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大內官頂著翁主冰冷的眼神,只覺頭疼得緊。 成靜緊了緊謝映棠的手,頷首笑道:“那勞煩中貴人多等候等候,下官進府中收拾一二,便立刻去?!?/br> 大內官連忙賠笑道:“您快些就好?!?/br> 謝映棠冷冷瞥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質問,成靜手上力道卻一緊,直接將她不由分說地拉了回去。 謝映棠一路跟著成靜,他腳步極快,她跟在后頭,越來越覺不平。 成靜將她拉入房中,闔上門來,猛地將她一把拉入懷中。 她心尖一顫,抬眼惶然不安地看著他。 成靜黑眸雪亮刺目,沉聲道:“或許出了什么意外。按正常設想,陛下應等時局穩定,在朝會之時頒布詔書,而非如此倉促?!?/br> 她唇瓣輕抖,臉色霎時慘白,“那你……” “我不知能否回來,你需照顧好自己?!彼蛋狄灰а?,抬手撫了撫她的臉頰,飛快轉身,翻找出一枚玉佩,以及一個小巧的木匣子,遞給她,眼神幽深,“這個玉佩是我的信物,我昔日朋友下屬皆認識此物,還有洛陽城中的部分暗中勢力,皆可動用玉佩。你將它日日戴在身上,或許能護你意外。此外,這個木匣子里有我尚未一一告訴你的東西,你將此物收好,切忌落入他人手中?!?/br> 她抱緊那匣子,急急道:“可你此去安危又如何?” “我自會護好自己?!背伸o低頭,呼吸漸重,深深地看她一眼,“好好保重,相信我?!?/br> 說完,直接推門出去,頭也不回。 謝映棠凝眸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直至他徹底消失在了她的視線中,這才身子一晃,垂下眼來。 心口發燙,失魂落魄。 第63章 告別… 殿角的金貔貅吞吐著御用熏香,殿中金磚蒙上了一層朦朧虛影,氣氛壓抑而冷清。 皇帝在御座前來回踱步,驀地回身道:“江施那匹夫竟能提前猜到朕之意圖?你可知方才幾位大臣聯名上奏,讓朕加封你為中書侍郎?” 成靜靜立在殿中,廣袖淡淡垂落,眼眸半闔,漸漸陷入沉思。 江施此舉也實在是在他意料之外。 如今中書令丘尹年邁病弱,手中之權多落于下級官員之手,只要加封他為中書侍郎,他便會成為中書省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必須留在御前參知政事。 自然也不能奔赴荊州了。 江施位高權重,本就不是將他特別放在眼里,此時此刻戰事混亂,尚書臺想必也急需籌備軍糧物資、調任官員、實施詔令,必然焦頭爛額。 既然如此,誰會注意到他? 誰會在幾大士族出動之時,將目光放在他一個小小的中書舍人的身上?他無權無勢,因為娶了謝映棠,在別人眼中,或許應是那等中途依附權貴之人。 到底是誰……看出了他的意圖? 那個人,不但要了解他的作風,知曉他的為人,還要看得起他的本事,將目光始終緊盯在他的身上。 成靜細細一想所有可能之人,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人的名字。 謝映舒。 以三郎對謝映棠的寵愛,必然不許他斷然離開,更怕他阻撓士族。 當然,這僅僅只是揣測。他相信謝映棠不會背叛他,那么能揣摩出他的意圖之人屈指可數,可無論那人是誰,如今與他定然是站在了對立面上。 他欲離開,那人欲阻撓。 可誰又能真正阻止帝王的心意? 成靜道:“所以,陛下如今急詔臣入宮,是想讓臣即刻離開洛陽,明日一早再頒布旨意,屆時誰都不可阻止?”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嘆道:“阿靜,朕也不想如此倉促,可他們既然猜到,便要委屈你鋌而走險了?!?/br> “陛下縱使不說,臣也會如此做?!背伸o的聲音清冷,在殿中回蕩著,“干系重大,臣此番奔赴公安,是非去不可,是為了自己,也是了陛下?!?/br> “朕再次與你說清楚,這回朕只給你一千人,若當真出了狀況,朕讓你自己全權做主,定要力挽狂瀾,但絕不可亂了規矩?!?/br> “臣遵命?!?/br> “若達不到要求,又當如何?” “臣任憑陛下處置?!?/br> “當真有把握?” “有?!?/br> 皇帝聞言,揚眉一笑,倒也覺得今日的成靜實在好說話得很,便道:“朕已經派人給你備好了馬,待你出城,自有人接應。此番路遠,阿靜定要注意安全?!?/br> 成靜抬手行禮,“謝陛下,臣定不辱使命?!闭f著,便要告退。 “慢著?!被实酆鋈怀雎?,淡淡道:“你與端華分開得如此匆忙,可還要再見一面?” 成靜動作一頓。 他瞇了瞇眼,有些不確定地抬頭,“陛下說……什么?” 還見一面? 棠兒遠在宮外,他竟還能回府一見? 他一向風淡云輕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龜裂,沒想到他也會有如此意外的時候,皇帝微微一笑,“你的夫人,朕方才派人接進宮了,卿盡管放心,你不在洛陽的這幾日,朕定會替你好好護著她,皇后與她姐妹情深,也好有個照應?!?/br> 成靜眉心悚然一跳。 他眼底霎時冰融火起,寒意一寸寸順著胸腔彌漫開來,每一寸骨頭都漸漸僵硬起來。他默然站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臣多謝陛下?!?/br> 他低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便隨著內侍退了出去。 一邊的大內官連忙上前,不確定道:“老奴方才感覺……成大人似乎有些不滿?!?/br> “他不敢不滿?!被实鄞剐淇粗o閉的殿門,淡淡道:“他的夫人在朕手中,他若想無后顧之憂,便乖乖地聽朕的話。他做得好了,端華自然安然無恙?!?/br> “可老奴認識成大人這么多年,從未見過他像方才那般不快,平白讓人覺得瘆得慌?!?/br>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嗤笑道:“看來,他是真的很在意端華啊,朕當初要給他美人他不要,還要讓朕的大內官感覺瘆得慌?!?/br> 大內官連忙躬下身來,賠笑道:“老奴說錯話了,老奴掌嘴!成大人再如何,都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讓他往左,他又豈能往右呢?” 皇帝冷笑一聲,“但愿如此罷?!?/br> 謝映棠獨立站在一間光線幽暗的宮殿里。 殿外月輝灑入窗中,與殿中微薄的燭光交融起來,宮殿里外打掃得干干凈凈,但覺無人居住之象,謝映棠試著推了一下門,心里巨石一沉。 門被鎖了。 成靜入宮之后,那些還逗留未走的內侍們忽然換了一副面孔,催促她更衣入宮,說是帶她去見她長姊。 但是她對皇宮的路熟悉大半,一路上被內侍牽引著,才忽然明白,這不是去含章殿的路。 察覺不對時已經晚了,他們將她強硬地帶到此處,反鎖上門關了起來,任她喊叫怒罵,威逼利誘,皆無動無衷。 謝映棠深吸一口涼氣,強自冷靜下來。 夜里頗冷,她在原地來回踱步,讓身子漸漸回暖,腦內卻急速思考著—— 她知成靜牽扯了許多利益,這回入宮也是意料之外,方才成靜那般對她匆匆交代,想必便極有可能真的直接離開洛陽。 但他離開,不代表別人敢對她下手了。 以她之身份,若此刻出事,必然牽連甚廣。 而那些內侍定然是宮里之人,這一點不假,但他們能順利將她關在此處,她的阿姊必然不知情。 那么……是皇帝親自授意? 關著她,難不成還想利用她控制成靜不成? 謝映棠伸手摸了摸腰間玉佩——成靜將此物給她之后,她便直接貼身帶著了。 此刻,面對著這一殿冷清幽暗,她竟沒由來得覺得透心的涼。 成靜避不開那么多的陰私算計,連她也不能幸免。 小時候,總以為誰都要敬著她讓著她,身邊的人誰都不敢冒犯她,別人所經歷的那些陰暗不堪的事情,都降臨不到她的頭上來。 可如今,她終于直面這樣的事情了。 仿佛迎頭一棒,她終于從沉溺的安樂窩里徹底蘇醒過來。 謝映棠背對著大門,也不知自己究竟站了多久,心便在黑暗中這般沉浮不定。 殿外漸有腳步聲響起。 那腳步聲穩健有力,由遠極盡,沉穩的腳步聲后仍跟著一串的凌亂碎步,似乎有人帶著一干宮人走了過來。 門外解鎖聲驀地響起。 謝映棠霍然回身,徹底冷了臉,就要看是誰敢將她這般不分青紅皂白地關押起來。 那門被推了一半,男子清冷的聲音響起,“退下?!?/br> 聲音里夾了一絲慍怒。 零散的腳步聲漸遠,謝映棠神色一怔,面上冷意霎時消散。 成靜推開門大步進來,一眼便看見站在正中的謝映棠,他喉頭微動,一字也不待說出口來,猛地將她攔腰摟緊懷中。 力道之大,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里。 她只覺喉間一哽,急急抬手回抱了他,將小臉靠上他溫暖的胸膛,輕輕一嗅,又是熟悉的氣息。 短短幾個時辰,竟分別又重逢。 成靜只覺太陽xue突突得疼,雙眼驟然一閉,低聲道:“委屈你了?!?/br> 她搖頭,柔聲道:“陛下為難你沒有?” “沒有,但我今日便要離開洛陽?!彼峙踝∷念^,低頭親吻著她的眉心,額頭相抵,他咬牙冷道:“是我沒有本事,害你被迫被困于此處,當初你被困于樓閣之上,我便無能為力,如今我若再救你不得,便是我配不上你,生生拖累了你——” 他話未說完,她連忙搖頭道:“不是的!”她心有哀戚,雙眼漫上淚來,抓緊他的衣裳,垂眼道:“是我,我做不了什么,只能讓你畏首畏尾,徒留后顧之憂?!?/br> 他心底暗嘆,她總是想著自己的問題,可他作為男兒,又如何能容忍妻子隨自己受委屈?無論如何,不管她如何說非他之錯,他心里便認定了,就是他無能。 那他便借此機會,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