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雷軍的雙眼一瞇:“你威脅我?!?/br> “不敢,我只是說了一句實話?!迸硪娲曛阑ㄗ?,一臉陰笑地再次看向袁老實夫婦,“袁老實,為了以后大家相處愉快,也為了咱兩家結為親家,你們開口說句話吧?!?/br> 彭耀祖原本以為他說了這話后,這村里出了名的一對老實人不是嚇得發抖,就是誠惶誠恐地替他向雷軍求情,但現實卻是打臉—— 袁老實夫婦沒有開口求情,也沒有發抖,袁家婆娘更是沖他呸了一聲:“誰要跟你家做親家,你兒子就是個畜生……” 袁老實抓住她的手:“這事交給雷首長,咱不要出聲?!?/br> 袁家婆娘依言閉上嘴,彭耀祖的心卻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袁老實這番變化肯定跟雷軍脫不開關系,他扭過頭,目露兇光瞪向雷軍:“首長,你是執意不肯放過我們父子嗎?” “彭村長你別緊張,你只要在這張文書上簽個字蓋個章,我就勸我這外甥女婿放過你們?!庇鄧鴳c笑嘻嘻地湊過去,將一紙文書送到他面前。 彭耀祖只在年輕時上過掃盲班,但這么多年,早把認識的字還給老師了。平日里上面要是下達什么文件,自有村中會計替他念,而今面對一張寫滿字的文書,彭耀祖是頭脹眼花,但此時卻不敢發作,忍著氣對余國慶道:“我眼神不好,麻煩你念念?!?/br> 余國慶訝然地挑了挑眉:“你不會不識字吧?” 彭耀祖的臉色一僵,張口想要說什么,余國慶卻不耐煩地擺手:“不識字也沒事,你就按個手印,再拿章蓋一下就行了?!?/br> 不識字的人最恨別人戳穿這一點,彭耀祖被余國慶的話氣得胸口起伏,沖口喊道:“我會簽名!” “那好,你現在簽吧?!庇鄧鴳c迅速將文書放到凳子上,又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鋼筆,脫了帽,塞到彭耀祖的手里。 握著沉甸甸的鋼筆,彭耀祖猛地醒神:“這是什么文書,你得給我說清楚,我才能簽?!?/br> “就是一份讓你同意袁老實去資江鎮做技術指導的文書,你看,這里都寫明了,”余國慶指著文書上一行字指了指,而后又恍然笑道,“我忘了你不識字,要不我給你一字一句念念?或者讓你兒子給你念?”他斜了眼邊上一直保持著鞠躬姿勢而搖搖欲墜的彭五。 “爹,我給你看?!迸砦寮泵ζ鹕?,卻被彭耀祖一掌扇開,“你看個屁,小學一年級都沒上完,你還記得怎么寫你自己的名字嗎?” 彭五被扇惱了:“是,兒子是沒用,比不得你會簽字?!?/br> “你個混賬,若不是你惹禍,老子用得著簽這勞什子文書?”彭耀祖氣得抬手又要打他。 余國慶忙拉住彭耀祖:“你們父子先別忙著打,把文書簽了先,你要是再拖沓,我都得懷疑你是不是也把自己名字忘了寫,那我只好咬破你手指讓你按手印了?!?/br> 說完,他抓起彭耀祖的手指就要下口咬,慌得彭耀祖連聲喊道:“我簽,現在就簽?!?/br> “行,你簽吧?!庇鄧鴳c放開他的手指,將鋼筆再次塞到彭耀祖手里。 “她爹……”袁嬸子緊張地喊了袁老實一聲。 袁老實握緊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但臉上的神色同樣緊張,又隱隱透著激動。 彭耀祖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但握住鋼筆后,他的手有些發沉,忍不住問道:“袁老實就一個農民,他能做什么技術指導?還有,這指導什么時候結束?”若是三兩月他還等得及,到時看他怎么收拾這一家子。 余國慶卻黑了臉:“看來你真不會簽字,悅悅,去灶房拿把菜刀來,給他割手指按血??!” 齊悅忍笑,高聲應了一聲“好”,那邊彭耀祖已經白了臉,利落地簽下自己的名字,字體還有模有樣,顯然這事是做熟了的。 若不是事先知道他的底,看他的簽名絕不會想到他其實是個文盲。 一把將文書抽出,余國慶看過以后,滿意地對他點頭:“這字簽得很有水準,你可以回去拿章了?!?/br> 字已經簽了,這章蓋不蓋其實意義不大,彭耀祖已經認命了,點頭應下,拉著彭五往外走。 “等等,彭五得留下,我還沒跟他喝夠酒?!庇鄧鴳c攔住父子倆,沖彭五咧嘴一笑。 渾身上下無處不疼的彭五,看到他的笑臉,猛地一激靈,連連搖頭:“我喝夠了,不想喝了?!?/br> “你喝夠了,我還沒夠,你就不能走。你就算不喝,也得陪著!”余國慶臉色發沉,后半句話卻是對著彭耀祖說的。 彭耀祖知道他這是要留彭五做人質,心里又氣又恨,但也只得虎臉命令彭五:“你留下,好好陪酒,爹一會就回來?!?/br> 說完,不顧彭五的叫嚷,轉身出了屋子,飛快往家跑。 屋內,彭五白了臉,驚恐地縮到屋角。 余國慶嘿嘿沖他笑了兩聲,邁開步子向他逼近。 齊悅拉著雷軍出了屋子,袁老實夫妻也跟著出來。 夫妻倆神情激動,齊悅猜到他們想說什么,抬手制止道:“你們什么都不要說,現在就去收拾行李,但收拾緊要的,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也不要出聲,我們明早就出發?!?/br> 雖然不讓他們出聲,但夫妻倆還是齊齊跪倒朝他們磕頭,攔都攔不住,好在他們記得要緊的事,被雷軍拉起后,就匆匆回屋打包行李。 于是,彭耀祖趕回袁家時沒有碰上袁老實,讓他打探計劃落空,只好忍著氣拿了印章給文書蓋了章,領著被嚇癱的彭五回了家。 彭耀祖的妻子一見兒子這般凄慘的樣子,立時沖過去對他又打又鬧:“你個沒用的,兒子被打成這樣,你一個屁都不放!” 彭耀祖氣惱地推開妻子,罵道:“你倒是會放屁,那是有紅本本的軍官首長,你對他放個屁試試!” “首長怎么了?首長就能隨便打老百姓?何況他是部隊的首長,根本管不到地方,你怕他個慫!” 聽到他老婆這番話,彭耀祖一愣,而后猛地一拍腦袋:“對啊,他是部隊的官,管不到地方?!彼劾镩W過狠厲,“既然管不到老子身上,那就別想利落走脫,尤其是袁老實一家!” s 第111章追趕 一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彭耀祖集結了村中數十村民,堵住了袁家大門。 “去叫門?!迸硪骊幊林?,吩咐同宗的一個侄子。 同宗侄子應聲上前,口中喊著:“袁老實快開門?!笔稚衔杖剜卦议T,震得柴門搖搖欲墜,但院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叔,袁家沒人啊?!蓖谥蹲邮侄荚姨哿?,回過頭沖彭耀祖說道。 “不可能,昨晚他們喝了整整一瓶高度白酒,這會肯定起不了,至于袁老實,他怕是不敢開門?!迸硪骐p眼一瞇。 同宗侄子立馬建議道:“叔,那咱們把門撞開,到時不信袁老實還能當鷓鴣?!?/br> 彭耀祖下意識想答應,腦海中浮現出雷軍給他看過的那個紅色軍官證,他抬手制止:“不要撞門,你翻進去開門?!?/br> 同宗子侄有些為難:“叔,撞門我行,翻墻我差點,這事牛二擅長?!?/br> 彭耀祖瞪了他一眼:“牛二被關在里面,你讓他怎么給你翻墻?” 這話一出口,他心生疑惑,袁老實不敢出聲,但牛二賴狗子沒道理不出聲,難道…… 臉色大變,他朝往后一揮手,“過來兩人搭人梯,要快!” 村民不敢違背,立馬來到柵欄門前搭好人梯,彭耀祖一馬當先,踩著村民的手和肩膀翻上一人半高的柵欄,動作利落得如同猴子一般,看得一眾村民面面相覷。 彭耀祖此刻卻沒心思管其他人怎么想,他一跳入院中,就立時沖向柴房,一腳踢開門,但里面的牛二和賴狗子已經不見了。 心底發沉,他再沖到袁家堂屋,房屋門緊閉,掛著鎖頭,就連兩邊的房間也是如此。 “該死!”彭耀祖氣怒得猛踢了房門一下。 “叔,怎么了?”緊隨在他后面翻進院的同宗侄子,驚愕問道。 “他們跑了,都跑了!”彭耀祖五官扭曲,面色猙獰,驚得同宗侄子悄悄退了半步,其他村民更是不敢直視。 “叔,要不咱們去追他們回來?”同宗侄子提議道,“夜里沒聽到動靜,他們應該在咱們集合那會離開的,咱們正好錯過了,這會追的話應該能追上?!?/br> 彭耀祖一聽,深覺有理,立即點頭朝村民道:“在場所有人,不管老幼,全都跑步追趕,一定要趕在他們將牛二和賴狗子交給大隊之前攔下來,不能讓村里的名聲被外鄉人敗壞了!” 彭耀祖雖然在彭家村一言九鼎,但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說要報仇,而是將牛二和賴狗子以及村里的名聲當作明面的旗幟,到時攔下了他們一群人,他自然有法子奪下昨夜他簽名的那份文書,攔下袁老實一家人,甚至能給那位雷首長一些教訓。 眼里閃過寒光,彭耀祖沖村民許諾道:“只要成功攔下他們,在場所有人計整工!” 這承諾一出,原本不太情愿的村民頓時高興起來,齊聲承諾一定攔下外鄉人。 彭耀祖著急,懶得聽他們表衷心,直接揮手令他們立刻出發,自己則回家騎上自行車。 一路追趕,從天邊魚肚白追到艷陽高照,眼見就要抵達大隊,還是沒有看到袁老實等人的身影,彭耀祖急了,下了單車踹了同宗侄子一腳:“你不是說他們不可能走遠嗎?” 同宗侄子不敢躲,實實在在挨了一腳,哭喪著臉道:“叔,我也是猜測,我沒想到他們會走得這么快?!?/br> 彭耀祖臉色陰沉得可怕,他回想他回到家不久,便召集村民圍堵袁家,這期間所耗費時間不超過兩小時,而對方帶著牛二賴狗子等人,就算有自行車也不可能都坐上車,所以除非昨夜他一離開袁家,他們立馬離開,否則他不可能追不上。 越想心越沉,越覺得昨晚整個就是個圈套,就是為了套住他和彭五。 回想那份他簽名的文書,想到那可能不是一份同意袁老實外出做技術指導的文書,彭耀祖頭上冷汗直流,握著車頭,抬腳蹬輪想要趕往大隊,不想一腳踩空,連人帶車一并摔倒。 更慘的是,倒地時自行車直接壓在他腿上,他忍不住慘叫出聲。 “叔,你沒事吧?”同宗侄子沖過去,本要將他身上的自行車移開,但看到他被自行車橫桿壓住的腿開始流血,不著痕跡地倒退一步,沖村民喊道,“大伙都別愣著了,快來幫忙把我叔弄出來?!?/br> 村民一哄而上,七手八腳一起使勁,彭耀祖怒聲大罵:“我的腿要是斷了,你們一個個都跑不了!” 聽到他的威脅,村民氣憤又不敢真撂車,齊心協力將自行車搬開。 同宗侄子這時湊過去扶起他:“叔,你的腿怎樣?我們大伙送你到鎮上醫治吧?!?/br> 彭耀祖就著他的手單腿跳起來,張口呵斥:“去什么鎮上?去大隊,你騎上車帶我過去!” 同宗侄子苦了臉:“叔,我騎車技術一般……”但被彭耀祖森寒的目光盯住,他只好改口,“行,我盡量騎得平穩。大伙也跟上,咱們一道去大隊?!彼迕裾惺?。 “就咱兩,去那么多人,是讓大隊以為我們是去造反嗎?”彭耀祖怒氣沖沖。 同宗侄子只覺得吞了一整根黃連,扭頭還想找倆墊背,但村民齊齊掉頭,不等他開口就往回跑,比來時速度還快。 “彭六子,你是不是也想丟下我?!迸硪媛曇絷幊?。 彭六子打了個冷戰,連連搖頭,殷勤地扶著他坐上后座,為了保險,他沒有騎車,而是推著車往大隊走。 好在離大隊所在的村落很近了,不到一刻鐘抵達大隊公社,他剛停了車,后車座上的彭耀祖就單腿跳下,瘸著腿地沖入公社。 “什么,他們剛走?” 彭六子鎖好車后,慢一步走入公社,就聽到彭耀祖驟然提高的聲音。 “那牛二和賴狗子呢?他們是不是留在公社了?” “什么牛二賴狗子,我們沒見到,只有一位姓雷的首長和你們村里袁老實一家,他們來公社蓋了一個遷出文書的公章,那文書上有你的簽名?!?/br> “什么遷出文書,我只是簽了同意袁老實去臨縣做技術指導的文書!” “彭耀祖你什么意思?那文書上白紙黑字地寫著遷出文書四個大字,你是眼瞎啊,還是根本不認字?這不認字,可是當不了村干部……” “不,不,我說錯了,是遷出文書,我口誤,我昨天喝多了酒,還有些迷糊?!?/br> “彭耀祖,現在是春耕忙季,你還敢醉酒,是不想干工作了嗎?” “曹書記,我錯了,再沒有下次,您要是沒有別的訓示,我先回村組織工作了?!?/br> 聽到這里,彭六子慌忙倒退,但他退得晚了,跟滿頭大汗跌撞而出的彭耀祖撞了個正臉。 “叔……”彭六子尷尬地打了聲招呼,“咱們現在回村?” 一言不發出了公社,彭耀祖臉色陰沉,他盯著彭六子道:“把你剛剛聽到的,看到的都給我忘了,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