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而遠遠的,和劉棠玩的開心的羅云婳小娘子看到jiejie這邊的情況,羅云婳嘆氣:……jiejie又開始了。 羅令妤這般矯情,偏讓周揚靈疼愛無比,關心地過來噓寒問暖。而女郎柔弱,干脆靠在周郎肩頭,咬著唇嗚嗚咽咽。 陳王劉俶臉色微白,目中暗色濃一分。他努力忍著自己不喜女郎和周郎靠近的念頭,心中默念“這是陸昀的女人”,“我不能不高興”。周郎是男子,到底是要娶妻生子的……他不能說什么。 羅令妤靠著周郎肩膀飲泣良久,略微覺得周郎的肩好似有些墊著什么……她待要細看,周揚靈不動聲色地換了個姿勢,將委屈的女郎拉遠了自己的肩。被周揚靈鼓勵而溫柔的眼睛看著,羅令妤抽抽搭搭地問:“周郎,你對我好,是對我懷有男女私情,想要娶我么?你不能是單純地喜歡我,將我當meimei?” 周揚靈柔聲:“我自是將你當meimei啊?!?/br> 羅令妤低著頭抽泣間,悄悄地趁周揚靈不注意,眼神微妙地看了陳繡一眼:看,人家是無理由地對我好。嫉妒么?居然說我水性楊花! 陳繡:“……” 而這還不夠。 羅令妤轉頭望向陳王:“公子也是絕無男女私情地關心我疼愛我吧?” 周揚靈也看向陳王。 一瞬間,劉俶心神恍惚,好似被周子波和陸昀同時盯著一樣,壓力何其大。陳王殿下與他的好友陸昀一樣,一眼看出羅令妤的做戲。他便不能理解,如此做作的表妹,陸昀到底愛她哪里,周郎到底愛她哪里?但是周子波看他的眼神幾多威脅,劉俶沉默一下后,只好應了:“嗯?!?/br> 羅令妤終破涕為笑。 恰時,她雖眼中含淚,卻仍眼尖地看到從寺門口方向走來的陸二郎陸顯,這才是她的目的啊。羅令妤連忙喊人,陸二郎聽到羅令妤的聲音就頭皮發麻,想躲開這個最近兩日纏著他的表妹。但陸顯眼睛隨意一掃,看到羅令妤白里透紅的面頰上沾著兩行清淚,陸顯一下子愣住了。 然后陸二郎忘了自己原本想躲著羅令妤走,他怒火沖天地過來了:“表妹,誰欺負你了?你怎哭成這樣?” 羅令妤:“沒人欺負我的……” 陸顯:“你是陸家客居的表小姐,你放心,就是三弟不在,建業也沒人能欺負了你……”他的眼睛,落到了這幾個人里唯一臉色難看的陳繡身上。陸二郎道:“陳娘子,我知你和我表妹有些矛盾。但我表妹柔弱,不比你,請你不要惹哭我表妹?!?/br> 陳繡面色難看:“我惹哭她?!” 陳繡才是想哭的那個??!她驚惶地看一眼羅令妤——這人怎么這樣???!自己不過說了她兩句,她就拉著這么一堆人來給自己壓力?,F在更是躲在周郎身后抽抽搭搭,到底在哭什么呀? 陳繡有苦說不出,眼下這群人分明更信羅令妤,覺得羅令妤受了委屈。羅令妤一眼沒看向她,她卻成了惡人。陳繡氣得都不想為自己爭辯了,紅著眼,她啪得扔下了手中的活,轉頭就走。 烈日下,女郎那般揉著眼睛走了。身后,周揚靈嘆氣,手指輕微地戳了一下羅令妤的額頭:“你呀……” 果然她心知肚明。 羅令妤這一次真的紅了臉。 周揚靈反身去追真的被氣哭的陳繡,然她身體不好,陳繡又健步如飛。拐過了一個彎,周揚靈便尋不到人了,只好無奈回去。而她回去后,羅令妤羞愧,不知跑去了哪里,陸二郎也不在了。陪伴她的,只剩下淡定的陳王劉俶,還有那邊神色不安的公主劉棠,神色如常的小娘子羅云婳。 陳繡一路紅著眼出了開善寺,到外頭碰上幾個流民。這幾個流民是她曾接濟過的那幾個,看到女郎,幾個人便要過來搭話。但陳繡根本顧不上理人,到了自己的車邊,就吩咐下人驅車下山。有羅令妤在的地方,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那幾個流民疑惑:“陳娘子怎么了?” 一道中年男人聲音流里流氣地在后:“被陸家一個表妹欺負了唄。嘿,我全程看到了呢?!?/br> 幾個流民中,安靜地站著一個少年郎。聽到那中年男人又開始蠱惑人心,挑起士族之間的矛盾,少年郎撇過了臉。然一會兒,幾個流民討論得熱烈時,中年男人摸了過來,手搭在他肩上:“嘿,你小子,這么快就受完罰了?果然皮糙rou厚,這都能爬上山啊?!?/br> 竹林風聲嘩嘩,葉子漫漫灑落,靠墻而站、與其他流民保持一定距離的少年始終冷著臉。 中年男人看這個少年不理自己,恨得牙癢,卻拿這個悶葫蘆沒辦法。他看看四周無人注意,抓緊時間對少年郎耳語:“陳娘子和羅娘子斗心眼斗輸了。但是沒關系,陳娘子家勢大,羅娘子卻寄人籬下。這是多好的挑起陳家和陸家之間矛盾的機會,我們一定要抓緊?!?/br> 少年郎仍然不吭氣。 中年男人卻知道他在聽著:“這樣,我們不是受陳娘子接濟么?你我去蠱惑那些流民,在他們中宣傳一下,勾起他們的火來,讓他們為陳娘子討個說法。挑個時間,讓這群流民去圍羅娘子……嘿,那種美人,誰不樂意去???” 他眼露yin色,好似已經想到羸弱可憐的女郎被一群渴望她的流民圍住的樣子。若是她無人庇護,淪落到他們這里。那女郎細腰豐胸,肌膚瑩潤,滋味定然…… 少年郎厭惡無比地扭過了頭,應了下來。 這個人是他們此來南國的長官,事成前,真不能殺了這個人。但少年郎在心里,已經將他殺了很多遍,就等著事成后,殺了這些曾經辱過自己的人。只要事情辦成,他是一個人回去的,還是一群人回去的,又有什么關系? …… 羅令妤戲弄了陳繡一把,見好就收,也不敢真把陳繡氣瘋了。陸二郎去找寺中大師交流時,羅令妤先前找的比丘就來告知她。待一會兒,比丘說陸二郎去了后院的小佛堂獨自和菩薩說話,羅令妤便悄悄摸了過去。 之前打理過,陸二郎在的這座小佛堂外,清幽寧靜。竹林青綠,法相般若。女郎提著裙裾,躡手躡腳地繞過林子和藤架,到了佛堂外。她站在窗外,湊得近了,因此處格外安靜,她得以清晰地聽到里面陸二郎的說話聲。 陸二郎聲音極低:“菩薩,三弟就要死了,左右不過半年時間,我該如何挽回?我想直接去南陽,可是羅表妹也要去,那不是又和我做的夢一樣了么?前世不就是這樣的么?況且,我父母不會同意我去南陽的。夢里是戰事結束了,他們才同意……現在……難道三弟必須死么?” “先是夢到他萬箭穿心,再是夢到他死在雪地里。都是差不多的時間。羅表妹先是嫁了衡陽王,再是孤獨一生。到底是有多少個前世呢?菩薩,莫非前幾世的我,就曾這樣求過您,您才給了我改變命運的機會?那樣的前世,是說……情深不壽么?我到底該怎么做,菩薩給我個指示吧?!?/br> …… 羅令妤在外,聽得頭皮如炸,大腦轟然,變得空白。 她駭然無比地想,二表哥到底在說什么?什么前世,什么三弟必須死?陸昀會死么?陸二郎瘋了么? 陸二郎這樣的話,若是被旁的人聽到了,一定會被以為他瘋了。子不語怪力亂神,陸二郎這般瘋魔,定然會被關起來。對于沒有見識過的事,人們很少會相信。 但是為什么,羅令妤捂著自己疾跳的胸口,她覺得自己有些信呢? 她聽到了“陸昀”,她無法當沒有聽過。 女郎臉貼著窗,身子低伏,靠近想聽的更真切些。她心中急切,便易露出破綻。身子湊得太低,臉不小心磕在了窗邊的木頭邊緣。在寂靜天地中,這聲極輕的響聲,也引人注意。 屋中的青年喃喃自語聲,一下子停了。 羅令妤手心抓著汗,茫茫然。她的裙裾散落如蓮開,她仰目,看到佛堂中走出的青年??催@青年,用復雜眼神看她:“羅表妹……你都聽到了什么?” …… 她愿意聽到些什么呢? 這是一個向前,或者后退的機會。前面好似有扇大門,推開它,將是不一樣的世界。 羅令妤鼻尖上滲了汗。 …… 良久良久,陸二郎聽自己的表妹微微一笑。她伏下修長的脖頸,聲音微?。骸岸砀?,哪有什么前世今生。你從來沒想過,你做的夢,也許是……預知未來么?” 從來沒什么前世今生,而是未來可能發生的軌跡,在不斷地變化。這一切,卻被陸二郎碰上……陸二郎眼睛抽搐一下。 女郎鎮定下來后,清水般的眼睛光華流動。她柔聲:“若是你能預知未來將發生的一切……若是這些和三表哥有關,你告訴我,好么?” 陸顯:“……天機不可泄露?!?/br> 羅令妤輕笑:“二表哥,天機已經泄露了。天機,說不定就是讓你泄露啊?!?/br> 陸二郎:“你不當我是瘋子?” 她望著他:“其實我不太信這些……但是二表哥,陸昀的事,我哪怕不信,也要聽一聽。二表哥,你愿意說給我聽么?” 第91章 芝草甘露,融融之夜。 夜間燈籠就著鐵馬喧聲叮咣輕撞,薄霧又起,窗外天地雨刷一般朦朧,門口芳階又落了一層銀霜色。風調清艷的女郎裙裾掃地,漪漪如疊花,她正立在妝臺前插著花枝,澆水、修枝。燈下顏色微紅,在她巧手的侍弄下,這枝花艷艷風光,嬌艷欲滴。這花是當日陸昀凌晨撐傘離去時,丟到她懷中的“娘子聒噪”。羅令妤竟然沒有把花扔了,反而插了起來,悉心料理。 濃花掩面,美人隔花。羅令妤囑咐侍女靈玉,邊想邊說:“將江女郎走之前送我的酒取出來,酒中加些荼靡花露,澆些冰水,用我之前交給你的配方。天愈發熱了,夏夜飲荼靡花露酒,當是雅事一件?!?/br> “把院子里的芭蕉摘了,裁剪好,再縫作簟席。平時歪躺著也涼爽些?!?/br> “藝蘭可否?拿筆拿紙,我做個月令吧,照著月令調理便好?!?/br> 尋尋常常,閨閣之秀,皆是雅事。只當這般士族貴女,才有閑情侍花采露,摘葉溫酒。 她侍花之時,木門輕叩。侍女開了門,見是一身風霜的陸二郎陸顯。陸二郎衣袍風流袖子寬大,手中提著一盒子。立在門外燈籠下的郎君溫雅清矍,臉上神情淡淡,似有些心不在焉。 昨日在開善寺,羅令妤撞見了陸二郎神神叨叨之事。彼時陸顯被羅令妤說動,想將自己做的夢和盤托出。不想當時公主劉棠領著羅令妤的meimei找過來,劉棠緊張地與陸二郎說話,羅令妤識趣地和meimei離開。那事便不了了之。但陸顯上了心,他想了一日,還是決定來見羅令妤。 侍花的女郎抬起明眸,眸中清亮如水,靜靜看著陸顯將手里提著的盒子交給侍女。陸顯不在意地說:“表妹方才病好,清瘦了許多。我帶了些靈芝人參來,表妹便吃著。吃完了也不必問管事,直接再問我就是?!?/br> 羅令妤放下手中沾了水珠的剪子,遙遙一伏身,語氣輕快促狹:“那便多謝二表哥了?!?/br> 抬眸時,她眼睛微微閃爍了一下,已猜到陸二郎找自己所謂何事了。陸二郎做夢什么的,他很在意;他提起的陸昀生死,讓羅令妤也在意了起來。 …… 侍女下去后,陸二郎才琢磨著如何說自己的夢。在他看來,他做的夢總是與陸昀和羅表妹有關,總在見證那二人愛情的悲劇。但他的夢時間線卻是混亂的——當小的事情不能影響到大事件時,他的夢中什么都不會改變;而一旦影響,大事件結束,夢的隱患就消失,他不會再繼續做這個夢了。 然陸顯自己不知道什么樣的事可以影響到大事件。他第一次改變陸昀和羅令妤結局的時候自己都在渾渾噩噩,然那時有明確的指示,他能一眼看出只要羅令妤不嫁給衡陽王,悲劇就能挽回。他糊里糊涂地朝著那個目標努力,他確實做到了。 但是現在的夢,陸顯暫時沒看到能夠改變夢境的契機。他只知道戰事輸了,陸昀死了。他無法避免戰爭,他沒有左右兩國戰事的那般強大能力。他之前想陸昀不去邊關,夢卻告訴他沒有用。到現今,陸二郎已經不知該怎么是好。他念叨時還被羅令妤撞見…… 陸二郎遲疑:“表妹,你真的想知道我做的夢是什么?縱然如你所說,沒有什么前世,我只是能預知未來。然這般能力,易遭天妒。若是我說給你聽,導致更糟結果怎么辦?” 羅令妤沉吟:“那要看更糟結果是什么了?!?/br> 陸顯想到三弟的死,心微梗塞:“……好像也不會更糟?!?/br> 羅令妤便笑:“如果二表哥真的可以夢見未來,那么未來結果不好,二表哥醒來后,一定會想辦法改變吧?我認為,不管上天給二表哥什么樣的預示,凡事發展,都有一個邏輯在。不可能因為二表哥把夢告訴我,那個邏輯就消失了。什么變化都沒有的話,事件按照事件本身的走向來,合情合理。若是邏輯改變了,那也一定是有旁的誘因加了進去……而旁的誘因,既可能是二表哥改變了的那一點兒事,也可能是命運殘留的那點兒頑固意志?!?/br> “那么,再加一個我,又能有多大區別呢?” 陸顯急道:“有區別啊。例如你是今年的花神,然在我夢里,今年花神選你并沒有趕上,明年的花神才是你。再是你是否記得你開脂粉坊那日,在我夢中本該是衡陽王救了你,三弟手臂受傷你卻不知;現實中卻是三弟眼睛被燙了。一樣的壞事,我繞開了一個,還有另一個……” 羅令妤望著陸顯,出神了一下,然后搖頭:“這個區別好像不大。況且,二表哥,脂粉坊那次,其實你什么都沒改變?!?/br> 陸顯:“……?” 羅令妤輕聲:“三表哥的手臂,還是受傷了的?!?/br> 陸顯:“……什么?!我怎不知?” 羅令妤便告訴他,陸昀的手臂依然受傷了,只不過不再是脂粉坊那一日。而是之后有一天,羅令妤與陸昀在葡萄架下乘涼,葡萄架倒塌,陸昀用手擋了下,手臂在那時傷了。 說起這個,羅令妤粉腮泛紅,心跳不已。自是想起那一日葡萄架倒塌,是她和陸三郎太過孟浪的緣故。 羅令妤含笑:“所以那天的事,二表哥并沒有改變什么?!?/br> 陸顯聞言先是愣住,然后一陣沮喪。他心中自然以為那一天自己改變了很多,阻止了羅令妤和衡陽王交好的機會。但是羅令妤這么一說,他也想起來,夢里羅令妤因衡陽王受傷去探望,現實中羅令妤同樣想去探望,卻被他攔下……他改變的其實是他攔不攔羅令妤這事,然不是驚馬也會是潑水,他一點改變都沒有。 羅令妤若有所思:“那么,即是說,小事件雖影響大事件,但太小的改變無意義。事情的發生不會改變,邏輯自在,一直會往前走。即是說二表哥僅能改變一些細枝末節,卻不能阻止天地間自存的事件邏輯?!?/br> 陸顯已經聽得糊涂,半懂不懂。但他聽懂了的那部分,讓他“啊”一下,好似恍然。 羅令妤的意思,不正與他的夢對照了么—— 六月十九日的及笄日,他無法迫其不存在; 陸昀的死劫,他同樣不能提前令其不存在。 他只能,到事情發生的時候,再想辦法將事情導向別的方向。只是現在羅表妹及笄禮那一日的事情,比較容易影響;而陸昀在邊關赴死的事,他不容易影響。 大事件的邏輯,不在意他的意志,只一徑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