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劉相一去,那接任的人選還能是誰?只怕除了霍侯爺,朝中無人敢接此任。 而劉相作為劉黨之首,他的轟然倒下無疑給劉黨一派沉重打擊,黨羽群龍無首,頗有一番亂粥之態,如此絕佳時機,霍黨焉能放過? 顧立軒整個人都興奮的顫栗。何其有幸,他區區小官竟也參與了此廂黨派爭權盛事?親眼見證那波譎云詭的朝堂于他們尚書大人手中翻云覆雨,只一個翻掌間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掌舵著朝堂的方向,甚至能決定此后朝堂的命脈!這樣強烈震撼的沖擊是他從未經歷過的,身臨其境,方能感受到此間的熱血澎湃。 近些時日他輔佐上峰不斷搜羅劉黨一派的罪證,亦有幸上朝啟奏圣上,與霍黨的中流砥柱一道,當朝與劉黨唇槍舌劍??粗欢窋〉膭Ⅻh黨羽被當場扒了官服、官帽,由大內侍衛脫了出去,當日便被下獄、抄家,他心里沒有絲毫憐憫,反而充滿了無限的滿足感,這就是權力,這就是勝利者的快意! 不可否認,這樣的成就令他分外沉淪。 劉黨注定敗局,說他們霍黨趁人之危也好,落井下石也罷,權勢爭斗從來都是你死我活,又講什么仁義道德? 那么空下來的宰輔位置…… 顧立軒頗有意味的哼笑了聲,明德帝也不敢不給他們尚書大人。 見識了朝堂的一番血雨腥風,如今金鑾殿圣上周身那層神光隱約在他心中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對權勢向往的信念。你看,只要你權勢足夠撼動皇權,連皇帝老兒都要妥協三分不是? 以往有劉黨制約霍黨,圣上都尚且敬他們尚書三分,如今沒了劉黨制約,說句不中聽的,大概要有很長一段時間,朝堂上要唯他們尚書大人馬首是瞻,連圣上,都要暫避鋒芒。 哦不,是他們宰輔大人。 第50章 郎情妾意?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日子不經細數,剛穿越來這個朝代時的恐慌和驚懼還歷歷在目,轉眼間,她來此地已有七個年頭,就連在顧家也有四個年頭了。 仰頭看著被璀璨煙花渲染的猶如白日的夜空,沈晚看著看著便有些癡意,隱約想著那些年與自己爸媽歡度新年的日子,如今回想著那一幕幕,卻總覺得恍如隔世。 吳媽見她在門口呆呆的仰頭站了許久,雖心里恨她多狡,可到底擔心她身子著涼,遂擰眉喚道:“娘子?” 聽到喚聲,沈晚習慣性的掛出了抹笑,卻又隨即僵在了面上。 沈晚心底苦笑,她如今這日子過得,當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淚眼裝歡又一年。 轉過年三月份,正是新燕銜泥,草長鶯飛的時候,至此沈晚已然坐胎五月有余,肚子也顯懷了不少,行動間頗顯笨拙。 期間張太醫來了一回,把過脈后便老神在在的說她此胎甚為康健,此后補品倒可以停了,以免補過了頭,造成胎兒過大,將來生產時于母體不利。平日里也需適當走動,日后生產也能順暢些。 吳媽自是將張太醫的話奉為圣旨,堅決執行。 自此沈晚每日進補的粥羹就停了,天氣好的時候,吳媽也會攙扶著她在院子里走上幾圈。對此沈晚倒也沒什么異議,畢竟她也知道在這條件落后的古代產子,便猶如在鬼門關上打轉,稍有不慎是能要了性命的。 沈晚這些日子一直想找個時間去趟書坊,因為她想翻閱《大齊律》,欲從中尋得有關路引方面的些許條款。如今她懷胎已五月有余,距生產也不過四個月左右,屆時生產完后,于她而言最大的隱憂莫過于那淮陰侯府的反應。 雖目前為止她在顧家過的也算風平浪靜,那侯府似乎對她也放了手似乎不屑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可沈晚不會被這表面的平靜迷惑,侯府的那個男人如豺狼般手辣心狠,只要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她便一日難安。 所以,她愈發堅定了決心,一定在那之前為自己謀算好退路。 此間事畢竟隱秘,她自然不打算讓吳媽一道跟隨,可想想也不太可能,那吳媽似乎從往日的教訓中吸取了經驗,如今盯梢沈晚比盯梢自個都厲害。沈晚走哪她跟哪,便是晚間在臥房前守夜,也是將門開條小縫,只有見著沈晚人安分的臥在榻上,她方能安心的睡下。真是愈發的難纏。 正當沈晚苦思冥想對策如何擺脫吳媽時,這日機會來了,吳媽染了風寒,病了。 吳媽唯恐她的風寒傳染給沈晚,哪里還敢在沈晚跟前湊半步?早早的就搬到距離沈晚這廂較遠的廂房里養病去了,又怕沈晚跟前沒人伺候出了什么岔子,遂當天又讓府里的錢叔去侯府稟告,央求侯府再派個老媽子過來伺候沈晚。 沈晚就是瞅準了這當口,草草拾掇了一番便要出門。她必須要趕到那錢叔回顧家之前出門,否則便是白白浪費了這等好時機。 只是不趕巧的是那顧立軒今日休沐在家,見沈晚一副要出門的架勢,心里頓時就有些緊張了,竟是連此刻案上正書寫的奏章也顧不得了,幾步上前攔住沈晚的去路,連聲問道:“這是要出門?可是有何急事要辦?若有急事,我差遣下人去辦即可,你身懷六甲身子不便,盡量不要外出走動?!?/br> 沈晚瞥了他一眼。數月來,顧立軒與她之間幾乎是零交流,難得他今日這般巴巴的與她說了這多,怕是擔心她這塊出了什么閃失,到時候與他的頂頭上司無法交代而影響到他的仕途吧? 沈晚心底冷笑,面上帶出幾分不耐:“讓開,我今天出門有急事?!?/br> 顧立軒臉色僵了下,隨即好言相勸:“雖是春日天氣回暖,可到底春寒料峭……” 沈晚哪里有耐心聽他在這里啰嗦?直接繞過了他,不容置疑的朝著門外而去。 顧立軒急了,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胳膊。這時沈晚回頭盯住他攔過來的手,目光發冷:“顧員外郎?!痹趩T外郎三個字上咬重聲調,似乎在暗示他,他如今這員外郎的官職是如何得來的。 顧立軒的手就僵在了當處。 沈晚垂眸掩下諷意,抬腳就走。 顧立軒立在原地握緊了拳。 本想抬腳去吳媽所在廂房將此事告知她,可轉念又想那吳媽病懨懨的躺著養病,即便告知了她,她又如何阻攔的了?眼見著那沈晚的身影快消失在大門口,他愈發心急如焚,正如沈晚剛才所想般,若是她萬一有個什么閃失,他真的是吃罪不起。 憤憤的跺了跺腳,顧立軒到底甩袖跟了上去,一出大門便瞧見那不遠處笨拙的身影,正朝著官街的方向一步一步挪著,不由心頭又是一陣怨念。好生生的在家待著養胎不好嗎,非要挺著個重身子出來晃?他近來公事已然夠繁忙的了,她為何就不能讓人省心些? 不滿歸不滿,可他到底跟了上去,卻也不欲與她走的太過親密,只在她身后兩三步遠處,不錯眼珠的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察覺到顧立軒跟了上來,沈晚心里煩的要命,好不容易找了這么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偏偏多出他這個變數來。 可既然人都已經出來了,她也不想半途而廢,大不了進了書坊后想法將他支走便是,左右今日她是一定要將所要辦的事情辦成。 這般想著,她往書坊走的步子就加快了些,身后的顧立軒瞧見,頓覺心臟砰砰直跳。 快走幾步跟上,顧立軒也顧不上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親不親密,手臂在她身后虛攬小心護著,苦口婆心的勸:“便是要辦急事,也不急于這一時半會,你這是又何必呢?就算是置氣,也不該拿自個的身子做賭,畢竟現今你可是雙身子的人,需萬事小心才是?!?/br> 沈晚忍無可忍的推開他:“麻煩你離我遠點?!彼喼睙o法容忍顧立軒離她一步之內,剛才他走近的那一瞬,她覺得她頭皮都要炸掉。 如今的顧立軒早已不是當初那個臉皮嫩薄,稍有不如意就能當場羞愧暴走的他了。 被她厭惡推開后,他僅怔了會,隨即又鍥而不舍的跟了上來。 沈晚氣得撫胸,然后又狠狠推開他。 顧立軒見她氣得臉色發白,當下也唬了一跳,趕緊看向她凸出的腹部,忍不住要抬手撫上:“晚娘你莫氣,若傷著了孩子那可了不得了!” 沈晚見他竟厚顏無恥的想要摸她肚子,當下要氣炸:“你離我遠點??!” 顧立軒也反應過來,忙縮了手,唯恐她真氣壞了,此刻真有些低三下四的哄求了:“好好好,我離你遠點,你可緩緩,莫要再氣了……” 離萬卷書坊幾百米處的巷口,一輛古樸奢華的馬車靜靜停在此處。 此刻在車轅上坐著的秦九,有些眼疼的看著幾百米遠處疑似打情罵俏的兩人,瞧著她嗔怒責怪,瞧著他柔聲低哄,一會她雙手推推他胸膛,一會他攬肩輕輕撫過她腹部,一副你儂我儂的模樣,外人瞧著還真有那么幾分郎情妾意。 秦九此刻只恨自己車技遜了幾分,要是剛才利落的轉出巷口,哪里還能讓他們侯爺見得這副扎眼的畫面?他都不敢回頭去看,他們侯爺此刻是什么樣的反應。 偏偏那兩人似乎還嫌不夠扎眼,在這幾個眨眼的瞬間,竟還摟抱上了!幾乎在他們二人摟作一團的那剎,秦九似乎rou眼可見的,周圍空氣瞬間凝結成的冰渣子。 秦九坐在車轅上,僵直了脊背,動也不敢動半分。 周圍陷入很長時間的死寂中,直到幾百米處的那兩人摟抱著進了萬卷書坊,秦九方心驚膽戰的聽到身后傳來他們侯爺的幾聲莫名冷笑。 第51章 的確是要好生看護…… 扶著一瘸一拐的沈晚進了書坊,顧立軒焦急的對掌柜的說道:“掌柜的,還煩請您這廂拿個椅子過來,在下的娘子腿有些不妥,此刻需要緩上一緩?!?/br> 掌柜的瞧那娘子身懷六甲的模樣,自不敢耽擱,趕緊搬過椅子來,讓沈晚坐下緩緩。 沈晚覺得好久都沒這般怒過了,可能也是因著孕期情緒不定,壓抑不住容易外泄,總之對著身旁的顧立軒,她的火氣壓都壓不住。 臉色難看的坐下,剛一坐穩她就一把甩開顧立軒的攙扶,手指最里側的書架,忍無可忍道:“煩請你去那廂呆著去!” 顧立軒臉上方浮現幾許尷尬來。 掌柜的似乎沒料到這個從前常過來翻閱的娘子竟是這般暴躁脾性的,瞬間的呆滯后,忙打著哈哈裝作要招待其他客人的模樣趕緊離開了。 顧立軒深吸口氣,只得依言照做。 顧立軒一從身邊離開,沈晚方覺得氣順了些。 皺眉俯身揉了揉抽痛的腿,揉過一會罷,沈晚又緩了些時間,這才大概覺得好受了些。 書坊的竹簾冷不丁從外被人掀開,耀金色陽光灑進書坊的那剎,伴隨的是由遠及近的沉穩腳步聲。 沈晚剛開始并未察覺有何異樣,依舊略有些笨拙的俯身揉著腿,眉頭微皺,腦中尚還在努力回想著那《大齊律》大概是在哪層書架上。 直到那黑底繡蒼鷹的官靴停在她身側,陡然兜來的陰影從頭到腳將她蓋住,她方詫異的回了神,反射性的就側過臉看去……那冷不丁撞入眼底的是藏青色邊角滾金絲的常服,那料子,那樣式,那刺繡,無不奢華,無不精細,又無不熟悉。因為,這般款式的男子常服她曾見過不下數次。 沈晚幾乎是瞬間僵冷了身體。目光呆滯的盯住那常服一角,此時此刻她竟是沒有勇氣再往上多看一寸。 霍殷一進書坊就冷冷環視,目光銳利如鷹隼,直待見了那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獨自一人而坐,而那姓顧的竟是遠遠的被打發在書架一角,這方緩了些臉色。 目光似不經意間再次掃過那人,但見那人此刻正伏著身子揉腿,偶爾發出幾聲不適的吸氣聲,他不由心下一緊,想也沒想的抬腳幾步來到她跟前,停住。 沈晚側臉看來的時候,霍殷也瞬間僵了身體??纱喙庖娏四悄镒营q如見了妖魔鬼怪般,小臉瞬間煞白又僵冷,他心中不由一冷繼而一怒,緊握拳頭好一會方勉強壓抑住了,想要當場將她拎回侯府的沖動。 這便是她對他的真正態度罷,視他如洪水猛獸,厭惡懼怕的躲都躲不及,又哪里來的半分情誼?果真是……好得很。 最里排書架前的顧立軒呆若木雞,便是他做夢也不敢想,竟在此時此地遇見了霍侯爺。 他覺得既尷尬又驚惶,尷尬自不必說,至于驚惶……顧立軒頓覺有些手足無措,他怕的是無法解釋為何會單獨陪同沈晚出門,更怕的是剛才在書坊門外攙扶沈晚的那一幕被霍侯爺納入眼底。 這廂顧立軒還在驚惶不安胡思亂想,那廂霍殷卻先開口,仿佛才瞧見他般,淡漠道:“哦?顧員外郎?” 顧立軒一驚,趕緊收好所有情緒,趨步行至霍殷面前幾步遠處,拱手施禮:“下官拜見上峰大人?!?/br> 霍殷淡淡的抬手:“又不是在官署,你不必多禮?!?/br> 錦緞涼滑的觸感劃過臉頰,沈晚呼吸一滯,愈發垂低了眸,素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了凸起的腹部,似乎要這般便能汲取慰藉。 霍殷余光瞥過,唇角浮起冷笑,淡淡收回了手負于身后握緊,藏青色的錦緞袖口在身側劃過冷冷的弧度。 見顧立軒略有局促的站著,霍殷淡笑道:“顧員外郎好興致,休沐之余還有閑情雅致帶家中娘子來書坊閑逛,當真神仙眷侶羨煞旁人?!?/br> 一言既出,兩人皆驚。 沈晚還好些,撫著腹部總覺得還有些依仗,再加上此刻也用不著她開口,遂壓力還小些。 可顧立軒就不同了,他如何聽不出他上峰的話里藏刀?上峰的一字一句皆言不由衷,聽在他耳中只覺得心驚rou跳,真是叫苦不迭。偏此刻又躲閃不得,只得咬牙直面對方那冰冷逼視的目光。 “回……回大人的話,今日家中奴仆身體有恙不能陪同拙荊外出,也是下官多心唯恐她有個萬一,方一道同來。讓大人見笑了?!?/br> 霍殷面不改色的淡淡笑著:“人之常情,何笑之有?添丁是家族大事,的確是要好生看護?!弊詈笏淖?,他說的意味深長。 沈晚愈發垂了眸,讓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顧立軒忙連聲應是。 霍殷不著痕跡的再次瞥過旁邊那張瓷白的臉龐,身后握緊的手微動了動,隨即便收了目光,再未發一言的轉身離開。 顧立軒長長松了口氣。 沈晚扶著椅子慢慢起身,然后繞過顧立軒,一步一步走向書坊的第二排書架,此時此刻她的眸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