說膩,他們均搖頭擺手,紛紛表示,沒事沒事,檢測靈根的階段,出現這種構陷他人的惡事,怎么能行?一定要徹查! 都用到“構陷”這個詞了,其實基本已經代表了立場。他們可不知道什么顓孫,只認顏君陶的。若能因為站隊正確,巴結上顏君陶,那就是三清顯靈了好嗎?哪怕巴結不上,在顏君陶面前露個臉,也夠他們吹個百年了。 鄒屠這邊的百姓也在羊群效應下,都覺得不需要等什么獬豸了,那顓頊強一看就有問題! 他堂兄的功績,又與他何干? “還是照一下吧?!鳖伨诊@得是那樣公正公平。 但顓頊強卻只感覺到了說不上來的寒涼,因為顏君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在說,我就是要你身敗名裂才能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_→這次的副本就是顏君陶和哥哥和顓孫家的恩怨啦,由顓孫強這個炮灰,才能引出鄒屠上上評定的事情,以及……下個副本~ 第22章 二十二條咸魚不翻身: 一只只油光水滑、青毛獨角的獬豸,在顏君陶仿佛源源不斷、用之不竭的靈力作用下,被前后召喚了出來。它們中體型最大的有牛那么大,最小的和羊差不多,神情大同小異,或站或立,真實得猶如真身下界。它們怒目圓睜地把顓孫強給團團圍在了中間,只這一個場面就已經很是嚇人,仿佛隨便尥個蹶子、打個噴嚏,都能讓顓孫強抱頭鼠竄。 不過,顓孫強其實早就嚇到了腿軟,哪怕沒有顏君陶的靈力困著,也跑不動了。他觳觫著跪俯于地,大腦混亂不堪,不明白怎么在短短一天之間,他就從天上掉到了地下。不,這不是地下,是阿鼻地獄,是人世間最大的惡夢! 而造成這一切的顏君陶,就是冷酷無情的劊子手,比魔修還要魔修。千百虎視眈眈的獬豸就是他的幫兇,它們早已蓄勢待發,誓要將顓孫強撕碎。 在確認過獬豸百分百的辯罪能力之后,正式的大菜也就到了。 但這一回顏君陶卻沒有自己動手,而是把提問的權力讓給了自己的兄長,公子陽。這個最近總是倒霉,卻在事件發生時還是容易被人忽略的溫潤公子。明明他才是受害者。 “你來問?!鳖伨找砸环N不容置疑的語氣對公子陽道,根本不給手忙腳亂的公子陽任何拒絕的機會。顏君陶雖然才是弟弟,外表也更符合小可愛的定義,但明顯公子陽更沒有主意,只能顏君陶強勢,“你自己受的委屈,就要自己找回場子!” 顏君陶不可能一輩子護在公子陽前面,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他比誰都清楚,也希望他的家人能夠清楚。 公子陽茫然地依言上前,這還是他第一次被這么多人關注,仿佛每走一步、乃至每一個神態,都要被人內心刷屏腹誹無數次。這樣的眾目睽睽,他反而…… 不害怕了。 因為他不能給他弟弟丟臉! 弟弟動用了這么大的陣仗,就是為了讓他不再被欺負,他若在這個時候掉鏈子,那才是給他弟弟丟臉,他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在弟弟身上,絕對! 不過,去接砂之鏡的卻是娘子玉,因為公子陽的境界真的太低了,還不足以掌控砂之鏡。其實哪怕是娘子玉,也只是勉強夠個門檻。 娘子玉站得前所未有地挺拔,表面上還是那副皇室公主的高高在上,內心卻恨不能撲上高臺,抱著她的包子哥哥親個痛快。太帥了!真的帥爆了啊啊??!雖然她很喜歡保護小可愛,可是被小可愛保護的感覺也不賴。 不管娘子玉的內心怎么激動,表面上她還是很穩重地接過了顏君陶施法下放的鏡子,并將其中一面象征意義地交托到了公子陽手上,讓他拿著,給他壯膽。 其實以前娘子玉是有點淡淡地看不起公子陽這個庶出兄長的,兩人之間的關系也一直處于井水不犯河水,她不能理解她的包子哥哥為什么會看重公子陽。直至這次發生的事情,才讓她對公子陽有了改觀,不管如何,這就是家人。 剩下的鏡子追隨著娘子玉和公子陽,不緊不慢地飛在空中,給了二人前所未有的勇氣,仿佛鏡面上還帶著一絲奶香體溫,哪怕那鏡子其實從未真正與顏君陶有過肢體接觸。 公子陽在拿穩鏡子后,就轉身一步步走向了跪在獬豸群中的顓孫強,像是踏著鼓點的戰士。 每走一步,他的腦海里能想起剛剛他與meimei遇到的險象環生。 他們在到達八神坊后,顏君陶等人還沒有到,本來是好好地站在隊伍里等待開場的,卻突然有個穿著宮裝的人來說,鄒屠帝臨時找他們有事,事關公子陶。 若宮人只說了鄒屠帝,公子陽和娘子玉未必會上當,但偏偏事涉顏君陶,讓他們一時間關心則亂,沒怎么仔細研究,就跟著那不知來歷的宮人離開了。事后想想,這個局其實設置得是相當拙劣的,可公子陽還是選擇了跟上。他本意是不帶娘子玉的,但他不放心娘子玉,娘子玉還不放心他呢。 “萬一有問題怎么辦?做人要帶腦子!”娘子玉對自己的修為極其自信,哪怕當時她依舊看不上公子陽,她也還是覺得她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家人。 可以說是教科書式的傲嬌了。 結果,他們還真就遇到了事情,只不過事情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大。領路的宮人突兀消失,退路猶如斷崖般轟然崩塌,他們被一看就來勢洶洶、危機陣陣的陣法困于其中,隔絕了氣息,以及一切與外界的聯系。 這不是公子陽能夠對付的殺招,也不是娘子玉能夠對付的。 就在這危急關頭,還是公子陽腦子靈活,第一時間祭出了顏君陶送給他的兩件法寶,這才在那殺局密布的陣法中,勉強保下了meimei和自己。 這也是為什么公子陽看上去比娘子玉更加狼狽,他是真的在不惜一切地保護娘子玉。 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很棒了的娘子玉,在這次遇險中被打擊得不輕,原來她是那么弱小,誰也保護不了。不過也算是因禍得福,娘子玉在跌落低谷后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反彈,在越戰越勇中,臨戰躍升了一個小境界。 修真這種事情,有些人適合關在洞府里參禪悟道,有些人卻更加適合在生與死的挑戰中游走,去體驗那種被壓到極致后的突破自我。 娘子玉之前在家中被母親敬真公主保護得太好,一直沒能找到真正適合她的道,如今才摸到了一二邊緣。 最終,在大藥天匣和顏君陶給的法寶的幫助下,兄妹二人這才合力逃了出來。 他們本來是可以趕上靈根檢測的,卻又在中途被顓孫少將軍的未婚妻攪了局。彼時,公子陽已經沒什么靈力了,又不好意思和女人動手,娘子玉拔劍為他出頭,來來回回又耽誤了一會兒工夫,這才錯過了顏家的隊伍。 幸好娘子玉還是能夠跟在皇室隊伍里接受檢測的,公子陽在心中松了極大的一口氣,沒有連累meimei,就足夠了。 等公子陽想到這里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顓孫強眼前,拿出了世家公子本該有的氣勢,抱著鏡子,居高臨下地看著顓孫強,冷冷道:“之前傳言我顏家會和顓孫家聯姻,是不是你家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