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韓氏女道:“我覺得羅jiejie日后也許可以在陸家天長地久地住下去。她會嫁給三表哥的?!?/br> 陳繡扭頭一看,認出這位韓氏女也和陸家沾親帶故,難怪叫陸昀一聲“三表哥”。她心里嘲諷,陸家除了一個已經嫁人的陸清弋,根本沒有女郎,這些表小姐們跑去陸家住,不就是沖著陸家的郎君們么……陳繡淡聲:“住陸家的表小姐多了?!?/br> 她喝口茶,目光清清淡淡地從韓氏女臉上掠過。 意味不言而喻:住陸家的表小姐多了,可沒聽過誰能嫁給陸三郎的。 韓氏女氣得:“……” 韓氏女不服氣:“羅jiejie美色冠建業!” 陳繡:“色衰而愛馳,不得長久。美貌如是,肚子空空,不過是供人取笑的玩意兒?!?/br> 韓氏女臉漲紅:“……” 她心里對羅令妤微酸,因在陸家住過兩日,和羅令妤玩過幾次后,她看出羅令妤不光有貌。羅令妤的出眾、討郎君歡喜,都讓韓氏女心里嫉妒……但是!但是陳繡更討厭!靠“才學”之名壓了她們這么多年,明明她也喜歡陸三郎,卻鄙視自己這些表小姐…… 韓氏女嘩得站起來:“你看著吧,三表哥待羅jiejie是不一樣的!” 硬生生被陳繡的自視甚高逼成了支持羅令妤。 此時羅令妤已經離開了郎君們的包圍圈。雖然她要和郎君交好,但她也不能留下只和郎君玩、不理女郎的壞名聲啊。羅令妤找到了自己認識的陸家幾位表小姐,就裊裊娜娜地走過去??此齻儑谝粋€方正幾上,一眾低著頭嘀嘀咕咕,笑聲不覺。羅令妤好奇:“你們在做什么?” 相識的女郎們抬頭,看到了羅令妤,就讓出路讓她過來。羅令妤看到幾上放著許多花箋,她們寫了許多名字,又一個個謄抄在宣紙上……一個溫柔纖細的聲音在旁邊解釋:“這是要參加‘花神’選的女郎名字。大家在這里報名?!?/br> 說話的人是平寧公主劉棠,她對羅令妤充滿好感地一笑。 眾女笑問:“羅娘子要參加‘花神’選么?要的話就把你名字寫上?!?/br> 羅令妤作出興致盎然狀:“有些意思,那我也玩玩吧?!?/br> 她掃過一圈不認識的人名,看到“陳繡”時,心知肚明地揚一下唇。再望一旁還在猶豫的平寧公主,羅令妤笑盈盈地慫恿:“公主也參加吧?多好玩兒。說不定你能拿下‘花神’?第一個被名士們畫入‘仕女圖’中的公主,說不定是你呢?” 被名士們畫入“仕女圖”,那可是天下傳頌的美名,甚至萬世流芳。當今名士的影響力,可是極大的。平寧公主心中動搖:“我不行……” 羅令妤就等著她可以用公主的名號跟陳繡爭,好讓自己漁翁得利。對平寧公主又沒什么損失的事……羅令妤道:“大家各憑本事,一道玩耍?!ㄉ瘛钦l的就是誰的,何必扭捏不前?” 眾女也笑嘻嘻,王氏女更是提著狼毫扭頭:“那公主,我就把你名字加上吧?你要以什么選?詩畫還是舞曲?” 參選的女郎們有的比詩畫,有的比舞曲。這是選項最多的。然王氏女這么一問,平寧公主卻道:“比騎馬?!?/br> 王氏女往宣紙上寫字的手一抖,才寫下了幾個字。羅令妤回頭看劉棠纖瘦柔弱的模樣,真的看不出這個女郎居然會選冷門的騎馬……看到“劉棠”的名字躍然紙上,羅令妤唇翹起,有些可以想象到時候劉棠和陳繡爭名的壯觀場景了。一個皇室中唯一出場的公主,一個受名士偏愛的名門女郎……這兩人爭得厲害,她出頭才容易啊。 利益相爭,旁觀得勝。只要她能壓住這兩人,到時倒戈向她的人才是最多的。 羅令妤再抓緊時間,問她們關于花神節的細節問題。眾女這邊嬉嬉笑笑地說話,就看韓氏女氣沖沖地走過來。韓氏女猛一拍幾,低頭看到羅令妤加到宣紙上的名字,她一把握住羅令妤的手:“羅jiejie,你也要參選‘花神’對不對?我不參加了,我把名額投給你!你一定會是‘花神’,狠狠給我教訓一下陳繡!” 眾女忙問怎么回事:“讓你別招惹陳娘子了……她可是才女,你哪里說得過人家?” 韓氏女拍案:“我不用說過她!她說羅jiejie只有美色沒有才,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羅jiejie……”她低頭,看到羅令妤名字后寫的是“舞”,一愣后,立刻拿筆要改:“羅jiejie,和她比詩,比畫!我不信你不如她!” 韓氏女已經瘋了,眼睛赤紅,就想著要贏陳繡。 羅令妤連忙去攔:“不了不了……” 她要的是驚艷世人,只是贏一個陳繡,根本不是她目標??! 名門女子學得甚多,但個人天賦有限,如陳繡那邊才名遠播的,大部分女郎都被壓得死死的。且陳繡瞧不起她們這樣整日玩樂的,自詡清高,平日很是讓人不喜歡。不喜歡羅令妤的也多……但是這種不喜中,包含的感情更復雜,對羅令妤本人的品性,她們目前是沒什么疑問的。由是聽到韓氏女學舌后,表小姐們沉吟一二,悄悄做決定:“那我也不參加了,還是羅娘子贏了好?!?/br> 羅令妤謙虛道:“別這樣啊……” 心里樂開了花。 她笑盈盈地、充滿真情實感地乜向那處不與她們這些庸俗人士坐一起玩的陳娘子:這位娘子,真是個好人。仇恨拉得如此穩,竟讓她得了便宜。 陳繡看到了羅令妤的目光:“……” 她轉頭跟自己身邊的女郎說:“羅氏女那是什么意思?她挑釁我么?” 一個落魄士族女郎,竟然挑釁她?! 再看郎君們的目光若有若無地偷瞄羅令妤,陳繡心中鄙夷:庸脂俗粉,男人的眼光也就這般了。 不與那些女郎同流合污,陳繡起身,獨自到一畫屏前,思忖一二后,提筆作畫。過一會兒,女郎們嬉笑玩耍的那邊好似少了紙筆,羅令妤左右看看,見到陳繡這邊筆池中扔著許多狼毫、兔毫,就主動過來取筆取磨。羅令妤低頭挑筆時,聽到耳邊陳繡清冷的聲音:“羅娘子,我比你年長幾句,住在建業的時間也比你長。我當得起你一聲‘jiejie’,有幾句話,我要以jiejie的身份叮囑你——你們南陽小門小戶,哪有什么大世家。眼界小,見識的小,行為就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br> “例如仗著美色和男郎說話,何等不端莊?!?/br> “我等女子,還是賢淑貞靜為一等。你年紀小些,切莫走錯了路,讓人說你輕浮?!?/br> “你切莫把你們南陽的那些壞毛病,帶到我建業來?!?/br> 羅令妤揚袖取筆的手一頓:“……” 她站直身,看到陳繡一邊在畫屏上作畫,一邊不冷不熱地教訓她。端著一副jiejie的樣子,教育她要端莊……羅令妤揚眸,當今玄學盛行,可不是儒學當道的時候。建業女郎們各個彪悍,就是陳繡自己出身儒學世家,不照樣盯著陸三郎不放呢……建業和陳繡不一樣的女郎多了,憑什么陳繡不說別人,就對她說道? 覺得她一個落魄士族女郎,背后無勢可靠,便任意可欺么? 羅令妤語氣玩味:“我眼界小,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 陳繡撇過目光,看到她嫣然面孔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陳繡本就不喜女子色盛,何況這位羅女郎的美色奪目,近乎妖冶,不正……陳繡加重語氣:“我是為你好。meimei莫要辜負我的一番好心?!?/br> 羅令妤笑瞇瞇壓低聲音:“陳jiejie,我父母雖早亡,但是我家里長輩們還是活著的。我的品性,不用你教我。就是現在住陸家,伯母伯父們也不說我的。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素昧平生,我覺你沒立場教訓我……不過你既然說我‘小家子氣’,我就讓你知道何謂‘小家子氣’?!?/br> 她驀地向旁跌了好幾步,手里提著的幾根濕漉漉的筆被她一揚,水撒到她的袖衫上。同時手不自覺地扶住旁邊什么想穩住,卻見她另一只手一抬,把那放在案上的一方硯一拋,墨汁甩來,在她手上添了一道。 她跌跌撞撞地連往后摔,撞倒了屏風,跌坐在低,抓著自己手腕,吃痛一呼。 她抬目,含水眸子不可置信、傷心欲絕地望著陳繡,唇顫顫:“你、你……” 屏風“嘩然”倒地,吸引了眾人目光。 眾女郎和郎君們紛紛趕到,去扶羅令妤。羅令妤顫著嘴角白著臉一句話沒說出,韓氏女已經義憤填膺:“陳繡,你怎么回事,怎么能欺負羅jiejie?” 陳繡瞪直眼,看著被圍在人中掩袖傷心得羅令妤:“……” 這個女郎……這手段……陳繡氣得抿直嘴角:“我什么都沒……” 劉棠也心疼地抓住羅令妤的手:“羅jiejie的手都受傷了……萬一羅jiejie要作畫,不是不能了么?” 陳繡:“我根本就……”她求助的目光,停在一個方向,看到衡陽王、陳王、陸三郎幾人也過來了。陳繡目光一亮:因為陳繡想討好陸三郎,她選的畫屏后方,就是陸三郎等幾人。羅令妤背著她沒看到,陳繡卻是知道的!距離不遠,何況這幾人都是武功上等,耳力不錯。方才發生的事,他們幾個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然羅令妤鎮定,不以為然:兩人站這么近,隔著屏風,旁人又清楚什么!人家也忙著說話斗心眼呢。 劉棠當即給自己兄長告狀:“哥,陳娘子欺負羅jiejie!” 陳王劉俶咳嗽一聲,閃爍的目光看向陸三郎:這可是你的表妹…… 陸三郎低下眼,目光落到羅令妤那被墨汁弄臟的手上。他看看陳繡,再看看羅令妤,語氣沉痛而心疼:“表妹真是……受委屈了?!?/br> 陳繡唇白發抖:“陸三郎!” 五雷轟頂,大受打擊! 衡陽王劉慕新奇的目光上下看羅令妤:看不出、看不出……這就是孔先生說的“蝎蛇美人”么? 氣喘吁吁到處找衡陽王、想給衡陽王與羅令妤搭線的陸二郎回來,看到眾人圍著雪白著臉、掉著眼淚的柔弱女郎,再看到衡陽王的目光一動不動地沾在羅令妤身上。陸顯松口氣,欣喜:看來我不用做什么,緣分天注定,衡陽王還是喜歡上羅表妹了。 第37章 陳王向來不多話,陳繡就沒指望他插手;衡陽王對建業各家勢力不了解,不會主動開口也罷了;然陸三郎,陳繡自認為與他有多年交情,何以他問都不問,直接站在羅令妤那邊? 一眾人所圍,全來指責。 陳繡頭嗡嗡的,還沒碰到這個架勢。她見到那些郎君、女郎主動幫羅令妤說話,偏羅令妤嬌嬌弱弱、委屈噠噠地立在他們中間,她張口欲說話,然羅令妤似難過不住,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美人眼波流轉兩圈,眼中淚意已如湖水清漣。 陸二郎抓緊時間趕過來,湊到人群里:怎么了,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 衡陽王盯著羅令妤的眼睛幽而亮,甚至笑意滿滿:這手段,一句話不說、美人含淚凝噎,厲害了。 陸二郎觀察衡陽王的眼神,沒搞清楚事情真相的他,更認定衡陽王對羅令妤動心了。旁人都在關心羅令妤和陳繡的是非,陸二郎陸顯則乍喜乍悲:衡陽王若是真歡喜羅表妹的話,那就說明自己的夢是真的了;可是自己的夢若是真的,豈不是說他的三弟陸昀會…… 陸二郎目光凄艾地望向陸昀。 他為他的三弟cao碎了心。 可他三弟并不領情,還嫌他眼神膩歪。扎在人群里,陸三郎往旁側挪了挪,借人頭擋住了陸二郎看過來的視線。 陸顯:“……” 人群中,陳繡被指責得十分難堪,她一把抓住羅令妤的手腕,厲聲:“我沒有動你一根汗毛,你自己說!你們不能只聽只言片語就定我之罪……羅娘子,你是不會說話么?” 羅令妤非常委屈的,慢吞吞:“好吧,陳jiejie沒有動我一根汗毛……” 她這幽怨自憐的語氣,說了比不說的效果還糟糕,像是陳繡逼著她一般。陳繡氣得倒仰不提,一旁剛被陳繡擠兌過的韓氏女又哪里肯讓羅令妤承認陳繡沒做什么。羅令妤語氣幽幽的才開個頭,韓氏女已經迫不及待:“沒有碰到羅jiejie怎么會一手墨,一手水?衣袖都弄臟了!我們又不是瞎子,你快些道歉!你這人怎么這樣,羅jiejie遠道是客,你不說歡迎你還欺負人。建業名門女郎哪有你這樣的……” 韓氏女非常積極的,想和陳繡吵架。 被韓氏女沖出去理論,一邊郎君女郎們跟著點頭應是,躲在人后,羅令妤低著頭,努力掩飾自己唇角的那抹狡黠、得意笑意。向來是她耍心眼到別家女郎那里的,戰績赫赫。不妨,羅令妤垂落在身畔的另一只袖子,手腕忽然被握住。 她駭然又驚喜:人群里的郎君有人偷偷趁著人多牽她手么? 她頓一下,抬起眼,含羞帶嗔地瞥過去——見是陸三郎不知何時換了站的地方,從她左手邊挪到了右手邊。別人忙著質疑陳繡,陸三郎伸手握住她手腕。 羅令妤那含羞帶嗔的眼神與陸昀噙笑戲謔的眼神對上,當即呆?。好难蹝伣o了瞎子…… 她現今非常不愿面對陸三郎,她無法忍受面對陸三郎時,感受到的那種迎面而來的羞惱、尷尬感。即使他剛才好像幫了自己,羅令妤也不想吭氣。陸昀卻捏緊她手腕,用眼神示意她:羅表妹,悠著點,玩的差不多就可以了。 陳繡被萬夫所指,眼角余光又看到陸昀和羅令妤挨肩站著、低頭眉來眼去,大腦當即轟了一下。陸三郎、陸三郎竟然……陳繡怨氣nongnong,胸脯起伏,最看不得陸三郎當著她面維護旁的女人。向來端莊自持的陳娘子猛地喊道:“我什么也沒做,我不會道歉的!” 她聲音太厲,眾人愣一下后,一時竟無人開口出頭。 陳繡抓起硯臺,向陸昀身上砸去。人聚在一起,距離又極近,陸三郎根本無處可躲。硯臺當面砸來,他若是退開的話,他身側后的羅令妤就躲不開了。陸昀眉目不動,迎面砸過來的硯臺。耳聽陳繡怨惱無比的聲音“陸三郎我恨你”,不到眨眼的功夫,硯臺與濃黑的墨汁,如黑蛟翻身,昂然一同撲向陸三郎。 周圍人驚呼,尤其是女郎們心痛聲:“陸三郎!” 眼睜睜地,硯臺擦過陸昀的下巴,被陸昀能自由活動的一只手抬起抓住。下巴被嗑劃出一道血痕,同時墨汁滴答答,沿著郎君下巴、頸線,一同流下。一會兒的功夫,眾人目瞪口呆,見到陸三郎下巴也破了,黑墨也染了一脖子。 扔了硯臺,伸手摸上下巴,摸到幾滴血和一手的墨,陸昀的臉色黑沉無比。 后面的羅令妤虛偽十分地關心他,只動嘴不行動:“三表哥,你沒事……呃!” 話沒說完,因陸三郎陰冷的眼神對上她,眸中神色壓著冷火,他警告她:別過分挑釁我。 察覺自己的戲太過,羅令妤閉上嘴,專心扮好一只憂郁可憐的白蓮。 陳繡瞪這邊一眼后,扔了一方硯臺后,她轉身就推開人群,往外走去。和她平時玩得多的兩個女郎猶豫了一下,還是追了上去。陳繡走得快,眼圈血紅,忍著淚意。最難過的倒不是羅令妤使小手段了,而是陳繡看得很清楚,陸三郎是瞥過她一眼后,才堅定地支持羅令妤了。好歹陳繡也是女子,千夫所指也罷,她素來心高氣傲,本就和一般郎君女郎玩得不甚好。但喜愛的郎君縱是不向著自己,也不該偏心成那樣…… 她這些年,到底都在堅持什么?陸三郎的鐵石心腸,真的捂不熱么? 陳繡邊走邊掉眼淚,如何也忍不住。這么多年、這么多年…… 在眾人眼皮下,陸昀被用硯臺砸了一下巴,墨汁染的脖頸,比羅令妤被墨汁弄臟了的手和袖子還糟糕些。郎君此形象,略微狼狽。望著陸昀的臉色,眾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么。卻見陸昀臉沉下后,一手仍抓著羅令妤的手腕,另一手卻抓起幾上放置的一方硯臺,邁步而跨,向陳繡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