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顧立軒笑了聲:“太上皇不也懷疑我家阿蠆的血脈嗎?” 太上皇目瞪口呆。 顧立軒坐直了身體,垂眸繼續攪動碗里湯藥,然后舀起一勺遞到太上皇嘴邊:“霍起,便是我顧家起?!?/br> 淮陰侯府近些月來,隔三差五就有些膚白貌美的娘子被送進去,可往往沒待上半日功夫卻又被送出來,這進進出出來來回回的,別說外頭的人私下傳些流言蜚語,就是府內的人心里也是有些嘀咕的。 秦嬤嬤擔心是侯爺的身體出了什么問題,想讓張太醫過來給他把下脈,可每每見了他們侯爺那張冷的仿佛能下刀子的臉,便硬是將要脫口的話憋了回去,半個字都不敢提。 霍殷以為,兩年多的時間,早就消磨了他對那個娘子的所有感覺,無論是愛意或是恨意,都早被時間沖淡了去??山聛?,每當他要親近其他娘子時,明明那個小娘子模樣已經淡忘,在這一刻卻總能莫名其妙的眼前浮現出她的影子,當真是令他即刻興致全無。 推開身下那正顫著睫毛一臉嬌羞的美貌娘子,霍殷難掩郁燥的從床榻起身。 攏了攏身上半敞的白色綢緞中衣,他看也沒看床榻上那個正滿臉疑惑和驚惶的娘子,幾個跨步至榻前案幾,抓起案上琉璃酒盞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 抬手猛地朝地上擲了酒盞,而后厲喝:“秦九!” 秦九忙推門而入。 “送出府?!?/br> “是,侯爺?!?/br> 不消片刻,剛在床榻上還嬌羞萬分的娘子就哭哭啼啼的被人拖了下去。 霍殷閉眸長長吐了口濁氣??赡苁巧陷呑釉炝四醯牧T。 這日,借為圣上出宮辦事之際,顧立軒回了趟顧家。 此時顧家正好討飯歸來,見著顧立軒,不由又驚又喜又悲。 “好了爹娘,我出宮的時間不多,讓我單獨跟蠆哥說會話?!鳖櫫④幇参苛怂飪删?,目光便直直定在劉細娘懷里的阿蠆身上,殷切中帶著絲野望。 顧母擦了淚,連聲說好,就讓劉細娘將孩子遞給他。 顧立軒便抱著阿蠆進了里間。 關上門,顧立軒蹲下身子看著阿蠆,抬手捏捏他小臉頰:“還記不記得爹爹呢?” 阿蠆眨眨眼看著他,似在回憶,又有些茫然。 顧立軒指指自己:“我是你爹爹。爹爹,爹爹?!?/br> “爹爹?!卑⑾娍邶X清晰的甜甜喚道。 顧立軒當即喜得眉開眼笑。他仔細觀察著阿蠆,小小年紀目光沉靜,似乎已經開始記事,不似其他無知孩童的懵懂無知,瞧著頗有一番龍章鳳姿之態。光是單單看上一眼,便知是個聰慧小兒,將來定當不凡。 顧立軒胸中激蕩。從懷里小心掏出一張宣紙,展開來后,遞到阿蠆面前,他無比鄭重的看著阿蠆的眼睛:“阿蠆,你仔細看好此人,千萬要記好他的模樣。若有朝一日碰上,你一定要表現出親近之意,聽清楚了嗎?” 阿蠆看了會畫像,又看向他爹爹,似有不解:“為什么呢?” “不用問為什么?!鳖櫫④帍娬{道:“你只需記住,一定要表現出你甚是親近他,知道嗎阿蠆?” 阿蠆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繼而看向畫像,隱約覺得畫像上的叔叔,長得甚是威武。 在家統共待了不過一刻鐘功夫,顧立軒就動身離開了。 顧立軒離開后,劉細娘偷偷問過阿蠆他爹爹可是偷偷跟他說過什么話。阿蠆搖了搖頭,沒有說。因為他爹爹與他約定好,此事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秘密,誰也不能告訴。 天福三年,秋。 流年在平靜的歲月中總是過得飛逝,猶如指間的小魚兒,稍不留神便被它從指縫間悄然溜走。 一轉眼,連英娘都三歲多了。 雖是初秋時節,可揚州城的八月依舊夏熱未消,窩在屋里都能悶得人喘不上氣來。 又是一個悶熱難解的午后。 沈晚索性就放棄了伏案寫稿的想法,帶著英娘來到楊柳低垂的堤岸,在樹蔭下沿著湖邊慢慢走著,感受湖風吹來的涼爽氣息。 湖面波光粼粼,午后的陽光輕輕淺淺的打在湖面,反射出星星點點耀眼的金光。 湖的中心有不懼熱的年輕男女蕩船游玩,在湖面的一片金光和倒映的云彩上緩緩劃動小船,看著美景,吹著湖風,撩動著湖水,談天說地,好不愜意。 揚州城,真是處處充滿了詩情畫意。 見柳枝低垂,沈晚看了身旁的英娘,心念一動,便折了幾枝,有些不甚熟練的給編了起來。 卻在此時,聽得噗嗤一聲嘲笑聲自身后傳來。 聽得此聲,沈晚嘴角略有些抽搐,她都不用回頭就已知道來者何人。 卻充耳不聞,自顧自的低頭繼續編著柳枝。 手上一空,沒等沈晚反應過來,卻聽得一陣戲謔的男人聲音:“你就得了吧哈!瞧著也是個賢淑模樣的,沒成想卻笨手笨腳的,連個草帽都編不好?!?/br> 沈晚一見他,就覺得有些頭疼,不由懷疑的看他:“我看其他人家像你這般大小的少年郎都是日夜寒窗苦讀的,怎么就你一天到晚的閑逛?難道你就不需要進學?” 三兩下功夫將草帽編好,孟昱奕俯身將草帽給英娘戴上,甚是夸張的張大嘴說了句真好看,直待見那英娘抿嘴笑了,這方直了身體,環抱雙臂于胸前,挑眉看向沈晚甚有自傲之意。 “小爺我家財萬貫,還用苦哈哈的去進學?便是將來要做官,那便捐一個就是,對小爺來說,那就是眨巴眨巴眼的事情罷了,甚是輕松?!?/br> 沈晚看向他的目光中有種一言難盡之意。 然后她牽起英娘的手,抬腳就走,堅決要離此類人遠一些。 孟昱奕趕緊跟上去:“哎哎,別走啊,小爺話還沒說完呢!你剛叫誰少年郎呢,小爺下個月可就行弱冠之禮,從此以后便是英武非凡的男兒了!對了,念在你特別關照我姑丈生意的份上,小爺的弱冠之禮就勉為其難的邀你參加了。你可別忘了啊,下月初九,千萬記得來金陵啊……” 沈晚停住了腳。 孟昱奕差點沒剎住車撞她身上。趕緊后退兩步,抬手用力搓了搓有些發紅的耳根。 沈晚抬頭看他,這才發現初見時那個頭尚還與她比肩的少年郎,如今竟然已高出她一個腦袋有余?,F在她要看他,便需抬頭仰著臉方可。 是啊,三年了,不知不覺都三年了,當初的尚待稚氣的少年郎,如今已是聲色渾厚目若朗星的成熟男子。 沈晚心下突然就有些警惕。不知是不是過往的陰影太過濃厚,她對任何與交往過密的成年男子都有著莫名的戒備。 孟昱奕被她打量的不自在,揚了揚脖子,故作鎮定的扯著嗓子甕聲甕氣道:“看什么呢,這么看小爺,是不是被小爺的英武之姿給迷住了?”話剛盡,沈晚面上尚沒什么,反倒是他自己漲紅了臉。 沈晚冷漠丟下句;“以后煩請孟公子離我遠些,不勝感激?!比缓罄^英娘,頭也不回的走開。 直待遠處的影子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孟昱奕從仿佛回了神,頓時捶胸頓足,又是懊惱又是跺腳,仰天莫名長嘯了聲,然后又握拳朝自己臉轟了兩下,惹得不遠處過來此地乘涼的人頻頻回顧。 孟昱奕想,他大概是瘋了罷?瘋了罷!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二更…… 第75章 這兩年來悟空的文章由揚州城向外擴散, 漸漸的傳遍了江南, 而其文章的畫風也逐漸轉變, 由開始的男性視角, 慢慢過渡, 到如今已完全是女性視覺。從古至今, 完全以女性視覺來做文章的,可算是鳳毛麟角, 而悟空的文章能敢于踏出這一步, 著實不易。 沈晚看了看手里的書稿, 這是她剛寫完不久的, 是花木蘭代父從軍的故事。想了又想,她還是覺得如今火候不到,若現在發表諸類女性自立自強挑戰男性權威的文章,未免也太過刺痛世人的神經。 嘆著氣將書稿壓在抽屜最底層, 沈晚想,還是再寫上兩年言情話本吧。 略一思忖, 沈晚決定下手《梁?!?, 因為她覺得這個故事是有些代表意義的,祝英臺敢于打破世俗藩籬女扮男裝與男兒比肩學習是其一, 敢于沖破封建禮教束縛追求自由平等婚姻是其二, 而其三……沈晚緩緩研磨, 其三便是她敢于反抗權貴的勇氣和無畏。 怕是沈晚和馮掌柜的都沒想到,《梁?!芬粏柺?,便使得揚州紙貴, 然后以讓人難以預料的速度飛速向周邊輻射,短短不過一年的時間,墨香齋名聲大噪的同時,悟空也被世人熟知。 這是沈晚萬萬沒有想到的,同時這也是她就不愿看到的結果。于是她喬裝去了墨香齋,十分鄭重告訴那馮掌柜的,務必對她的身份守口如瓶,連性別都需告訴外界是男子,馮掌柜的當她顧忌守寡的身份不愿多惹是非,便滿口答應。最后臨走時,沈晚又道接下來兩年間她不會出新話本,也不會再踏足墨香齋了,望那馮掌柜的見諒。 馮掌柜聞言大驚,雖有心勸說,可轉念又想寫不寫畢竟是人家娘子的自由,他這廂著實不該多加置喙。遂嘆口氣,便應了。 天福五年。 又是一年春好處,原來不知不覺,她在揚州城已度過了五個春秋。 這兩年沈晚果真如她所說般,沒有再動筆寫過一篇話本,閑暇時候,她或是看看閑書,或是種種花草,亦或帶著英年在揚州城內四處走走,逛逛,領略揚州的動人風景,感受揚州的人文之美,日子過得倒也十分愜意。 要說這平靜的日子有什么變數,那便莫過于令沈晚頭疼的那孟昱奕。這兩年來他常常不請自來,來了之后便殷勤的不像個二世祖模樣,又是挑水掃地又是給花草澆水除雜草的,偏的不會干還瞎干,幾乎是來了幾回就給沈晚的花草澆水澆死幾回,看的沈晚都眼疼心疼。 譬如此刻在拿著鋤頭在院里揮汗如雨的孟昱奕,倒是乖覺不澆水了,可一鋤頭下去,半片珊瑚花的根都沒了,氣得沈晚直撫胸。 二世祖知道錯了,杵在原地,一手拄著鋤頭,一手撓撓頭,甚是不好意思。 沈晚立在屋門口看他:“孟公子,我這真的是廟小,能不能煩請您這廂以后別來了?” 孟昱奕臉色一僵,然后又嬉皮笑臉:“那可不成,悟空的結局我還不知道呢,小爺我斷不能這般輕易放棄?!?/br> 沈晚看著他,他也看著沈晚,那專注的目光又亮又灼,里面他一直小心藏著的東西怕是壓不住多久了。 不由想起馮掌柜前不久對她隱晦的提起,孟昱奕因拒婚跟家里鬧翻的一事。當時說起此事,馮掌柜又惋惜又遺憾,說那女方家世何等顯貴,品貌又如何出眾,嘴里又說著不解,不解他那侄兒為何要斷然拒絕這般好的親事。他雖嘴里說著不解,可看向沈晚的神色中,卻格外的意味深長,明明沒有做錯事,可在這樣的目光中總隱約讓她有種無地自容的錯覺。 是啊,她不過一容貌平凡的寡婦,門第不顯、歲數偏大還帶一孩子,如何敢肖想江南如意織造坊的少東家?江南如意織造坊是皇商,做的大都是皇家生意。 再看向孟昱奕,對上那雙隱含情誼的灼亮眸子,沈晚便漸漸冷了心腸。如果她未曾經歷風霜,或許她還敢憑著一腔無畏之心去嘗試一段前途未卜戀情,然而有過那般千瘡百孔的經歷,如今她又如何承擔的起感情上任何糾葛?哪怕僅是一絲一毫,于她而言怕都是一場災難。 “孟公子?!?/br> 不帶絲毫感情的三個字令孟昱奕心慌了下,手腳也有些無措起來。 “是不是我將悟空傳的結局……” “對對對,我得去給你買些花草來!可惜了這珊瑚花,都怪我笨手笨腳的……我,我再去買些回來!”慌亂的扔了鋤頭,孟昱奕逃似的飛快沖出了門,竟是不敢再聽沈晚多說半個字。 沈晚在屋門口立了會,然后轉身回屋,研磨鋪紙,挽袖提筆飛快寫下三個字——悟空傳。 孟昱奕買完了花草,又在揚州城的大街小巷磨蹭了很久,這才再次鼓起勇氣來到了沈晚家的大門前。 敲了門后,不多會大門便被人從里面打開,不等他多說半字,手里便被塞了一摞東西,然后只聽砰的一聲,門便在他面前又被人重重關上了去。 孟昱奕僵硬的低頭看向手里的一摞紙,悟空傳三個字刺的他雙眼發痛,痛的他想吼想叫……也想哭。 捧著悟空傳孟昱奕失魂落魄的回了墨香齋,臉上神情似哭似笑。馮掌柜的見此情形,心里隱約猜得什么,卻未多說什么,只讓人安排了車,當日就讓人送那孟昱奕回江南。 坐在馬車上,他看著手里的一摞書稿,只覺得相當刺目,刺的他連心都隱隱發痛。他想將其一頁頁撕碎了去,可又不舍得,便索性折疊起來放在了荷包里,想來便是眼不見為凈吧。 到了江南歸家之后,孟父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也著實頭疼,索性給他備了些銀兩,讓他外出游玩些日子權當是散散心。 孟父只當他兒子會在江南周邊游山玩水,怕是做夢也沒想到他兒子連招呼都沒打,當天就揣了銀兩北上去了。 孟昱奕其實也沒想那么多,他就是想離那揚州城稍遠些,因為離得太近,總覺得心痛。所以就干脆北上罷,一南一北,這般總夠遠了吧? 二月份的揚州已然天氣回暖,可此時的汴京城還處在風雪交加的嚴寒中。 今日早朝,霍相定下了幾條□□定國之策,并令眾大臣下達地方官員,嚴格監管實施。 眾臣無不應諾,如今的大齊朝堂,已然是霍相的一言堂,至于龍椅上的那位……眾臣余光掃過那空蕩蕩的位置,心下無不冷哂,怕是不知窩在哪個宮里日夜笙歌吧。 又處理了幾本大臣上奏的奏章,見再無政事上奏,霍殷冷淡掃過一眼殿下眾臣,沉聲道:“既然無本奏,那今日早朝畢,退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