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
安十七下馬,去問一個領著小孩的行乞的老者。 老者須發花白,衣衫襤褸,渾身臟污,拄著拐杖,走路極慢。小孩很是瘦小,面黃肌瘦,嘴角干癟,看到衣著光鮮的行人,眼神露出羨慕。 安十七甩開馬韁繩,對老者詢問,“老伯,您這是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為何路上行乞的人會這么多?” 老者嘆了口氣,幾乎要落下淚來,“公子,小老兒是從鳳城縣來,要去京城投奔我女兒。鳳城遭了大水,城外的農莊和良田都淹了。我家的大兒子、兒媳、大孫子都淹死了,只剩下一個小孫子,小老兒怕自己活不久,獨剩下個小孫子沒人管,所以,打算去京城投奔我小女兒,將小孫子托付給她?!?/br> 安十七一驚,“您說鳳城遭了大水?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兒?” 老者道,“不久,就半個月前?!?/br> “半個月前?”安十七更是心驚,“聽您如此說,災情想必十分嚴重?” 老者一邊抹淚一邊說,“公子有所不知,鳳城的城墻都被大水給泡塌了,死的人不計其數啊?!?/br> 安十七面色大變,轉頭去看花顏。 花顏此時也打馬過來,甩了馬韁,翻身下馬,看著老者,“老伯,您說半個月前,鳳城遭了大水?死者不計其數,那活著的人呢?是怎么安排的?” 老者看看安十七,又看看花顏,二人的面相衣著打扮,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他流著淚說,“當官的都跑了,還有誰管?死的人死也就死了,活著的人各找活路?!?/br> 花顏頓時肅然,“據我所知,不是魚丘縣遭了大水嗎?怎么鳳城也遭了大水?” 老者道,“魚丘縣遭了大水沒錯,但其實最早遭了大水的是鳳城,眼看鳳城就要被淹,上面下了命令,開閘引流,大水被引走,這才沖了魚丘縣?!?/br> 花顏臉色一沉,“為何水勢這么兇猛?鳳城的水是從哪來的?” 老者道,“半個月前,大雨連綿,黑龍河堤壩決堤,大水便洶涌到了鳳城,眼看鳳城被淹,下面的幾城也要不保,便引流到了魚丘縣?!?/br> 花顏抿唇,“也就是說,最終的源頭是因為黑龍河了?” 老者點頭,“可以這么說?!?/br> 花顏問,“老伯剛剛說上面下了命令?是什么人下了命令?” 老者抹淚說,“聽說是東宮太子?!?/br> “胡說!”花顏薄怒,“東宮太子怎么會下這樣的命令?鳳城縣是他的子民,魚丘縣也是他的子民,鳳城縣被淹,魚丘縣被淹,都是一樣被淹?!?/br> 老者被花顏的怒意一震,身子一顫,不由得后退了兩步。 花顏壓著怒意,鎮定地說,“老伯是聽什么人說的?” 老者看著花顏,臉色發白地哆嗦說,“不知姑娘是什么人?” 花顏知道剛剛她一時氣怒將老者嚇到了,面色稍緩,溫聲說,“我哥哥在東宮當差,與東宮有些干系,未曾聽聞太子殿下有下過這樣的命令,太子殿下至今只知魚丘縣被淹之事,不知鳳城被淹一事?!?/br> 老者愣了愣,說,“都這么說,小老兒也不知是誰說的,總之,姑娘隨便找個人問問,都是這樣的話?!痹捖?,他又說,“太子殿下為保鳳城下面幾個城池,命人引流魚丘縣,也是對的?!?/br> 花顏壓制著惱怒,剛要說話,前方來了一對官兵,大約四五十人,兩人看到了衣衫襤褸的老者,當即上前就抓人。 老者駭了一跳,連忙拽著小孫子后退,但他畢竟年邁了,動作不利落,后退著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兩個兵士不由分說,就要粗魯地拉起他。 花顏看了安十七一眼。 安十七上前,出劍攔住了那兩個士兵,冷著眉目問,“你們為什么抓人?” 那兩個士兵看到明晃晃的寶劍,不由得縮回手,后退了一步,打量花顏和安十七像是富貴人家出外游玩的公子小姐,其中一人說,“他犯了事兒,我們老爺有命,抓了收監候審?!?/br> “你們老爺是哪個?他犯了什么事兒?”安十七問。 其中一人說,“我們老爺是兆原縣守,公子還是別多問了,也別插手,對你沒好處?!?/br> 那老者白著臉哆嗦地說,“我沒犯事兒,沒犯事兒……公子救我……” 安十七穩穩當當地拿著劍,冷眼看著這兩名士兵,然后,又看向隨后跟來的幾十名士兵,其中一人三十多歲,路腮胡子,明顯是頭目。 那人領著人來到近前,打量了一眼安十七和花顏,在看到花顏臉時,不由得露出驚艷之色,暗想著天下怎么會有這么美的女子? 花顏此時一肚子怒火,臉色不好看,在這人看來時,凌厲地看了回去。她的眼睛素來清潤明亮,鮮少有凌厲的時候,如今看到這些人上來就抓人,已經猜想到了一二,所以,目光便猶如利劍。 那三十多歲的頭目乍然被花顏眼神一掃,似如一把尖刀刺破了他的眼睛,不由得心下一顫,趕緊移開了眼睛。 花顏冷冷地說,“這位老伯是從鳳城前往京城投奔親戚,人還沒到兆原,我到想知道,怎么就犯了事兒?” 那人立即說,“姑娘還是別多管閑事?!?/br> 花顏氣笑了,“我還就喜歡多管閑事?!?/br> 那人面色一變,已經看出花顏不是好相與的了,但見她身邊只有安十七一人,二人衣著打扮明顯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一般這種人家出來的公子小姐,即便耍劍,也是花架子,所以,他雖被花顏的凌厲震住,但還真不怕花顏,畢竟他手下帶了幾十號人了。 于是,他一擺手,對身后說,“將這老頭子和小孩子給我帶走?!?/br> 后面的士兵呼啦啦地上前,就要從安十七的劍下奪人。 安十七也不客氣,揮手一劍,他只輕飄飄地一掃,上來三四人胳膊齊齊被劃了一道血痕,他不下手殺人,但也要讓他們見血不敢再上前。 那頭目見安十七一劍就讓他帶的三四個人受了傷,臉色這才真正駭住了,看來是個敢下狠手的,他開口道,“敢問公子和小姐是何人?在下奉我家老爺之命,兩位可知道我家老爺?我家老爺是兵部尚書的小舅子?!?/br> 花顏瞇了瞇眼睛,“哦?”了一聲,“你家老爺也就是兆原縣守?趙德?” 那頭目見花顏能叫出名號,連忙點頭,“正是?!?/br> 花顏向身后瞅了一眼,她們剛出城不久,不足十里地,那座縣城也就是兆原縣,她不介意再返回去。 于是,她露出一抹笑,“這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不識得一家人了。我祖母與兵部尚書夫人交情甚篤,按理說應該去拜會你家老爺?!痹捖?,她道,“請帶路?!?/br> 那人一聽大喜,看向被安十七劍護住的那祖孫倆,試探地問,“那這老頭和小孩……” 花顏看向安十七,“帶著!” 安十七意會,收了劍,伸手拉起老人,順勢在他耳邊用傳音入密說,“老伯,別怕,我和jiejie護著你?!?/br> 老者身子打顫,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兒,但若不是花顏和安十七,他和孫子此時已經被帶走了,如今只能相信他說的話,勉強點了點頭說,“公子,我真沒犯事兒?!?/br> 安十七“嗯”了一聲,“也許這里面有什么誤會也說不定,老伯既然沒犯事兒,不用怕?!痹捖?,他對遠處停著的車馬喊,“十六哥,jiejie要去兆原縣守府認親,走唄?!?/br> 安十六應了一聲,“好?!?/br> ------題外話------ 寶貝們,月票,么么么~ 第三十五章 (一更) 這時,那頭目和幾十名兵士才看到不遠處停著的車馬,那頭目心下沒底,看著花顏,不太相信地問,“姑娘的祖母真與兵部尚書夫人交情甚篤?” 花顏淡淡笑著說,“自然,兵部尚書夫人出自姚江大族,乳名瑤兒,嫁給尚書大人后生有兩子一女,很受尚書大人愛重?!?/br> 這人頓時信了,他是兆原縣守的親信,從縣守的口中聽過他喊jiejie的乳名。乳名只有近親之人才能知曉,立即笑呵呵地問,“尚不知姑娘名姓?可否告知?” 花顏淺笑,“你不必知我名姓,見了你家老爺,他就知道了?!?/br> 言外之意,她的名姓他沒資格知道。 這人碰了個軟釘子,見問不出什么,也不敢再問,暗暗地猜測花顏是什么身份,她穿戴華貴不張揚,身下坐騎一看就是日行千里的良駒,三輛車外觀普通,但都是難得行遠路的高頭大馬拉的大轎車,車軸和車轅以及木質都是上等的好木,不是尋常人家用的車馬,足可見,身份貴重,出自大家。 這人暗自思量一行人沒有仆從隨行,看著忒奇怪了些,不過大家族的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怪癖。 十里地不算遠,很快就到了。 進了兆原后,那人領著花顏直奔縣守府衙。 兆原縣是個不大不小的縣城,說不上熱鬧,但也說不上冷清。 花顏發現沿街的百姓們看到府衙的士兵都露出異樣的眼神,那眼神似好奇又不敢看。 花顏對采青使了個顏色,采青意會,立即悄悄地詢問。 不多時,采青回來,覆在花顏耳邊,小聲說,“據說這幾日,兆原縣守派人在抓入京的流民,如今已經抓了上百人了??h衙的大牢都關不下了?!?/br> 花顏眉峰一凜,想著果然如她所想,怪不得一路來京城五百里內看不到一個流民,合著是在兆原縣被縣守將流民截住了。 她心里又冷了冷,想著北地路遠,云遲在京城鞭長莫及,只收到了魚丘縣大水的密報,卻沒有收到鳳城大水的密報,可見如今北地官官相護到了什么份上。 她本來想著到了北地再動手,如今看來是要在這兆原先開一刀了。 來到兆原府衙,府衙門前冷清,一個人都沒有。 那頭目早已經派人回來稟告,如今不見縣守老爺人影,立即對花顏和安十七說,“公子,姑娘,請稍等,卑職去喊我家老爺?!?/br> 花顏擺擺手,卻也沒在門口等著,而是下了馬后,徑直走進了府衙大堂。 兆原地方雖小,府衙倒是修建得氣派,府衙大堂十分寬敞,只是過于安靜了。整個府衙內,似無人辦公,府衙也沒什么人。 采青又在花顏耳邊小聲說,“據說這幾日衙門的人都被派出去抓人了,見著北地來的流民就抓,衙門里要告狀,也找不到青天大老爺?!?/br> 安十七小聲說,“北地距離京城千里,如今此地距離京城五百里,可見北地有些人的手伸的夠長,竟然伸到了兆原。攔了流民進京的路,這是想將北地的一切事宜瞞得死死的?真不怕太子殿下派人去北地查?” 花顏面色又冷了冷,“很顯然,北地不怕,大約是打著去一個糊弄死一個的主意,否則監察御史也不會被淹死在魚丘縣,至今下落不明,連尸骨都找不到了?!?/br> 安十七嘆了口氣,“沒想到北地已經嚴峻到了這個地步?!?/br> 花顏早就想到了北地嚴峻,但確實也沒想到北地嚴峻到這個地步,竟然不止魚丘縣一地災情嚴重死傷千人,而是鳳城大水,淹沒了半個城池,死傷無數,比當年川河谷大水真怕是不遑多讓了。 當年川河谷大水,恰逢她趕上,哥哥和她動用了花家上百糧倉賑災,如今北地嘛,看來還不如川河谷幸運,顯然北地的官員都想著層層瞞著,當年川河谷一帶官員也都瞞著,云遲親自去了川河谷后,所有官員,砍的砍,收監的收監,那時所有人見識了太子殿下的鐵血手腕,世家死了不爭氣的子孫,連個屁都沒敢放。 如今北地,她抖了抖袖子,她也不是手軟的,這些官員們也是活夠了想重新投胎了。 花顏進了大堂后,坐在了堂前主人待客的首位上,安十七護著那一老一小,立在了堂外。安十六、天不絕、程子笑、五皇子等人隨后進來,依著身份,五皇子坐在花顏旁邊,其余人隨意地找了個地方坐了,采青立在了花顏身后。 那些士兵瞧著這幾個人,覺得今日這事情不太對勁,幾十人將大堂圍住,守在外面。 不多時,一個衣著打扮精致滿頭珠翠年約五十的婦人由七八個婢女侍候著走來,衙門的士兵們見了都喊“夫人”。 那夫人點點頭,進了府衙大堂,見到里面坐在主坐上年紀輕輕的花顏,臉色一下子就僵了僵,畢竟花顏坐的是主人待客的位置。 不過她也算是見過世面的,顯然想著這姑娘怕是金尊玉貴,敢坐在主位上,身份自然是很高,最起碼,比她家老爺身份高,想必是一位嬌貴之客。 那夫人又笑了,連忙走上前,對花顏笑問,“敢問姑娘……” 她剛開口,花顏懶得和一個婦人說嘴皮子,對身旁的采青說,“將她給我綁了,捂住她的嘴,我不想聽她說話?!?/br> 采青應是,從花顏后面出來,不見她如何動作,三兩下便將那夫人用挽手臂的絲絳給綁了。綁成了一個面團,嘴里塞了一塊帕子,將之扔在了花顏的腳下。 那夫人大駭,睜大了眼睛,滿臉的驚懼和不敢置信。 跟隨夫人來的七八個婢女,此時尖叫出聲,有人大喊,“你們是什么人?為何綁我家夫人?” 不等花顏開口,采青上前,將七八個婢女都敲暈了,頓時府衙大堂又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