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節
陸昀看一眼羅令妤。 他想說什么,但目中神色保留,略有顧忌。被推到陸顯身后的女郎卻勾唇,對他微微一笑:“夫君放心吧,我會幫二哥的?!?/br> “……也不必幫得太殷勤,”陸昀想到了陸二郎夢中羅令妤流產的事件,心臟驟促,猜那說不定正是此晚會發生的事,他忍不住囑咐她,“令妤,最先顧好自己?!?/br> 羅令妤怔愣一下后,快速反應過來,她含笑點頭。夫妻二人最后望一眼,陸二郎留在原地,其他郎君跟著陸三郎和陳王,向府外走去。 “怎么回事?”看到大批陸家兒郎出府,觀禮賓客們急了,“到底發生何事,為何不讓我等離開?陸家莫非要軟禁我等?” 陸二郎回神,連忙去寬慰各位客人,并給人解釋。 女眷那邊也是同樣慌亂,羅令妤目送陸昀離開后,就回去了燈火通達處?;榉坎贾孟矐c又精致,新嫁娘已經放下了卻扇,滿目慌張地站到了婆婆陸夫人身邊。 羅令妤進舍,陸老夫人等女眷連忙派侍女來請。 羅令妤安撫好女眷,從舍中出去,見露天府宅仍然亂糟糟的。私兵鎮壓,陸二郎辛苦地一一解釋,但外頭爆炸聲更多,陸家不許人離開的決策,看起來更讓人心慌。 有人便喊著:“我等生死與你何關?放我們走!不許我們離開,陸家到底籌謀什么?!” 陸顯好聲好氣:“外面戰火……” “說得不錯,”羅令妤走了過來,站到陸顯身后,向對面那位漲紅臉的客人微笑致意,并抻陸顯,“二哥何必攔著人不許人出去?客人若想走,走便是了。我陸家也不能關人啊?!?/br> 陸二郎急:“弟妹你!” 羅令妤不理會好心腸的陸二郎,對那些要鬧著走的人均是點頭,笑意婉婉。她客氣禮貌,陸二郎不許人走,她讓私兵退開,大大方方地送人離開陸宅??腿藗冞@時為她態度所惑,一時間又踟躕。有些人仍想走,另一些人卻不再提要出去了。 眼看真的有客人離去,陸二郎不悅:“表妹,你做什么?三郎離開前,是這樣囑咐你的么?” 羅令妤哼了一聲,滿不在乎:“二哥你關著人不讓人走,你是好心,人家卻以為你是要軟禁。不如讓他們自己出去看情況。有本事的平安回自己家去,為我們減輕負擔;沒本事的灰溜溜回來,對我們道謝。兩得其所,多好?!?/br> 陸二郎:“……” 他嘆口氣:“表妹,你呀……” 小心機甚多。 …… 陸二郎和羅令妤各自在陸家幫助安頓后宅,建業城中大小街巷,布滿了北國軍人所扮的流民。他們一開始放火燒城,四處引動暴亂。京兆尹的巡邏軍最先察覺,要前來鎮壓時,京兆府尹收到了趙王殿下后宅失火,需要京兆尹的軍隊幫忙熄火。 京兆府尹遲疑,兩相都不愿得罪,只能分兵。如此一分兵,北國軍人所扮的流民好似人數都又增加了許多,壓著京兆尹,完全不將對方當回事! 月明星稀,當是攻占建業的大好機會!任何薄弱的地方,都不能放過! 但這批敵軍只搶占先機,很快,他們迎來了真正的對手——陳王所率領的真正可以打仗的大司馬名下的軍隊! 大批軍隊調入城中,掩在巷中,靜待此夜已久! 劉俶,陸昀,與其他郎君們分開,軍隊分流,應戰大街小巷中藏匿的敵軍。兵器交戈,冰涼寒光如刺,頭頂明月處,云層漸暗,流動極快。 敵軍急了:“弟兄們殺!我們沒有后退的機會了!” 陸昀冷靜的:“頂住。堵住他們的路?!?/br> 陸昀長眉壓眼:“來人,數他們的人數,是否與先前流民記錄的,失蹤的人對得上?!?/br> 劉俶口吃,幸而軍令短。他和陸昀配合,言簡意賅下,指揮大軍如涌,四處尋找落網的敵軍。敵軍扮作流民攻占建業,劉俶眉頭蹙著,總覺得還有什么被自己忽視了—— 這些敵軍,雖數量多,但莫非他們真的以為沒有外應,憑他們就能攻占建業么? 除非、除非……他們有外應,或者目標不在此。 劉俶忽然:“不好!” 陸昀挑眉,被劉俶寒目望一眼。劉俶顧不上責怪陸昀,他袍袖揚起,與陸昀擦肩。劉俶反身離開,匆忙無比:“快!尋人,找找皇帝,陛下!找到陛下!” 命令如此明確! 陸昀遺憾的,想劉俶居然反應過來了。唔,不過時間應該已經拖延…… 劉俶帶兵離開,陸昀仍留原地指揮對敵。陸昀:“繼續。數人頭!殺!” 立在萬軍后方指揮,青年郎君眉峰間神色冷然,巍峨不動。他和劉俶所想不同。劉俶無爭帝位之心,是以做事總是步步退讓,只求穩妥,不求功績;但是陸昀卻不愿意劉俶再這樣退讓下去。 步步退,只會退到被人當作病貓除掉那一步。 與其最后總是要走謀反這一條路,不如從一開始就鋪一條康莊大道! …… 是夜漫長無比,京兆尹的兵馬被拖,遲遲不來,因趙王后院今晚,出了太多的事。 率兵與敵大戰,陸昀帶人轉移,給出最新的命令:“與陳王殿下聯系,找陛下!” 若能先于陳王找到陛下,殺掉那個礙事的老頭子。這局面,才鋪的更有意思。 …… 南國皇帝離開陸府,并沒有多逗留,便坐上車,浩浩蕩蕩地回去太初宮。不想,烏云遮月,異變突發! 前路被擋,回宮儀仗隊遭遇敵軍。敵軍從兩邊街巷跳出,沖向皇帝的儀仗隊。儀仗隊隊長大聲呼喚,對方卻聽若未聽,直接動手殺人! “啊——”慘叫聲不絕! 北國人:“抓住那個狗皇帝,別讓他跑了!” 老皇帝驚慌,急促下車,被宦官護著躲避離開。一路逃亡,護送的扈從和宦官不斷死掉。躲入一個巷中,最后一個宦官倒地身亡,身后追逐的腳步聲不停,老皇帝的手怕得猛烈顫抖。顧不上皇帝的尊嚴,老頭子一步一喘,滿頭大汗。身后卻傳來女子呼救聲:“陛下、陛下!等等妾身……” 老皇帝好歹記著自己那個北國公主出身的后妃,他心中叫著麻煩,卻步子緩了一下。老頭子一手扶墻,一手小心向后方招呼:“過來……啊你!” 他那美麗的,年輕的后妃過來了。不光過來,北國公主還領路,她袍袖如云飛揚,身后大批北國軍隊,被她領來,與南國皇帝碰面。 南國皇帝駭然,轉頭要跑,他身后,墻上跳下一個穿灰色武袍的少年郎!少年郎身如猛虎下山,威武不凡。他手中劍劈下,如劈山河,氣勢雄壯,將老皇帝前逃的路劈斷。 他手里的劍橫在了老皇帝脖子上。 越子寒冷聲:“跟我走?!?/br> 他振臂一揮,身后的軍隊跟上,護送他出城,帶這個老頭子離開。南國皇帝輕而易舉落網,惹天下人恥笑。老頭子臉漲得發紫,他被少年郎拖拽住,如麻袋般被人顛簸扔摔。他破口大罵:“賤人!你這個賤人!朕竟然相信了你這個賤人……” 北國公主漠然的,聽著老皇帝漸離她遠去的聲音,一聲冷笑。 一個老頭子而已…… 她轉身,卻忽然定睛,渾身血液僵住。因為她身后幽巷,微藍夜光下,陸昀立在那里。 北國公主顫聲:“你……看到陛下……” 陸昀:“什么陛下?不曾看到。來人,抓住這位公主!讓人去太初宮,詢問為何這位公主還不曾回去,陛下為何不與這位公主在一起?!?/br> 北國公主:“……” 茫然一下,她后反應過來。陸三郎,不急著救皇帝陛下,或者說……他巴不得皇帝陛下死了。他急著的,是為今晚的事,找個替罪羊。 …… 陸昀又成功為敵軍帶走老皇帝拖延了時間。越子寒和流民奮力沖殺,一徑撲縱向城門。他們在城門口大戰,死傷半數后,帶著頭腦昏昏的老皇帝出了城。 老皇帝怒吼:“放開朕!來人,救朕——” 寒風呼嘯,涼意從心底扎過。偌大的建業城,四處失火,四方戰爭,卻無一人前來陛下身邊救他。老皇帝漸心中悲涼,被越子寒帶出了城,他知道自己的希望越來越低。 恐怕他要淪為南國的羞恥了。 突然間,天地間震動由遠而近。越子寒等擒拿老皇帝逃出城的北國軍人抬頭,看到披星載月,鐵馬破河,浩瀚如星光墜地的大軍由遠而來。 越子寒目中漸凝,扣住老皇帝的手用力。 老皇帝老眼昏花,卻努力辯了一下,當即激動:“是我南國軍隊,是我南國……!” 倉促閉嘴,兩軍照面。老皇帝認出了為首的帶兵將軍,少年氣勢炬赫,騎在馬上俯眼而望,正是衡陽王劉慕—— 兄弟二人對望,一年老體弱,一仍是少年之軀。 仿若時光流轉,先帝曾經的為難,再次擺在眼前:選帝位,到底是選獲得了士族豪門支持的長子,還是自己最喜歡的幼子? …… 多少年過去,當幼子頻頻被自己的兄長坑害,面對兄長遇難,他是會救,還是會冷眼旁觀。連老皇帝的親兒子都在算計老皇帝時,衡陽王劉慕,會如何選擇? 老皇帝滿心絕望! 第141章 冰冷寒銳的黑夜, 濃霧冷霜重疊如水般浮動。城墻相隔,城中內戰正酣,城外衡陽王帶兵馬破霧而出, 與挾持老皇帝出都的越子寒一行人迎上。 劉慕短瞬的驚詫后很快鎮定,看出了建業城中有變,他的皇兄成了戰利品。越子寒等人赫然拔劍,將南國皇帝守在最后方,越子寒立在最前方, 全身肌rou緊繃, 凝視那對面騎在馬上的威武郡王。 劉慕也帶著兵, 但他回都, 自然不可能千軍萬馬回來。朝廷只許他帶自己的親信, 劉慕親信數十人, 還包括坐著馬車、氣喘吁吁在后趕路的孔先生這位門客。 而對面挾持皇帝的人, 同樣數十人。竟有膽子在建業帶走皇帝, 這些人除了有內應, 自身武功應當也極高。算下來, 想要救皇帝,劉慕自己也得犧牲。 衡陽王迅速判斷完形勢, 再與那頭發亂蓬、白胡拉碴的皇帝視線對上。一時間, 這對年齡幾乎差了一輩的兄弟,心中都升起荒蕪感。 老皇帝臉色青青白白, 尷尬、難堪、憤怒等色一瞬而過。但是被越子寒掐住喉嚨, 老皇帝被死亡陰影籠罩, 他拼命地發出求救信號:“救朕!快救朕——他們是北國亂黨,不要讓他們得逞!” “如果南國皇帝被擄至北國,我南國還有何顏面?” 劉慕面色繃起,眼底神色猛顫。 老皇帝見他似乎心動,自己心里也突兀地生起了期望。他迫切喚醒自己和這位少年郡王的兄弟之情—— “阿慕,救我??!我是你兄長!你唯一的皇兄??!父皇薨前,囑咐我們兄弟二人互相扶持,共守南國!” “阿慕,阿慕你不記得了么?你小時候,都是兄長帶大你的啊。你想要什么兄長都給你什么……阿慕,救我!” 劉慕眸子猛縮,持著韁繩的手背,青筋嶙峋跳起,映著他繃得快要撕裂般的面容。沉默片刻,敵我雙方對峙,矛盾一觸即發之時,劉慕俯著眼:“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br> 老皇帝忽然一滯,胸口如被石砸:“……!” 劉慕重復一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這首詩,是皇兄曾教給我的,皇兄你還記得這些么?” ……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而那少時的記憶,則如一生一世般永遠銘記。 先皇長壽,現在的南國皇帝還做太子時,熬了四十幾年,都沒熬到老皇帝去世,反而先熬到了老皇帝給自己生了個弟弟。 老年得子,在劉慕出生前,距離他上一個兄長已經過去了快十年。由此劉慕一出生,先皇便寵愛無比。小兒還未長大,就先封了王。 而現在的老皇帝,不管是出于討好自己父皇的目的,還是真的喜歡幼弟,他對劉慕非常疼寵。將劉慕當兒子一般養大,甚至比對兒子更加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