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不等他再說些什么來找回場子,霍景安已經在一邊冷冷地開了口。 “段公子,我敬你是郡主兄長,對你禮讓三分,你萬莫得寸進尺。有些事,我會看在郡主的面子上退一步,但不會退第二步,你好自為之?!?/br> 說罷,他轉身就走。 段逸被震懾住,愣在當場,半晌才回過神,發覺自己竟出了一手的冷汗。 若說他之前不同意這一門親事,只是單純地站在段繾“為大局犧牲”這上面考慮,那么剛才,霍景安的反應則更讓他堅定了反對的決心。 那樣一個氣勢逼人的家伙,怎么可能甘于屈居人下,好好當他的晉南王世子。 他絕非meimei的良人。 這一門親事,絕對不能成 長公主府。 段繾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聽聞郡主婚期已定,喜事將近,宜華特意來此,恭賀郡主一遭?!弊诒惶炕馃门谌诘奈葑永?,趙萱笑容明媚,“貿然登門拜訪,宜華沒有打擾到郡主吧” 段繾捧著熱茶蓋碗,微微一笑“無妨。左右我閑著也無事,你陪我說說話,也算是打發時間。還沒有謝過縣主的生辰賀禮,那一幅雪景圖栩栩如生,縣主好畫技?!?/br> 自從確定趙萱是別有目的地接近她、還要接近段逸后,她對趙萱的好感已經蕩然無存,但一些場面話還是要說說的。 趙萱綻開一個甜美的笑容,眼如月牙般彎起“一幅拙作,郡主不嫌棄就好?!庇值?,“聽聞世子入京,我還驚訝了好一會兒,畢竟年關將近,鮮少會有人在這個時候入京,只可惜晚了一日,要是再早上一會兒,就能趕上郡主的生辰了?!?/br> 這是在試探自己那晚有沒有和霍景安見面 段繾輕綴了口茶,不露聲色地微笑“的確是遺憾了點,不過生辰年年都有,錯過了今年,還有明年,這么一想,也就沒什么好遺憾的了?!?/br> 趙萱抿嘴笑了“等到了明年這時候,郡主都已經成了世子妃了?!?/br> 段繾低眉一笑,不作言語。 趙萱又道“郡主有所不知,長安不知有多少人都羨慕郡主的好福氣,能嫁與晉南王世子為妻。不說別的,就說永嘉長公主,昨日就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罰了好幾個宮女呢?!?/br> 段繾撥弄著杯蓋的手一頓,抬頭看向她“縣主昨日進了宮” 趙萱笑著點點頭“父王上貢了一批年貨,殿下心喜,賞賜宜華年儀一副,我昨日進宮謝恩,就順道去了之前暫居的留容苑,想看上一看。卻不想路過永嘉長公主的娉芳閣,正巧遇上了她在懲罰宮人?!?/br> “郡主,”話說一半,她忽然猶豫起來,眉心蹙起,壓低了聲音道,“永嘉長公主心儀晉南王世子,還曾被世子當庭拒婚,如今她這幅模樣,郡主可要當心?!?/br> 段繾靜默片刻,不知她說這些有什么目的,只道“我知道了,多謝縣主提點?!?/br> 正在此時,采蘩掀起厚厚的織錦棉簾走進了來,先是對趙萱福了福身,而后就轉向段繾道“郡主,大公子回來了,要見郡主,說是有要事要談?!?/br> 一聽這話,段繾就在心里嘆了口氣,不用說,一定是又想到了什么退婚的理由,要來說與她聽了。 “你讓他先等等,”她道,“就說我這邊還有客要見,若不是什么急事,容后再談?!彼F在倒有幾分感謝趙萱的來訪了,能讓她免了一次段逸的念叨。 采蘩應聲離去,段繾把目光轉回趙萱的身上,卻發現她的神情有些怪異,不由喚了一聲“縣主” 趙萱回過神,一雙眼直直看向段繾,道“郡主可還記得當日答應宜華之事” 第40章 段繾一愣, 沒想到她會這么大方地提起。 長安貴女多矜持守禮, 對于感情之事更是靦腆, 她習慣了這份矜持, 應承趙萱時也下意識按照了這個思路,想著她既然已經應下了請求, 趙萱就算心里再急,也不好多說什么,頂多遮遮掩掩地問一兩句, 到時她當做聽不出也好,糊弄過去也好, 都可以應付, 卻忘記了趙萱是淮陽人, 性情一貫直爽, 對于情愛之事放得很開,不會忸忸怩怩。 是她錯了, 她不該那么想當然的。 且不提趙萱性情如何, 就只有目的地接近段逸這一點, 她就不可能半途而廢,害羞不過裝模作樣罷了。 現在她該怎么答, 是直言表明段逸無意此事,還是敷衍應承, 徐徐圖之 權衡片刻, 段繾選擇了前者。 她倒想看看, 當她明確表示段逸對她無意之后, 趙萱會怎么應對。 這么想著,她輕輕擱置茶杯,對上趙萱期待而又緊張的雙眼,面露為難道“非我不愿應承縣主,只是我曾經詢問過阿兄縣主,有些事情,是勉強不來的?!?/br> 趙萱怔了一下“竟是如此” 段繾微微抬眸,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輕聲道“恐怕近兩年內,阿兄都不會有婚娶之意?!?/br>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趙萱垂下了頭“我知道了今日貿然登門擺放郡主,多有打擾,宜華還有些事,就先告退了?!?/br> 段繾就這么看著她行禮告退,沒有挽留,只是讓采蘩送她出去,免得她在離府的過程中東走西走,“不小心”遇上了段逸。 在這之后,她又坐著歇了半晌,才喚采薇去請了段逸來,準備聽聽她這阿兄新的退婚理由。 段逸很快來了蘭渠閣,一見到段繾,他就迫不及待地把和趙靜的約定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出來,包括遇見霍景安、霍景安對他視而不見、無禮至極一事,也都一并說了,并且極盡描繪之所能,力圖將霍景安說成一個十惡不赦之人。 饒是段繾已經習慣了段逸對霍景安的偏見,也聽得一陣無奈,心道這才不過打了個照面,他們兩個就已經這般不和了,往后可還怎么相處,口中還得安撫段逸“既然娘已經答應了阿兄,那這事就好辦多了,阿兄只需在這一個月內給meimei找個嫂子,就萬事無憂了?!?/br> 段逸和段繾說約定時撒了點謊,把趙靜的延后婚期說成了取消,段繾不知道趙靜留了一線余地,但依舊沒有把它放在心上,先不說年關將近,她這阿兄上哪找姑娘家娶去,就算他真的找著了,霍景安請期的折子都上了,母親也批準了,八月成婚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哪有取消的道理。更別說此事還牽扯重大,不說取消婚期,就是改一改日子,都會讓不少人生出別的想法來,牽一發而動全身,哪里是能說取消就取消的。 不用想,這個約定一定是母親用來搪塞阿兄的。 哭笑不得的同時,段繾也有幾分感動,清楚段逸是為了自己著想才會這般奔波,想著他這里是說不通了,還得尋個空和霍景安談一談,讓他別對段逸太不留情面,自家阿兄是個直腸子,到時要真鬧大了,也不好收場。 只是年關將近,大家都在忙著,這時候請他,會不會打擾到他 段繾有些猶豫,然而,還沒等她做好決定,她就在宮里碰見了霍景安。 早在生辰的半個月前,段繾就從宮中搬回了家里,等生辰過完了,又有一堆年事要忙,就繼續住在了府里,沒有再回碧玉閣,但也還是會一有空就進宮去陪伴趙靜,不端湯送藥,也會陪著說上一會兒話,母女倆閑聊片刻。 在段逸進宮求見趙靜的第二天,她按著往日的習慣進宮去見趙靜,只是去的不巧,碰上了趙靜會見外臣,她就去了碧玉閣等候,約莫一炷香后,守在門口的宮女掀簾而入,道是晉南王世子求見。 段繾有些意外“世子他如何知曉我在這里” 宮女搖頭“奴婢不知,只知道世子是跟在王姑娘的后頭過來的?!彼谥械耐豕媚镎勤w靜身邊的一位近侍女官,品階要比陳譚低些,通常都候在臨華殿外,不入殿陪侍。 聽見這話,段繾心里的疑惑就更深了,王姑娘難道霍景安是奉了母親之意過來的 也好,她正想見他一面,不管是不是母親叫他過來的,都恰合了她的意,來得正好。 這么想著,她吩咐宮女“快請他進來?!?/br> 宮女應聲退下,很快,霍景安就掀簾步入了里屋。 外頭正下著細雪,寒風呼嘯,他這一掀簾,一陣冷風就灌了進來,讓段繾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壓下冷意,盈盈笑著上前“霍大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 霍景安微微一笑“我今日有事進宮,原想面見殿下,想起你以前住在這里,就過來看看,問了一聲,沒想到你還真在,也是巧了?!?/br> 他邊說邊解著貂裘,露出身上穿著的藏藍行衣來,段繾在一邊看著,猶豫片刻,在他完全解下貂裘時伸出了手,接過了它。 霍景安動作一頓,在遲疑片刻后松了手,低頭輕咳一聲“聽說你在這,我就想過來見一見你,不請自來,沒有打擾到你吧” 段繾面上微微一紅,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素手拍去貂裘上的雪花,有些心慌地輕聲回道“沒有,我也是在這里打發著時間?;舸蟾?,你冷不冷要不要喝杯熱酒暖暖身子” 霍景安低聲道“不用這么麻煩,茶水就好?!?/br> 段繾點點頭,將貂裘交給采蘩收好,又命采薇下去準備熱茶,就請了霍景安上座,自己隔著桌案坐在另一邊。 采薇端茶退下,采蘩也一早就去了外間,見屋子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段繾就有些緊張起來,捧著茶杯半晌沒有出聲,還是霍景安率先開了口“聽說殿下新任命了一位太醫令丞,醫術高超,治好了困擾殿下大半年的頑疾。你一直都擔心殿下的身子,如今總算可以放心了?!?/br> 對于趙靜的病情,段繾的確極為關心,聽他提起此事,面上就露出了幾分笑意“是,多虧了宋太醫,母親好轉了許多,這半個多月都沒有再咳過一次,想來是大好了?!?/br> 霍景安盯了她的笑容片刻,移開目光,端茶抿了一口,“宋太醫晏平侯的幺子宋安” “正是他。怎么,霍大哥也聽說過他” “聽說過一兩句,命里帶劫,需茹素行醫才可化解,也算是一樁奇聞了?!被艟鞍驳?,“他曾經在五年前給你看過病,醫術如何” 段繾下意識道“宋大夫醫術高超,非常人所能及,且醫者仁心,極是良善?!蹦┝?,才意識到他這話里有一點不對勁,奇道,“霍大哥,你怎么知道宋太醫曾經給我看過病” 霍景安斂眸不語,像是在思考著什么事。 段繾等了半天,見他依舊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得又喚了他一聲“霍大哥” 霍景安這才回過神,抬頭沖她一笑“沒什么,只是對他出生時發生的事情有些興趣,所以查了一下?!?/br> 借口。段繾心道,他根本就不是會對這種事情感興趣的人。 她知道,像他和母親那樣位高權重之人,一遇上什么新面孔,就會派人徹查他的底細,這是他們的行事作風,只是他徹查母親身邊的太醫做什么 她心里微覺不妥,但沒有說出來,只是點頭道“原來如此。那霍大哥,你還查到了其它什么嗎” 霍景安看她一眼,并不回答,而是問道“你對那宋安如何作想” 段繾一愣,有些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遲疑道“我我沒什么好想的,只要他醫術高超,能治好母親的病就行,難道他有問題” 說到這,她心中一緊,“可他是晏平侯之子,晏平侯一家都對母親忠心耿耿,長兄任車郎將一職,是母親倚重的心腹臣子,怎么可能” “我沒說他有問題?!被艟鞍卜畔虏璞?,“他的兄長是光祿勛宋狄是你母親的心腹臣子” “是?!?/br> “那你母親的心腹臣子也未免太多了些?!彼?,“前后孫行才,后有陳郃,現在又多了個晏平侯一家,如今看著是好,再過兩年,可就不一定了?!?/br> 段繾心頭一跳“霍大哥”他這話什么意思難道這些人中有鬼 “沒事?!被艟鞍矊λ恍?,“你不用擔心,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不會讓段家有危險。剛才的話,你聽聽就行,不用往心里去?!?/br> 段繾抿著唇,心中升起一股失落。 這叫她怎么不往心里去他說會保住段家,可他更不愿意和自己多談,是對自己還不夠信任,還是覺得說了也沒用,因為她也想不出什么解決的辦法 無論是哪種原因,都足夠令人沮喪的了。 段繾低著頭,撫著腕上的銀鐲沉默不語。 霍景安看著她如玉般的側顏,伸手輕理了下她垂落的一縷鬢發,在對上她茫然抬起的視線后道“你不開心了,因為我剛才的話” 段繾一驚,連忙露出一個笑容“沒有,我” “你不用去為那些事情費神?!被艟鞍泊驍嗔怂脑?,定定地看著她道“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擔心?!?/br> 第41章 段繾心中一震,睜大眼看向霍景安, 一觸及他的目光, 又立刻垂下, 握緊了置于膝上的雙手,抿唇片刻,低聲道“我知道霍大哥, 我剛才真的沒有不開心,你誤會了?!?/br> 不是沒有過猶豫, 但她還是愿意相信霍景安的這番話, 相信這不是他的安慰敷衍之詞, 而是他真心所想、真心這么以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