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趙靜欣慰一笑“娘知道?!?/br> 轉眼正月過了一半,皇宮內外都陸續開了印,開始處理起新一年的事務來。 新年伊始總是雜事頗多,趙靜越發忙碌,在朱鳥門外等著的朝臣車架也是一眼都望不到頭,段繾不想打擾到她,就減少了去往臨華正殿的次數,頭幾天還擔心過她的身體,小心觀察了幾日,見她氣色依舊甚好,不見咳喘再犯的征兆,就徹底放了心,安心在碧玉閣里待著了。 她對此并沒有說些什么,可霍景安卻看出了她的異樣,在一次探望時詢問道“怎么了,這幾天都這么悶悶不樂的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段繾微微一驚,很快整理好了面上神色,故作疑惑地笑道“沒有啊,我很好?!?/br> 霍景安看著她,沒有說話,漆黑的眼眸如同古井般深邃無波。 她臉上的笑就慢慢褪去了,半晌,輕嘆一聲“真的沒什么,我只是有點迷茫而已?!?/br> “迷?!?/br> 她點點頭,低聲訴說“爹和阿兄都去了軍營,娘在宮里待著,偌大一個長公主府,十天半個月也不見主人身影以前還好,我和阿兄住在家里,還算是熱鬧,現在阿兄去了軍中,在營房住著,十日才能回家一趟,我也在宮里陪著娘,家里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有時我想回去住,可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回去也沒什么意思,在宮里陪著娘,又很難見著爹和阿兄他們。我就是心里有些惆悵,皇宮不是我的家,可家里卻又冷冷清清的” 霍景安認真聆聽她的話,若有所思“你就是為了這個才悶悶不樂的” “是不是有些好笑”段繾咬唇看他,“我也知道,為這個煩惱很惹人發笑,所以我從來也不放到明面上去說,只是你既然問了,我就答一聲?!?/br> 他微笑起來“這很好啊,我不希望你有什么事瞞著我?!?/br> “霍大哥” 霍景安連忙笑著安撫她“其實,你完全不用想這么多,長公主府也好,皇宮也好,都只不過是一處吃睡的地方罷了,殿下和大將軍都不會在意,你又何必去想呢” “這個我知道?!倍卫`看上去有些懊惱,她盯著交叉的十指看了片刻,嘆了聲氣,“可能是我最近幾日都太閑了吧,沒什么事情做,就容易亂想不管怎么說,還是多謝你,霍大哥?!?/br> “我說過了,你我之間無需道謝?!被艟鞍驳?,頓了頓,悠爾笑道,“你要是真想感謝我,不如給我縫個香囊,上一回你送我的那個桂花香囊,香味差不多都已經散盡了,也是時候換個新的了?!?/br> 這話讓段繾臉頰有些發熱,故意道“我可不是你的丫鬟下人,專門給你縫香囊的,你若想要,找丫鬟要去,我可沒有?!?/br> “我的丫鬟但凡有攀附之心的,都已經被打發走了?!被艟鞍驳?,“現在留下來的幾個都是埋頭做事的,去問她們要香囊,能把她們嚇得跪下跟我請罪?!?/br> 段繾低下頭,唇角悄悄彎起“那就再去找幾個,要不然,讓我的丫鬟給你縫幾個也行,還有一色的扇套荷包,能給你配出春夏秋冬四對,總不會讓你嫌少的?!?/br> 霍景安見她埋著頭,幾縷碎發垂落在她白嫩的頰邊,如同調制最勻稱的水墨畫,心里就是一蕩,伸手過去覆住她放在膝上的手背,笑道“跟你開玩笑的,我怎么會讓你做這些繡活,你既是千嬌百寵的尊貴郡主,在我這里也依然如此,我呵護你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讓你做這些繁瑣的活計?!?/br> 段繾臉上泛起一層桃暈,她抬頭看了霍景安一眼,小聲回了一句“知道就好?!?/br> 話是這么說,但她還是對霍景安這話上了心,等到了正月下旬,她從采蘩那聽說府里杏園的早杏已經開始陸陸續續開了時,心里頭一個想到的就是摘些花來新縫一個香囊。 雖然想法如此,但采蘩一說,她就立刻回府摘花,那也太明顯了一點,因此她裝作無事的模樣在宮里繼續待了幾天,才回了府,去杏園摘了半籃子杏花,精挑細選地用了最香的花朵縫了一個香囊,剩下的都壓制成了干花,夾在了書頁里。 到了二月初,園里的杏花就全部綻放了,純白的花瓣迎風搖曳,如雪般潔白嫩麗,花蕊中間一點紅,遠遠望去就像一片雪海里翻涌著點點瑰紅,煞是美麗。 段繾只看了一眼,就轉頭給霍景安遞了個帖子,邀請他過府賞花,順便把之前縫好的香囊送給了他。 對于這個新的香囊,霍景安顯得很是驚喜“你真的給我新縫了一個香囊” 段繾忍不住呸他一聲“你明明知道和我提了,我就一定會照做,還裝模作樣干什么,難道在你心里,我竟連為你花費這點心思都不肯嗎” 霍景安笑道“自然不是,只不過我當真只是隨口一提,聽你說沒有事可做才會瞎想,就隨口說了這么一句,沒想到” “沒想到我真的做了”段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那我是不是還要多謝你,讓我有事可做,沒空瞎想了” 霍景安微微一笑“這倒不必,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氣?!?/br> “還是客氣些的好?!倍卫`輕輕哼了一聲,“免得你又讓我做什么來表達謝意,我可吃不消?!?/br> 第51章 兩人又在園子里逛了半晌,就在傍水的一處屋子里歇了腳, 丫頭婆子們緊著燒了炭火, 又端上六盤點心并一壺花茶, 共他二人休憩享用之后就退下了,采蘩采薇也去了外間守著,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段繾輕綴了一口杯中茶水, 看著茶水里舒展了一半的花瓣沉沉浮浮,抬頭笑著對霍景安道“這是我們府里自己制的花茶, 味道和外面有些不一樣,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霍大哥, 你嘗一口,若覺得不好喝, 我就讓人燙壺酒送上來?!?/br> “酒總是比茶香的?!被艟鞍才跗鸩璞? 先是湊近鼻尖聞了一下,再慢慢抿了一口,而后就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好茶,調制得正好?!?/br> 段繾聽了,心中就是一喜“你喜歡就好。這花茶是我兩年前調制的,當時不過圖個新鮮, 沒想到喝了卻意外的別有滋味, 就讓下人存了方子, 每年這個時候都泡來喝兩杯?!?/br> “你自己調制的”霍景安有些意外地瞥了手中茶杯一眼,打消了擱回桌上的念頭,端起來又仔細品了一口,只覺茶香清爽,比從前喝過的許多茶都要香醇引人。 “是啊,”段繾笑道,“只可惜現在時間不夠,要不然我可以親手給你煮一壺,剛煮開時比現在要香多了?!?/br> “沒關系?!被艟鞍矝_她一笑,“咱們成親后有的是時間,不急于這一時?!?/br> 段繾不意他會提起這個,一愣之下有些害羞地抿唇輕笑起來,站起身別過頭道“這屋子建了兩層樓,從上面憑欄望去,能看見園子里大半的杏花,好看極了。我帶你去看看吧?!?/br> 霍景安把茶杯放回桌上,笑著應了一聲好。 兩人就上到了二樓的憑欄處,的確如段繾所說,憑欄而望能將大部分杏園景色都盡收眼底,不復近觀時的精巧別致,大片大片的杏花簇擁在枝頭灼灼盛開,從遠處眺望,就像是一片雪海,隨風涌動,美得波瀾壯闊。 園子里的杏花已經栽培了許多年,段繾出生時就已經在了,雖說年年歲歲花相似,但仔細看去,還是能辨出其中的細微差別,因此她依舊看得饒有興致,為這美景所驚嘆。 霍景安卻是只看了幾眼就罷了,轉過頭盯著她看,看著她認真專注的眺望目光,隨風微動的青衫裙擺,發間不時發出幾聲碰撞輕響的翠玉珠子,比雪還要潔白無瑕的俏麗臉蛋,就越看越錯不開眼,心中升起一股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柔情。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樣的女子呢,讓他如此的愛不釋手,想把她捧在手心上當做珍寶呵護。 眼見段繾睫翼微動,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注視,霍景安收回目光,裝作眺望著花海的模樣道“說起來,每次總是你邀我賞景,我卻沒有回請過你一次,有些不成道理??砷L安的晉南王府也就平常的院落,沒什么好看的,倒有一處別莊,但那里多是荷花魚塘,要到了夏天才好看,現在請你去看,也只能看見幾株光禿禿的樹木和假山罷了?!?/br> 段繾莞爾一笑“你不是常說,我們之間不必客氣嗎,怎么在這上面跟我客氣起來了我們之間還用拘泥這些禮數嗎” 霍景安一想,哂笑起來“你說得對,居然把我自己繞進去了。不過等你去了晉南,那里的景色就美多了,那邊花期漫長,夏季時花能開得漫山遍野,你一定會喜歡的?!?/br> 聽他提起晉南,段繾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八月的婚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微微一笑,不再說話了。 霍景安也沒說些什么,含笑看了她一眼,就移開目光,眺望起下方的景色來。 兩人又看了一會兒的景,就下樓用了糕點,差不多到了未時末,霍景安就送段繾回了宮,卻沒有直接送她回臨華殿,而是陪著她一道在宮里四下閑逛,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宣政殿附近。 宣政殿本為君王議事之所,但因著趙靜的緣故,朝臣都在臨華殿議事,這里也就冷清下來了,近兩年甚至都鮮少有人提起,仿佛被眾人遺忘了一般。 望著這座莊嚴肅穆卻又格外冷清的宮殿,段繾愣了一瞬,忽然間記起數月前做的那個夢來,霍景安好像就是在這里受群臣擁立為帝的,腳步一頓,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怎么了”察覺到她的異樣,霍景安轉身問她。 段繾伸手指向側邊,“霍大哥,你看那里?!彼p聲道,“是宣政殿?!?/br> 霍景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他熟悉這個地方,就是在這里,他推辭了群臣三番四次的擁立,等好不容易起了登基的念頭時,卻被一道雷劈回了五年前,諸事推翻重來。 不得不說,對于這里,他是有幾分隱秘的忌諱的。 “嗯,我看見了?!彼粍勇暽貞艘痪?,“先帝尚在時,眾臣議事的場所都在這里,不過這兩年都冷清下來了,也不知再度熱鬧起來要到什么時候?!?/br> 說著,他瞥了一眼段繾“你希望這座宮殿重新熱鬧起來嗎” 段繾心中一跳,不期然的,她想起了爹娘爭吵時母親脫口而出的皇后一語,心里就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她垂下眸,掩飾性地一笑“這種事情,我怎么會知道呢只要能夠闔家團圓,這里熱鬧不熱鬧,對我來說都沒什么區別?!?/br> 霍景安深深看她一眼,把目光放回宣政殿上。 如今的宣政殿遠沒有五年后來得熱鬧,甚至都沒有宮人值守,冷清至極。有那么一瞬間,他心里起了一個念頭他想坐上那個九五之尊的位置,成為這座宮殿的主人,這樣,他就可以保護他想要保護的,擁有他想要擁有的。 但很快,他就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他可不想冒著被雷劈的風險去爭這天下,雖然這天下對他來說唾手可得,但要是再讓他回到五年前,再一次重歷人生,他可吃不消。 “霍大哥” 段繾的一聲呼喚讓霍景安回了神,他先是抬頭望了一眼天,見天清氣朗,萬里無云,沒有半點打雷的跡象后,才偏頭看向旁邊人“怎么了” 段繾微有些疑惑地笑著問他“你剛才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沒什么?!被艟鞍残π?,“我是在想,不管誰來繼承這座宮殿,你那表弟應該都不可能了。不過如今趙家也找不出好的人選來,除了你娘之外,再無能力挽狂瀾之人,大魏” 他悠地住了口,想到段繾身為趙靜之女,身上流有趙家一半的血,在她面前說這些似乎有些不妥,就不再說下去,有些擔心地看向她,生怕她因為自己這話感到冒犯。 段繾倒沒什么特別的感覺,趙瀚的無能、大魏的頹勢她都知道,更知道霍景安剛才說得還很客氣,不止是趙家其他人,就連自己母親,要是沒有他的幫助,也不可能力挽狂瀾,或許早就壓制不住諸王,讓這天下大亂了。 她嘆了口氣“現在的情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再力挽狂瀾能挽多久呢能穩一時是一時吧,以后的事是誰也說不準的?!?/br> “你說得對?!被艟鞍参⑽⒁恍?,目光從她的臉龐滑向宣政殿,忽然間一凝,落在了旁邊的側閣處。 他想起了一件事。 天下初定時,他雖然沒有登基為帝,但朝政還是會理的,那間側閣就被他充當了書房,宮人在整理時曾經翻出了一幅畫,他當時沒有細看,現在想來,那名宮人當時好像輕呼了一聲,說了“長樂郡主”這四個字。 那時的段繾對他來說只是個已故的陌生人,他就沒有把那宮人的話放在心上,隨口就命人把那幅畫收走了,也沒打開來看一眼。這件再小不過的事情很快被他遺忘在了腦后,要不是今日恰好和段繾一同來到此地,或許還不會想起來。 現在想來,這件事著實有些奇怪,這里是君王議事之所,怎么會有關于段繾的畫是誰留下來的現在還有嗎 霍景安心生疑竇,盯著側閣半晌不語,在段繾看來,就是他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不禁感到一陣疑惑,正想再度開口叫他,就見他忽然轉過頭,目光怪異地看向自己,就是一愣“霍大哥” “沒什么?!被艟鞍材抗庖婚W,重新看向宣政殿,“怎么樣,好不容易來這附近一趟,正巧也沒有宮人值守,要不要進去看看” 段繾一驚“進去可” 她話還沒有說完,霍景安就大步邁向了前面,她嚇了一跳,連忙跟上“霍大哥,你怎么” 沒有給她絲毫勸阻的余地,霍景安徑直走到了宣政殿前,好在他沒有走往正殿,而是推開了側閣的門,這讓段繾勉強松了口氣。 推開門后,霍景安毫不猶豫地大步邁了進去,段繾在門檻處猶豫片刻,也跟了進去,小心地把門關上,以免有人路過看見。 進了里面,才發現這是兩進的房間,很是寬敞,從外面完全看不出來,重門里擺放著幾個書架,一方書桌,看樣子是間書房,可從外間的裝潢來看又不像是。段繾一邊打量,一邊暗暗思考著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在她環顧的間隙,霍景安已經走進了里間,開始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她看得奇怪,上前詢問“霍大哥,你在找什么” “一件東西?!被艟鞍驳?,在書架上又翻了片刻,最終捧出了一個木盒,放到了書桌上。 第52章 木盒是紫檀制的, 上面雕刻著古樸精致的花紋, 一看就知不是什么普通的東西。 段繾看著霍景安把它打開, 取出里面放著的東西, 心里的疑惑就又加深了一層。 畫卷他怎么會找這樣一個東西 “霍大哥”她詢問,“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霍景安看她一眼, 點點頭,慢慢展開了畫卷。 畫卷徐徐展開,段繾好奇地湊過去看, 在看清了畫上是什么后,她驚得一下睜大了雙眼。 這這畫上面畫的居然是她 畫中的女子身著一襲水紅長裙, 頭戴花環, 墨發輕綰, 立于碧柳之間, 雖然只是一個窈窕的背影,可她確定這就是自己, 是去年四月時心血來潮、在柳畔折柳編環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