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來請我幫忙的時候, 不是這么想的?!?/br> 要是可以選, 誰愿意把這樣的傷疤曝露在眾人面前? 千夫所指,無病而死。 高忠民一聽這話就不高興:“他主動來找你幫忙, 就證明他知道我們家的背景,說不定就是沖著這個來接近你的。你這孩子怎么沒點兒防人之心呢, 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br> “他不是那樣的人!”高月不由地拔高了聲調,“他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樣的背景,從來就沒想占我一分一毫的便宜。這回要不是人命關天,他根本就不會來找我開這個口?!?/br> “所以你還驕傲上了是吧?我告訴你, 這孩子再優秀也配不上你, 你趁早給我絕了那份兒心!他家里的事兒, 我們不插手還好說, 他能折騰成個什么樣全看他自己的本事, 要我插了手, 他這事兒還真不一定能成!” “爸!”高月又氣又急,直跺腳, “您怎么可以威脅我!” “我這是為你好!你當你在學校里鬧出的各種笑話我都不知道?我放縱你去鬧, 不管你,那是信任你,結果你看看現在弄的……” 高忠民也氣得夠嗆,穆錦云撫著他胸口:“哎呀,嚷嚷什么, 注意自己的血壓??!” 高月看他們那樣兒就知道他們是一伙兒的了, 一氣之下扭身就跑上樓, 把自己反鎖進了自個兒的房間。 穆錦云拿鑰匙來開了門,把手里的燕窩燉雪梨放在桌上,說:“好了,別鬧別扭了,來把甜湯喝了,有什么話我們慢慢說?!?/br> 高月把眼角的淚抹掉,吸了吸鼻子:“我說了不想喝,等會兒我就回學校去了?!?/br> “這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開車不安全。住一晚再走吧?” “我不,我就要回學校去!至少學校里大家都是平等的,不會有人威脅我?!?/br> 穆錦云好笑:“你爸那急脾氣不就跟你一個樣兒?他沒壞心的,幫不幫忙先不說,哪會真去搞破壞啊,他閑得慌嗎?” “對啊,就是閑得慌!” “那閑人現在不在這兒,你有什么話跟mama說,我們好商量?!?/br> 高月仍扭著身子不看她:“我才不要呢,你也跟他是一伙的?!?/br> “做父母的心當然都是一樣的,但我也想聽聽你的想法啊。之前那么不明不白的,說是校友,還拐著大鷹來幫你開這個口,我們什么都靠猜,哪里猜得準???” “大鷹告訴你們的?” 就知道這家伙是個叛徒。 “你也別怪他,他心思單純耿直,經不住套話?!蹦洛\云頓了頓,“倒是唐勁風那孩子,沉穩懂事,心思也藏得深,你確定你真的了解他的想法嗎?” 高月渾身一凜,轉過身,有點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媽,你這什么意思,你們見過他?你們跟他說什么了?” “沒什么,就問問他的打算。他確實很優秀,不管是對將來,還是對眼下的事兒都有自己的規劃?,F在腎臟移植這個問題,他也應該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的。你開學也應該見到他了,有看出什么不對勁和難堪來嗎?” 那倒真沒有,恰恰就因為沒有,她才格外心疼他。 他也不過二十歲年紀,再怎么成熟穩重、心思內斂,處在這種旋渦中心,被人戳著脊梁骨說是殺人犯的兒子,也會沮喪、會傷感、會憤懣,這是身為人的基本情緒啊,他藏得好不等于沒有啊,他們怎么就忽略了呢? 而且她最在意的是,他們怎么可以背著她去找他??? 他們到底聊什么了? 她內心惶恐,屁股下的椅墊像長出針來,讓她一刻也坐不住了,騰的一下就站起來。 穆錦云仰起臉看她:“你冷靜一點,好好想一想。他的家庭一直以來都是這個狀況,肯定從小就沒少受這樣的白眼和議論,現在無非是在大學里又遭受一遍,將來進入社會,可能還會再有,反正發生過的事是永遠抹不掉的。你現在這么大的反應,到底是替他不值,還是覺得站在他身邊受不了這些異樣的眼光?你還年輕,不要覺得一句喜歡就可以解決所有的事。要跟背景那么復雜的男孩子在一起,你真的已經準備好了嗎?” 高月半晌都沒說話,mama到底是了解她的,這番話的確是戳中了她的痛處,讓她對這份感情又多生出幾分不自信來。 “我沒有門第之見?!蹦洛\云繼續緩緩地說著,“我跟你爸爸也不是什么門當戶對的婚姻,小唐要只是個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哪怕家里只是普通工人,貧寒一點,都沒關系??伤依镞@樣的狀況就決定了他未來的伴侶也要承受很多,處理不好,對兩個人的感情會是很大的消磨。你們現在都還不成熟,等再成熟一點,如果你還是這么選,我會支持你?!?/br> “我等不了。喜歡一個人為什么還要等啊,等來等去說不定他都不是那個人了?!彼劭粲旨t,“而且我好喜歡他,mama,我好喜歡他的……” 穆錦云抱住她,無聲地在她背上拍了拍。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想幫他,可我不知道該怎么辦?!?/br> 最近總是有這種無力感,就像mama說的,是她不夠成熟,不夠強大嗎? “如果你真的想幫他,還有我跟你爸爸?!蹦洛\云平靜道,“你出國留學,小唐的事,我保證他如愿以償?!?/br> … 高月坐在籃球場場邊的看臺上,眼睛盯著場上來回跑動的身影,卻沒有焦點,只是沉默地放空。 戴鷹從球場跑過來,抹了把汗,在她身邊坐下,看了看她手里的文件資料:“這是你們生物系的交換生計劃吧?你決定要去了?” 她看了他一眼,沒有吭聲。 她的確剛從生物系系辦出來,系主任和負責學生工作的老師跟她說了好多話,當時感覺都聽進去了,出來卻怎么也想不起來都說了些什么。 她又想起自己小時候上臺表演的經歷,跟這個優待一樣,都因為她是老高家的女兒。 “你有沒有掙扎了很久都掙脫不了一些東西的時候?”她問戴鷹。 “有啊,怎么沒有,我老爸??!”他毫不猶豫地回答,“還以為上了大學就可以擺脫他們控制了呢,結果從選專業開始,還是跟原來一樣,他們說東,我不能往西。要是出國可以徹底擺脫,我倒想跟你一起出去?!?/br> “可我不想出去?!?/br> 戴鷹皺了皺眉頭,認真看著她:“是你爸媽的意思?他們非要你出國?對了,上回唐勁風的事兒……我也沒想到他們會來問我,后來他們為難你了嗎?” 她搖搖頭:“算了,不怪你。該知道的他們遲早會知道?!?/br> “那他們想讓你出國,唐勁風知道了嗎?” “還沒有,最近他也忙,還沒跟他說?!?/br> “可不是唄!又是視頻采訪,又是文字新聞,連我這種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都聽說了,可見他這事兒的影響力是夠大的。聽說還有挺出名的律所向他示好,愿意給他提供實習的機會,也算是因禍得福了?!?/br> “那是好事兒,可惜他的志向是要當檢察官?!彼仡^睨他一眼,“還有啊,你少貧。你以為他愛出那風頭嗎?那是關乎他爸媽下半輩子的事兒,付出多少努力都不為過?!?/br> “是是是,我不對,我的錯!你還真是處處護著他,你要有一半這么護著我,為你肝腦涂地我也愿意?!?/br> “你又知道唐勁風不愿意?” “你可以問問他啊,就說你要出國留學,看他愿不愿意陪你去?!?/br> 她白他一眼:“你這是何不食rou糜?!?/br> “啊,啥意思?” 高月懶得理他了。 唐勁風跟他們的情況不一樣,連在國內出一趟遠門都不能安心,家中一出事就不得不中途趕回去,出國留學就更不用提了。 她沒想過要讓他陪她一起去,她只想他挽留她,讓她也不要去。 只要他留她,她哪怕違背父母的意思,也要留在國內陪著他度過所有不堪與困擾。 她是在愛情里愿意肝腦涂地的那一個。 何況她也很想知道,他跟她mama到底聊了些什么,mama一直不肯告訴她實話。 唐家的事,很快有了結果,監獄方面批復,由于情況特殊,且唐父在獄中表現良好,獲得多次減刑,刑期也很快就要屆滿,同意這次給配偶捐贈腎臟的決定。 只要雙方體檢合格,很快就能安排手術了。 這樣的結果當然是喜聞樂見的,但發生在跟家里攤牌之后,高月也說不清到底是唐勁風先前那么多努力真的起了作用,還是她父母插手的緣故。 心里一旦有了一絲懷疑,很快就會擴展成整片的陰影。 她會忍不住想,是否那天mama跟他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跟他談好了條件? 她胡思亂想,幾乎沒有勇氣主動去找唐勁風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 沒想到他卻主動來找她:“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一個地方?” 他帶著她,再次來到山城監獄。這回的會見信上有她的名字,她頭一次真的進入監獄內部,見到了唐勁風的父親。 年紀剛過半百,在如今不過算是中年人,可眼前的人頭發卻已經花白,剪得很短貼著頭皮,穿著夏天的囚服,露出蒼老枯萎的手臂。 “來了?”隔著一扇玻璃,他在唐勁風對面坐下,兩人幾乎同時拿起對講電話。 唐正杰看到她顯得很高興,問兒子說:“這位是你的同學?” “校友?!碧苿棚L比平時更言簡意賅,她才發覺其實她都已經快要忘了他真正冷漠時是什么模樣了。 “我知道,你在信里說,多虧了有她幫忙,這次才能救你mama,對吧?” 唐勁風不動聲色,下巴稍微點了點,算是承認。 高月一顆心卻猛地往下墜了墜,仿佛有什么不好的聯想無意中得到了印證。 可是唐勁風投向她的眼神,卻是堅定、溫和又坦蕩的。 就像是怕她害羞,像平時那樣經不得夸,才給她一顆糖,讓她定下心來。 她不知該怎么反應,只好笑了笑,事后回想起來,實在太不夠端莊大方了,甚至有點尷尬。 唐正杰卻看得出很高興,一直拼命找話題想跟唐勁風聊,但他回應都很冷淡,說不了兩句就要結束話題的樣子。 “我最后問你一次,你真的想好要做手術了嗎?現在后悔還來得及?!?/br> 假如到了手術臺再后悔,那對他mama來說無疑又是一次嚴重的傷害。 “放心吧?!碧普芸酀匦α诵?,“我這輩子做過最后悔的事就是當初跟那個女人在一起,害了你mama,也害了你?!?/br> 唐勁風抿緊了唇沒說話,他又轉向高月這邊,看著她說:“小高啊,我們小風一直都是特別優秀自律的好孩子,在家里出事之前就是這樣了。他跟我不一樣,反倒更像他mama一些,聰明、懂事,待人真心,你千萬不要因為我的事影響對他的印象??!” “我今天不是來跟你說這些的?!碧苿棚L不想再跟他繼續聊下去,拉起高月說,“我們走?!?/br> 她跟著他一直走到監獄大門外頭,迎面吹來的風已經有了秋天的涼爽,她還是沒搞懂他帶她到這兒來的含義。 “謝謝你?!彼K于開口對她說,“本來我以為今天真的沒勇氣到這兒來?!?/br> 來了就意味著寬恕,這對他來說是比這兩個月來在情與法之間的奔走和努力更難的事吧? 他個子那么高,逆著光,她卻還是讀懂了他的心事。 “那為什么謝我呀,我又沒做什么?!?/br> 她嘟囔著,有點嗔惱的意思。 “你已經幫了我挺多了?!庇行┦虏⒉恢皇潜砻嫔系?,可他不知道該怎么說才能讓她明白。 高月想問之前他跟她mama見面的事,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手術安排在什么時候?” “可能下個月月初,不會太久?!?/br> 月初啊,也就十天左右了,月初是她的農歷生日,這回暑假事兒太多沒來得及慶祝的,她本想著農歷補回來,所以心里總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