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采蘩自然明白她的心思,小聲道“郡主是申時正左右從臨華殿出來的,距離現在才過了一炷香左右的時辰?!?/br> 段繾在心中算了算,未央宮酉時開宴,若這雨只下盞茶時分還趕得及,就是不知道會下多久。 采薇察言觀色,見她眉間微蹙,便提議道“郡主,這雨看著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不如讓婢子去取把傘來,臨華殿離這兒還很近,婢子來回一趟用不了多久,郡主也不用在雨停后急著趕路了?!?/br> 段繾想了想,點了點頭“也只能這樣了,你快去快回,當心些,別淋壞了身子?!鳖D了頓,又吩咐道,“記得多取一把過來?!被艟鞍搽m然不待見她,但這種順手之勞她還是要做的,就算他不承情,她也得把面子功夫給做足了,這是她一貫的為人處世之道。 采薇應聲而去,采蘩則是在一邊道“郡主,先坐下來歇息一會兒吧?!?/br> 段繾應了,轉身正準備在美人靠上坐下,就驚訝地發現霍景安不知何時坐到了石凳上,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嚇了她一跳。 對上她的目光,霍景安微微一瞥,示意她也坐下。 這家伙怎么忽然轉性,開始搭理自己了 段繾心中嘀咕,但還是走了過去,一是想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二是美人靠設在亭邊,此刻風雨交加,她要是坐在那上面歇息,保準不過一會兒就能讓雨把后背都給打濕了。 她在霍景安對面坐下,隔著石桌附上一個溫婉得體的微笑“倚欄賞雨,世子真是好閑情?!痹捓飵е鴰追种S意,誰叫這家伙才給了自己兩次沒臉。 霍景安斂眸,淡淡回道“郡主不也一樣” 段繾一噎,心道這家伙說話還真是不留情面,一邊游移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 大雨轉瞬即至,霍景安自然也被淋到了,只是衣衫色深,看不出被淋了多少,發絲倒是沾著水霧,較為明顯,鬢邊也是水跡未干,平添了幾分清雅之意,只不過冷淡的神情還是透露出了此人心高氣傲的性子,周身更是泛著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一眼驚艷,二眼畏敬。 段繾就這么默默打量著,不知不覺就出了神,直到霍景安忽然抬眸,目光冷冽地對上了她的視線,她才驚醒回神,目光一閃迅速低垂了視線。 望著置于膝上的雙手,她心中懊惱不已,恨不得拍剛才的自己兩巴掌,叫你沒事盯著人看,現在被人抓包了吧,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好在霍景安并沒有就此說些什么譏諷之言,而是不緊不慢地道“郡主就沒什么要問的”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她暗中打量的視線,抬頭只不過是為了問這么一句話。 段繾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指的什么,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作答。 她當然有疑問,甚至還想過要不要在道謝時藏話問一聲,不過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再怎么說霍景安也救了她一命,她這么做既不該也不妥,只是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提起這茬,還連開兩次,這是在反諷,還是在讓她放心大膽地詢問 她有些拿不準霍景安的想法,舉棋不定半晌,還是選擇了一個最穩妥的說法,抬頭微笑道“世子說笑了,那一日若不是遇上了世子,長樂未必能夠脫險,感激尚且不及,又怎么會心存疑惑呢” 霍景安瞧她一眼,唇角輕抿,像是在笑,又像是沒有“郡主此言當真” 段繾道“當真?!?/br> “是嗎?!被艟鞍驳?,“既然如此,郡主方才又為何出口挽留” “”段繾啞口無言。 她該怎么說,說那是下意識的反應,還是說見天色不好,快要下雨,請他過來一道避雨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采蘩侍立在旁,見自家郡主被這世子說得笑容都快掛不住了,正想岔開話題,采薇就撐著傘小跑進了亭子,滿頭雨水地笑道“郡主,婢子取傘過來了?!?/br> 段繾如蒙大赦,連忙起身看向采薇“麻煩你了?!?/br> 采薇一邊把手中的油紙傘遞給采蘩,一邊搖頭笑著“郡主哪里話,這是婢子該做的??ぶ?,時辰不早了,是不是該前往未央宮了” 段繾就等著她這句話呢,跟霍景安同處一亭的壓力太大,她有些撐不住了?!罢f的也是,”她裝模作樣地望了一眼亭外,頷首一笑,“咱們走吧?!辈贿^也沒忘了送傘的順水人情,微使眼色,示意采薇把第二把傘交給霍景安。 采薇應了一聲,捧著第二把傘來到了霍景安跟前,低頭恭敬道“世子請用?!?/br> 霍景安看了段繾一眼,起身接過了傘“替我多謝你們郡主?!庇謫?,“你們郡主是要往未央宮去與宴” 采薇一愣,轉頭看向段繾。 段繾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微笑應道“莫非世子也是” 霍景安淡淡道“不錯??ぶ鲬敳唤橐馕遗c你同路吧” 介意,她當然介意。 可如今藩王勢大,天子式微,她的母親雖然攬政多年,也削了兩年的藩,霍景安也依舊不是她能輕易得罪的,因此段繾心里就算再不情愿,面上也只能繼續笑著,委婉道“世子說笑了,只是你我二人尚未婚配,同路而行未免有些不妥?!?/br> 霍景安沒有再說什么,看了她一眼就打開了傘,離開亭子下了楊柳臺,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蔥郁繁茂的柳樹之后。 段繾心里一個咯噔,她是不想得罪霍景安才婉拒的,可現在看來好像還是得罪了他,他這么一走了之是生氣了的意思 第6章 采薇有些不滿“郡主,這世子怎么這般不近人情是他唐突郡主在先,竟然還敢給郡主臉色看,這也太過分了?!?/br> 段繾望著霍景安離開的方向,壓下心中那一絲不安,朝她微微一笑“無妨,一點小事而已,他于我們有恩,不必計較?!?/br> “郡主也太大度了,”采薇不服氣地小聲嘟囔,“這不就是挾恩相報嗎” 倒是采蘩剛才一直侍立在旁,把二人的互動都看在眼里,心里頭生出了點別的想法。 “郡主,”她小心翼翼道,“這晉南王世子是不是對郡主有意啊” 段繾心中一跳,面上隱隱有些發燙,“你胡說什么?!彼p斥一聲,“這些話也是可以隨便說的你這丫頭平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凈說這些胡話?!?/br> 采蘩連忙低頭認錯“是婢子口出胡言了,婢子知錯,還請郡主饒恕?!?/br> 采薇卻是恍然大悟,拍手笑道“是了,正是這個理郡主仙姿玉貌,任是誰看了都會為之傾倒,長安城里誰不想娶我們郡主為妻。這晉南王世子或許就是對郡主一見傾心,這便獻上殷勤了呢?!?/br> “胡說”段繾這回說得有些嚴厲了,“我看我是太寵著你們兩個了,竟讓你們說出這些不知輕重的話來,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要還再這么口無遮攔,我定不輕饒?!?/br> 采薇被嚇得立刻止了笑容“郡主” “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休要再提?!倍卫`不容置喙,“還有,今日之事絕不能對外說道半分,包括剛才的那些胡言亂語,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你們可記住了” 二女兢兢應了聲是。 段繾也知道這兩個丫頭是一心為她,因此看著她兩人低頭垂首的模樣,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沒有多加責怪,緩和了語氣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去未央宮吧?!?/br> 此時雨勢較之剛才已經緩了幾分,但依舊急迫,風卷雨斜,饒是有采蘩采薇在兩邊撐著傘,段繾身上也被打濕了不少地方,三人走得艱難。好在半途遇上了趙靜的轎攆,侍女陳譚一見段繾,立時住了轎,小聲向內稟報,意料之中的,段繾被接進了轎攆。 轎子里,趙靜一邊拿帕子擦著段繾臉上的雨水,一邊輕嗔“你這孩子也真是的,這風雨交加的,不喊人抬轎攆來,自己走做什么到時淋了一身濕,惹了風寒可如何是好” 段繾盈盈笑道“娘,您不要太擔心了,女兒的身體好著呢?!庇峙c她說起近日所見所聞的趣事來,母女兩個在轎內私語,轎攆穩穩地被宮人抬著,不多時就到了未央宮。 此時離酉時還有一刻之久,但殿內眾人已經落座完畢,見趙靜到來都跪拜見禮,趙瀚也從上首下來,對趙靜躬身行了一禮“見過姑姑?!?/br> 趙靜則是微笑著道“見過陛下?!边B同段繾一道給他行了一禮。 趙瀚今日著了天子冠冕服,漆黑的冕服將他整個人的氣勢都襯得嚴肅了不少,可與趙靜一對比就又落了下風,顯出幾分稚氣來。 “姑姑多禮了?!彼湫Φ?,“長者為尊,姑姑此禮,侄兒惶不敢受?!?/br> 他對趙靜的敵意比對段繾更甚,看向趙靜時眼底都泛著寒氣,如同刀子一般,可趙靜卻恍若未覺,依舊笑得親和,仿佛一對關系親密的姑侄在聊著家?!氨菹抡f什么話,陛下貴為天子,禮該受天下萬民見禮,便是親眷也不例外,不能破了規矩?!?/br> 聽見規矩二字,趙瀚臉上閃過一絲嘲諷,“姑姑守禮如斯,侄兒慚愧?!庇挚聪蚨卫`,目光微微一掃,唇角就彎出一絲笑意,“多日不見,表姐依舊瓊姿芳貌,冠蓋京華,怕是所有長安貴女,都及不上表姐半分容姿?!?/br> 段繾自然不會傻到相信趙瀚是在真心夸贊她,心思一轉,已覺其意,當下頷首淺笑“陛下謬贊了,臣女不過一介小家碧玉,擔不起陛下此言。永嘉長公主花容月貌,閉月羞花,才是真正的天香國色?!?/br> 趙瀚冷冷道“表姐不必妄自菲薄,若表姐都只是小家碧玉,那這天下就沒有世家貴女了?!?/br> 段繾但笑不語。 趙靜一直在邊上聽著二人言語,不動聲色,直到段繾收了話尾,才微笑道“是了,今日是永嘉的生辰,更是她的及笄大典,誰也越不過她的風頭去。也差不多到時候了,還請陛下回坐上首,主持大典?!?/br> 趙瀚道“姑姑說的是,侄兒差點忘了?!?/br> 按照禮制,宮中宴會一向是帝后二人坐于上首,主禮開宴,但趙瀚尚未娶妻,又有趙靜這么個特殊的監國長公主在,上首的右席便讓趙靜坐了,趙瀚坐于左席,段繾則是在貴女一列的席上坐了,一道觀起禮來。 趙嫻作為先帝僅有的嫡女,又是及笄大禮,自然繁復隆重,段繾只聽贊者唱喏了幾句就沒了興致,無聊地轉著目光,偷偷游移四處。 未央宮列左右二席,兩邊席位都為對等相似之列,因此段繾這一席的對面就是王孫公子,很容易就瞧見了段逸的身影。 她的兄長顯然也跟她一樣對這笄禮興致缺缺,又因為尚未開宴,只得端著個酒杯在那撇嘴,轉眼對上她的目光,就對她擠眉弄眼起來,逗得她忍不住掩袖而笑。 邊上有人也跟著輕聲笑了“郡主兄長可真是風趣?!?/br> 她一驚,連忙正襟危坐,隱了笑看向旁邊,就見宜華縣主趙萱正笑吟吟地望著她,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也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各地的親王郡王都來了不少,比如她眼前的這個趙萱,就是跟著其父淮陽郡王一塊來的,在臨華殿中遇見過兩回,也算是點頭之交。 見是她,段繾暗暗松了口氣,因為曾經說過幾句話的緣故,她也知道幾分這位宜華縣主的性子,可以說是天真爛漫,剛才那聲發笑自然也不會帶有惡意,便微微笑道“家兄就是這般性子,讓縣主見笑了?!?/br> 趙萱抿嘴一笑“素聞段公子為人豪爽,不拘小節,今日一見果真如此,頗有大家風范?!?/br> 這就是純粹的場面話了,不用說段繾也知道段逸根本當不起這話,只能哂笑以對,好在趙萱只和她略略說了兩句就把注意力放回了殿上,沒有再就此事談下去。 笄禮持續了小半個時辰,直到趙嫻綰發受簪,入席就座,趙瀚主禮開宴,才算是徹底禮成,笄禮畢,宴席開。 玉盤珍饈如流水般而上,段繾雖然沒有多大興趣,但也比剛才輕松多了,對面的段逸沖著她有模有樣的舉杯敬酒,只是還沒等他喝下去,就被一邊的段澤明冷眼逼得訕訕放了酒杯,看得她忍俊不禁,起了惡作劇的心思。 她故意舉杯沖段澤明遙遙一敬,果然得了她父親的淺笑回敬,段逸瞠目結舌,可礙于親父的威壓又不敢擅言,只得暗暗瞪向段繾,無聲控訴他的不滿。 段繾故意移開目光不去看他,卻不想又和霍景安的視線對了個正著,嚇得她一個激靈,差點碰翻了酒杯。 她對霍景安總有一種莫名的忌憚,雖然他救了她一命,可她就是不想與他有太多交集,連忙迅速低頭收回了目光,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就不得不讓她把目光重新移回這個人身上了。 上首的趙靜與趙瀚看似和樂地低低說了幾句話,就笑著看向了公主席上的趙嫻“聽陛下說,永嘉似是已有了心上人可有此事” 趙嫻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粉黛含春“姑姑” “永嘉不必羞赧?!壁w靜笑道,“能被永嘉看上是那人的福氣,永嘉若不介意,姑姑可替你們做主,只不知永嘉心儀之人是為何人” 趙嫻面紅耳赤,忸怩不安地坐于席上不肯吐露半字,趙靜見了,便道“既然如此,那” “姑姑,”趙瀚忽然道,“大姐是姑娘家,不好直言,可朕僅有她這一個jiejie,她的終身大事,朕自然關心。今日是大姐及笄之日,何不雙喜臨門” 趙靜笑道“本宮也是這般作想,只是永嘉不肯說出那人姓名,本宮便是有這個心,也不好做主啊?!?/br> 趙瀚道“姑姑有所不知,大姐心儀之人,正是晉南王世子霍景安?!?/br> 第7章 此話一出,殿上眾人的視線頓時都集中到了霍景安身上,段繾也不例外。 霍景安卻是低眉斂眸,面無表情,好像趙瀚口中的晉南王世子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樣。 趙靜笑著望了霍景安一眼,轉頭看向趙嫻“竟是如此永嘉心儀之人當真是晉南王世子” 趙嫻雙頰緋紅,低垂著頭沒有說話,羞澀之情溢于言表。 趙靜面上就顯出了幾分明了,微微一點頭,沉吟而笑“晉南王世子品貌不凡,文武雙全,是個難得一見的少年英才,永嘉心屬于他,也在情理之中?!?/br> 趙嫻低聲囁嚅“姑姑?!甭犞袷秦煿?,細聽卻又能察覺到其中所含的嬌羞之情,其意不言自明。 趙靜自然也聽出來了,笑容更甚“羞什么,世子一表人才,又家世深厚,與你正為良配,若你不介意,姑姑便替你做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