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隨便他想說什么呢,反正顧從禮也不聽他的。 如果他像言情小說里那種套路,給她一張一千萬的支票讓她離開他兒子呢? 那她就讓顧從禮,把他那套市中心的復式大房子房產證上寫上她的名字。 畢竟她接下來馬上就要為了他放棄一千萬的支票了呢。 時吟打起精神來,已經做好了不被金錢和利益誘惑,全心全意捍衛自己的愛情的準備,顧璘輕輕笑了一聲:“不用緊張,今天我就是來找你聊聊天,作為從禮的父親?!?/br> 這就來了。 時吟打起了精神。 “你和從禮什么時候認識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 非要說起來的話,七八年前吧。 “去年春天遇見的?!睍r吟保守地說。 去年春天,他來做主編,兩個人重逢,也沒有哪里錯。 顧璘面色不變,優雅地切著牛排,忽然轉了話頭:“從禮從小就跟別的孩子不一樣,懂事早,很小的時候就很沉穩?!?/br> 時吟不知道他想說什么,只沉默聽著。 顧璘繼續說:“他像我,性格和我特別像,我其實是高興的,他可以很優秀,他的能力和才智遠勝于很多人,甚至勝過我。我手把手培養他,我對他寄予厚望,可是他討厭我,我不知道為什么?!?/br> 他似乎是真的很困惑,抬起頭來,歪著腦袋看著時吟:“我難道不是為了他好嗎?我可以讓他成長為人上人,變得更優秀,他明明跟我那么像,可是他一直更喜歡他母親?!?/br> “顧叔叔,顧從禮跟您不一樣,”時吟認真地看著他,“他是懂得什么是愛的?!?/br> 顧璘的眼神平靜:“他是我的兒子,我當然也是愛他的?!?/br> 時吟垂下眼:“您只是愛您自己而已?!?/br> 顧璘沉默了,半晌,突然開口:“如果沒有你,從禮會成功,會跟我一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容易滿足。是你毀了他?!?/br> 時吟聞言,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遇見的那個顧從禮。 他當時的眼神,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冷漠得近乎無情,甚至不見情緒的起伏,對萬物都漠然。 如果她當初沒有能夠鼓起勇氣走近他,是不是現在的他也會變成顧璘這樣,無欲無愛的活著。 “白露阿姨沒能毀了您嗎?”時吟輕聲問他。 顧璘一怔:“什么?” 女孩看著他,漆黑剔透的杏眼溫和又安靜:“您不愛白露阿姨,為什么還要和她結婚呢?” 顧璘微皺了下眉,似乎對她的話很不理解:“我們門當戶對,她是很好的結婚對象,”他頓了頓,神情淡淡的,“如果她沒有一直莫名其妙的胡鬧,我們的婚姻可以很成功,我對她很好?!?/br> 時吟說不出話來了。 他說起婚姻來,就像是談一場生意。 這個男人的眼睛是沒有溫度的。 她看懂了,他一定不會被任何事物影響,他做的每一件事也都是有著自己的目的性的,不會有絲毫猶豫,也不為任何人停留。 說白了,這段婚姻里,兩個人過于不般配,錯的人和錯的人結合,塑造出的只有悲劇。 白露想要純粹的,毫無瑕疵的愛情,而除了這個,顧璘什么都能給她。 白露那樣的女人,在得知對方不愛以后,無論對方有多么的滴水不漏,也根本沒有辦法做到粉飾太平維持婚姻。 于是爭吵,或者無理取鬧,或者歇斯底里,到今天的地步。所有的這些都只不過是因為,她想要得到對方多一點點的,哪怕一點點的在意和愛而已。 但他給不了。 時吟不知道顧璘在這場悲劇里到底算不算是罪惡的那一方。 說錯,其實他并不是真的有什么錯,天性如此罷了。 甚至,時吟覺得顧璘是可憐的。 他終其一生都沒能被誰毀掉,沒能遇見那個能夠讓他心甘情愿停留下來的人。 顧從禮效率很高,《鴻鳴龍雀》動畫化這件事情很快確定下來,《赤月》官方發布了這個消息,時吟轉發了一下。 行業內很多人紛紛轉發恭喜,時吟久違地收到了韓萏的信息。 韓萏之前一直在和顫栗的貍貓打官司,涉及到家庭暴力和知識產權保護這方面的官司本就不太好打,拖拖拉拉到現在將近一年,最近才好不容易有了點進展。 韓萏現在字里行間看得出比之前狀態好了很多,甚至很是活潑了,兩個人聊了一會兒,約定好等她那邊的事情解決了以后兩個人合作創作,韓萏寫腳本,時吟來畫。 她的寫作和推理方面的能力確實是神賜的天賦。 動畫化的消息也帶動了漫畫連載以及單行本的銷量,一個月后,《鴻鳴龍雀》單行本加印一萬冊,一千套簽名版。 時吟的《echo》從來沒有加印過,上市至今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時吟開心得抱著顧從禮在床上打滾:“啊啊啊啊啊,我加印了!我厲害嗎!” 男人睡衣都被她拽得亂七八糟的,依然很淡定,云淡風輕:“厲害?!?/br> 不需要任何言語,他的冷靜就是對時吟最冷的一盆冷水。 但是現在別說一盆了,幾桶都澆不滅她開心的火花,抱著他笑瞇瞇地:“欺岸老師動不動就加印個三五億本,我們這種小透明一萬冊的開心你當然不懂了?!?/br> 顧從禮垂眸:“你現在準備捧殺我了?” 時吟捧起他的臉,鼻尖蹭了蹭鼻尖:“哪里,這是我對欺岸老師的崇拜?!?/br> 顧從禮抿了抿唇,忽然道:“時吟,那些漫畫你少看點?!?/br> 時吟歪著腦袋:“那些漫畫是那些,你畫的那些嗎?” 顧從禮淡淡“嗯”了一聲。 欺岸這個名字是他的陰暗面,他曾經所有的不為人知,都可以由欺岸,通過手里的畫筆發泄出來。 這些東西,他希望她越少接觸越好。 時吟卻依然笑瞇瞇地:“欺岸老師,你自己畫完的東西自己會看嗎?” 她的發梢掃過他的脖頸,有點癢,顧從禮喉結滾了滾,抬手勾起她的長發:“不會?!?/br> 她忽然坐起身來,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撐著床面看著他:“我第一次看到欺岸的那本《沉睡之日》的時候,覺得這個漫畫作者畫的東西都好可怕?!?/br> 顧從禮眸色暗了暗:“所以別看了?!?/br> “后來長大了以后又看了一遍,忽然又覺得是個治愈系的故事了,我覺得很好,好人不會盲目善良,壞人也不都是陰暗的?!?/br> 背著光前行的人有陰影遮住前路,反之亦然。 骯臟泥濘的沼澤里也能長出潔白無垢的花,人也如此。 無論多么罪惡的人,在他們的靈魂深處,有某處一定還依然是郁郁蔥蔥的,生機勃勃,像稚嫩的幼苗拼命掙扎著想要破土而出。 時吟眨眨眼,繼續說:“當時就覺得,能畫出這樣的故事的人,內心一定很溫柔?!?/br> 《鴻鳴龍雀》上次的簽名版是印廠那邊把扉頁紙寄過來,時吟直接在紙上簽完,然后再寄過去滾膠裝訂的,這次加印的那一千套簽名版直接裝訂成冊,時吟自己去了印廠簽。 因為上次海報的事情,她已經跟印廠那邊的負責人已經很熟了,顧從禮那天沒和她一起,印好的書整整齊齊碼在臺面上,需要簽字的一共有一千本。 因為前兩天就印好了,所以沒在廠內,放在印廠大院西邊的一個單獨獨立的小庫房里,印刷廠的工作人員將她帶過去,時吟一個人坐在里面,對著那慢慢的一臺子書,內心十分絕望。 整整一千本,要簽到什么時候。 還好她的筆名還是比較好寫的,時吟想了一下欺岸的筆名,比劃那么多,簽起名字來得有多痛苦。 不過欺岸大大那個咖位,可能就簽個一百本吧。 再想想甜味蘋果糖。 五個字兒。 時吟頓時心情舒暢,拿起筆來夾在指尖,開始刷微博。 拖延癥這種病癥,在各個方面上都有體現。 刷了一個小時微博,眼看著快兩點了,時吟終于放下了手機,打開手機里的音樂播放器,塞好耳機,開始簽名。 抽過來一本,簽好,再整整齊齊地碼到一邊去。 機械地重復著這個動作不知道多久,時吟小拇指邊緣被紙上磨得通紅,一長條的凹字型庫房,墻角墻邊都堆得滿滿的書和紙張,只有中間一張巨大臺面坐著她。 無聊,寂寞,又凄清。 她開始后悔了,就應該把顧從禮也叫來陪她一起簽,還能跟她說說話。 時吟趴在桌子上握著筆唰唰寫字,忽然聞到了一股爆米花兒的味道。 最開始,時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大概是印廠的什么油墨的味道,后來那味道越來越重,哪里是爆米花味兒,就像是紙張被點燃了的味道。 她臉色微變,抬起頭來,鼻子動了動,庫房的另一頭隱隱冒著煙,一點一點兒飄過來,味道嗆鼻。 時吟唰地拽下了耳機,站起來往那邊跑。 堆在角落里的紙已經燒起來了,因為剛好在凹陷的地方,時吟坐在中間根本看不到,如果不是聞到了味道,就只會在它燒過來的時候才會發現。 時吟顧不上別的,一邊大聲喊人一邊往門口沖過去,偏偏門也在那頭,她剛跑過去,門口一直堆到天花板的一摞紙被燒了一半,顫顫悠悠地倒下來。 時吟尖叫了一聲,飛快躲開往后跑。 黑煙滾滾,火星舔著紙張唰地竄得老高,深紅色的門被掩在火焰后面。 旁邊都是易燃物,火勢很快,不過幾分鐘的功夫,溫度開始升高,烤得人眼睛發干,臉頰熱燙,仿佛連衣服都要被點燃了。 眼看著火苗順著墻邊的紙多米諾骨牌似的一排一排蔓延過來,時吟閉上了嘴巴,盡量屏住呼吸,往庫房盡頭窗口跑過去,猛地推開窗戶。 窗上都有鐵欄桿護欄,新鮮空氣進來,煙霧往外跑,就那么一眼,她看見有人影一閃而過。 時吟顧不上去看,轉過身來飛快四下找了一圈,跑到墻邊打開滅火器箱抓起滅火器,拉掉保險栓,捧在懷里對著門口火勢最猛的地方狂噴。 火勢太快,小小的滅火器收效甚微。 外面噪音越來越大,有人大喊著她的名字,時吟丟下滅火器捂緊了嘴巴蹲在地上回應了一聲火焰已經蔓延到屋子里大半,她桌上剛簽好的一摞摞簽名被火舌舔到,瞬間竄起火苗燃燒。 濃煙爭先恐后地竄進嘴巴和鼻腔,身體被熱氣滾得像是要被點燃了,時吟被嗆得拼命咳嗽,然后聽見“嘭”的一聲巨響,有人撞開了庫房的門。 時吟蹲在地上抬起眼來,迷迷糊糊地看著他沖過火舌朝她跑過來,周身席卷著雪花般的——干粉滅火劑。 時吟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顧從禮抱起她沖出了門,門口全是拿著滅火器的員工,消防來得很快,她人縮在他懷里,咯咯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