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他自是明白,此事一旦被有心人揭發,屆時便是他謝族通敵賣國,后果不堪設想。 只能瞞下去,不得不瞞。 成靜已死,更何況,若無七郎此舉,將來,他們或許也真會與成靜你死我活。 他沉默許久,才道:“孩兒明白。只是……七郎膽大妄為,阿耶打算怎么處罰?” 七郎暗暗咬牙,梗著脖子不說話,仍舊是不甘心的模樣。 謝太尉冷冷掃了他一眼,道:“推出去,三十軍棍,五十鞭,給我狠狠地打!” 七郎臉色一變,不服道:“我不過是為了謝家而已!就算我不動手,大伯父難道當真沒有殺成靜之心嗎?您當初每次聽聞成靜發來的戰報,神情絕非有假,若不是棠兒和皇后恰好這個時候有孕,您還會猶豫嗎?!” 此話一出,連謝映展心頭都是一跳,連忙去看父親臉色。 有些話當真直說不得,更何況如此忤逆父親顏面,謝映展他自己都不敢,誰給七郎這小子滔天的膽子? “你放肆!”謝太尉甩袖怒道:“人人尊你一聲謝小將軍,便給了你以下犯上的膽量?我今日便替你父親好好教訓教訓你!無知豎子,當真該打!推出去!” 謝映展連忙一把拉起七郎,一邊捂住他的嘴,硬著頭皮把他推攘了出去。 一掀簾子,便看見門口站著的謝映棠。 她臉色慘白,清艷雙眸漆黑如無底的深淵,就這么定定地看著他們。 謝映展手腳霎時冰涼,喚道:“棠兒,你……” 她看著他,目光又挪向七郎臉上,七郎此刻面對她格外心虛,便撇過頭去,咬牙一言不發。 她看著看著,驀地一笑。 這笑意三分冰涼,七分嘲諷。 觸及這樣奇怪的笑容,謝映展只覺她此刻宛若撞了邪似的,整個人都不正常起來。 她可以哭可以鬧,可此刻就這樣帶著幾分冰涼,笑著看著他們,令他覺得,這個meimei已經徹底變了。 沒由來一陣心慌。 謝映展伸手去拉她,柔聲道:“此事待我之后與你……” 話還未說完,謝映棠猛地甩開他的手,抬手對七郎狠狠扇了下去。 啪—— 七郎的臉偏向一邊去。 他終究對謝映棠有愧,此刻生生受了她一耳光,沉默不語。 謝映棠雙眼猩紅,渾身發抖,含恨道:“我為了你們,冷言冷語待他數月,我相信的至親之人卻暗中想著殺我夫君,我誤將惡人當作好人,又為你們委屈了他那么久……我當真是愚蠢!我為什么還要相信你們?” 她雙眼無淚,眸子卻猩紅如血,聲音漸漸失控,歇斯里底:“是我大錯特錯!什么父親!什么兄長!當初口口聲聲是為我好,不過是覺得我愚蠢好騙罷了,若我今日沒有來,你們打算騙我到幾時!” 紅杏從未見她如此瘋狂,比起上次聽聞成靜死訊還要嚇人,哭著上前扶住她道:“夫人消消氣!夫人你還有孩子啊,不要動了胎氣……” 謝映棠甩開紅杏,捂著肚子,拼命忍下痛感,又指著七郎,一字一句煞為冰涼,“堂兄又如何?我定不會放過你!” 七郎再也忍不住,冷冷嗤笑道:“meimei還是婦人之仁,有翁主之位,只要能保住家族顯赫,屆時再嫁又有何難?成靜究竟有什么好?謝家養你長大,便是讓你向著外人嗎?” 一字一句宛若刀刃,狠狠刺入她的心中,將一顆心攪得支離破碎。 她渾身痛極,心里冷極,此時此刻,才覺得這一切,不過是她以為的一切罷了。 可笑又諷刺。 她眼中霎時閃過一絲血霧,呼吸愈緊,張口還欲再言,驀地心口一疼,往后栽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會淩3個;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會淩6瓶;君子式微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89章 薨逝… 夢中一片沙塵飛揚。 她身著白裙站在高高的山丘上,看見千軍萬馬廝殺吶喊,鮮血四濺,頭顱滾落,血腥場面令她觸目驚心。 她渾身冰冷,便看見一人身著鎧甲,身下戰馬飛馳,過千軍入過無人之境。 他手中長刀寒光凜然,所過之處騰起一片薄薄血霧,刀劍滴著猩紅的血,寒光在月光下泛著刺目的光。 忽然一把箭猛地射了過來! 那箭極為凌厲,她眼皮一跳,瘋狂大喊出聲,那人卻仿佛聽不到她的聲音,對身后的危險毫無所知。 一箭穿過身體,他滾落下馬,鮮血至口中涌出。 他仰躺著,望著天,驀地偏頭,逐漸失去焦距的目光卻去滿眼驚恐的她相撞。 她看見他口型微動。 “好好保重?!?/br> 霎時鋪天蓋地的哀傷自心口涌出,她身子痙攣,一把跌坐在地,不顧一切地嚎哭出聲,像個孤單無助的孩子。 謝映棠是哭著醒來的。 一睜開眼,便發覺渾身都出了冷汗,大夫跪在地上,有人正坐在她床邊,逆著光,眼神晦暗不明。 她喘息一陣,睜著朦朧淚眼看過去,那人的面容的漸漸清晰,正是謝太尉。 她渾身一僵,偏過頭去。 謝太尉嘆道:“為父知道,你是在怨我們無情,可七郎固然有錯,可你想過沒有,成靜若是無事,也絕不會放過謝家?!?/br> 她冷笑,“阿耶不必說了?!?/br> 謝太尉皺眉,看著她不語。 她此刻心底一片冰冷,只余下鋪天蓋地的哀涼之感,除此之外,絲毫不帶有任何對家人的惻隱之心。 所謂的家人,一直都妄圖支配她,支配利用不成,便不顧她的死活,寧可私通敵軍,也要殺了成靜。 對,謝太尉是無意的,可他選擇了遮掩。 為親不慈,為臣不忠,為將不義。 若非她那日偶爾撞見,將來余生是不是都將不明真相? 生下孩子,又成為嫁人的工具,他們會利用權勢,用她再次籠絡別的家族。 謝映棠想到此,便又是冷笑不已。 帳中一片冷清,謝太尉看著女兒漠然的面龐,頭一次陷入沉默。 他自然心疼女兒,但他除了是一個父親,更是一族之主。 謝太尉態度堅決,淡淡道:“棠兒,成靜既然已經去了,逝者已矣,你還是要往前看?!?/br> 謝映棠沉默不語。 謝太尉嘆道:“事已至此,為父若不幫七郎壓下,一旦事情敗露,整個謝族都會被冠上千古罵名,棠兒,你心里再不痛快,又能如何呢?”他說著,將藥碗端來,親自要為女兒喝藥,柔聲道:“你腹中之子,我們還是護著你好好生下來,但你大好的年華,將來也不能如此磋磨了,回了洛陽,你依舊是最初那個端華翁主……” “這一年以來的事情,你就當做是做了一場夢……” 她猛地掀翻藥碗,撐手坐起,含恨道:“我不可能忘記!我一輩子都是他的妻子,他活著,哪怕在天涯海角,我也等著他回來。他若死了,我便為他守寡一輩子!” “荒謬!”謝太尉低頭看著那灑了滿地的碗,終于拂袖起身,怒道:“孺子不可教也!當初若非你兄長和母親求情,誰又會答應將你嫁給成靜!你要與他守寡?你如今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么?” 她雙目漸紅,倔強地望著謝太尉。 謝太尉冷冷吩咐道:“喂翁主喝藥,她不肯配合便灌下去,直到生下孩子,便直接送回洛陽?!?/br> 說完,他毫不留戀地轉身而去,不顧身后傳來她瘋狂抗拒的聲音。 洛陽,皇宮內。 皇后身邊的大宮女蓉兒端來安胎藥,笑道:“已經五個多月了,娘娘可有感覺到小皇子在動?” 皇后笑著道:“這孩子安靜得很,未必是個皇子,若是個公主,也是極好的?!?/br> 蓉兒忙道:“這怎么行呢?娘娘可是要生下嫡長子的,將來啊,小皇子或許還能封為太子……”她掩唇道:“然后奴婢和娘娘,都會親眼看著小皇子慢慢長大,長成陛下或是謝大人那般玉樹臨風才好?!?/br> 皇后失笑,輕嗔她一眼,“你啊,一天到晚小嘴兒跟抹了蜜似的,凈會討我歡心了?!?/br> 蓉兒嘻嘻一笑,沖皇后眨了眨眼睛。 皇后看著蓉兒面上明媚的笑顏,微微一晃神。 蓉兒是新調來她身邊的,她就是瞧這丫頭明媚陽光,笑起來分外可愛,像極了棠兒,便忍不住將她留下。 棠兒自從那日出事,便離奇出現在襄陽,隨后一路吃苦至今,聽二郎在信中所說,她如今已不大笑了。 那小娘子在她身邊嬉笑玩鬧仿佛還在昨日。 一眨眼,世事變遷,天地變色,故人也都變了。 蓉兒看見皇后一直盯著自己看,有些不自在地喚道:“娘娘……” 皇后回神,垂眼一笑,偏過頭去問道:“今日陛下可有來過?” 蓉兒登時來了興致,連忙道:“陛下今日來過了!只是娘娘那時在午睡,陛下不忍心打擾,便又離去了,娘娘要不要奴婢去叫陛下呢?陛下近來可關心您了!” 皇后微微一怔,含笑搖頭道:“政事已經焦頭爛額,還是算了罷?!?/br> 時間飛逝地極快,轉瞬又是兩月。 章華殿宮人飛快進出,一派兵荒馬亂之象,凡出來之人皆端著滿滿幾盆血水,令人觸目驚心。 里面傳來陣陣慘呼之聲。 周圍人跪了一地,皇帝垂袖站在殿外,表情冷黯。 謝映舒聽著長姊的慘叫,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皇后跟前太監的衣領,將他狠狠抵上身后大紅木柱子,眼神陰鷙至極點,寒聲問道:“究竟是為什么會早產!你們是怎么照顧皇后的!若是母子有恙,你們死不足惜!” 皇帝眸子微動,看著一邊暴怒的謝映舒。 那太監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意外,明明之前都還是好好的,卻忽然開始叫腹痛。 他在三郎的逼視下越發膽戰心驚,渾身上下抖得厲害,話也說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