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日清晨,下了兩夜又一日的大雨終于停了,陰云散去,日頭晴朗。 花顏醒來時,不算晚,云遲已經不在了,她穿戴妥當下了床,秋月走了進來,看著她臉色尋常,小聲問,“小姐,太子殿下昨日怎么宿在了這里?” 花顏面無表情地說,“他說懶得折騰了,我前日占了他一半床,昨日還他一回?!?/br> 秋月無語,“還帶這樣的?!?/br> 花顏哼笑,“他是打定主意要讓我嫁給他的,所以,自然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半張床而已,咱們在市井里混日子時和一幫糙漢子搶一間破屋子,草席都擠滿了照樣睡得香,也沒什么?!?/br> 秋月點點頭,湊近花顏耳邊,又悄聲說,“今日一早,奴婢收到外面遞進來的消息,川河口一帶發了大水,堤壩又決堤了。咱們那些去年買來今年不曾耕種的荒地都被大水淹了,那十幾處商鋪也都泡了水?!?/br> 花顏聞言挑眉,“外面的消息這么快就能送進東宮里來了?不錯?!?/br> 秋月小聲說,“自從聽聞太子殿下要接小姐來東宮時,公子就著人安排了,東宮真跟個銅墻鐵壁沒二樣,用了三個月,才撬開了一角,如今也不過是能通過廚房采買那邊遞個話而已。我們若是在東宮內做什么,還是不行的,不比趙宰輔府,藏起送出個披風那般簡單?!?/br> 花顏笑著說,“這里是東宮,自然如銅墻鐵壁,誰都能撬開的話,云遲這個太子也不必做了。如今即便撬開一角,也已經算是不錯了,你傳話就說不必再深挖了,能里外遞個話就夠了?!?/br> 秋月點頭,又小聲說,“不知朝廷什么時候才能解決川河口一帶的水患問題,這些年,川河口一帶連年水災,百姓們十室九空了。您雖然賤買了那么多田地和商鋪,可是就這樣荒廢著,也不是法子?!?/br> 花顏道,“川河口年年受災,朝廷這些年一直在找尋辦法和對策,去年我聽聞已經有了初步的治水方案,只是還不完善,今年再有一年,估計就會差不多了。咱們賤買的那些田地和商鋪,統共也沒花多少銀子,一旦川河口的堤壩和水患之事解決,那么,賤買的那些地和商鋪便能翻上十倍不止。今年虧點兒就虧點兒,也不算什么?!?/br> 秋月點頭,“若是這樣的話,小姐說的極是?!?/br> 用過早膳,花顏對方嬤嬤說,“藏書閣在哪里?帶我過去?!?/br> 方嬤嬤連忙說,“緊挨著殿下所住的東苑,殿下今早走時吩咐了,奴婢這就帶您去?!?/br> 花顏點頭。 走出房門,地面上還有未干的水漬,花草樹木青磚碧瓦都被刷洗了一遍,空氣十分的清新舒服。 藏書閣獨立坐落于一處院落,有三層樓閣,院落有東宮護衛把守,清一色的銀槍佩劍,使得這處院落帶著一股肅穆莊重之氣。 閣內,明窗幾凈,片瓦無塵,一排排地羅列著書籍。 一樓是經史子集,歷代帝王傳記,南楚各地卷宗,二樓是各國典籍經綸,風土民情,三樓是天下奇聞趣事,志怪小說,民間話本子等等,頗雜。 每一層樓都設有桌椅、茶幾、軟榻。 花顏在一樓二樓只溜了一圈,上了三樓后,便扎根在了三樓,尋了一卷書,捧著書窩去了靠窗的軟榻上,擺手讓方嬤嬤等人都回去,只留秋月在這里。 方嬤嬤已經摸清了花顏的脾性,不喜歡多人打擾,沏了一壺茶,擺了幾碟糕點,便規矩地帶著人走了。 秋月找了一本沒看過的醫書,便與花顏一起,各看各的。 主仆二人在這里一待就是一日,午膳也是方嬤嬤請示了之后送到這里來的。 傍晚,夕陽夕下,花顏累了,秋月也累了,二人才離開了藏書閣。 踏出藏書閣的院落后,秋月小聲說,“小姐,您發現了嗎?藏書閣的醫書比別的書都多,有的孤本我在師傅那里也不曾見過?!?/br> 花顏點頭,“發現了,且有一半都是關于南疆咒術的?!?/br> 秋月道,“且關于寒蟲咒的書籍最多?!?/br> 花顏頷首,向宮墻外看了一眼,收回視線說,“武威侯夫人與皇后同胞姐妹,情分深重,年少時武威侯夫人為了救皇后,中了南疆的寒蟲咒,想必后來皇后為解她的寒蟲咒,費心極多。這些書籍,不是皇后為了meimei收集的,就是云遲為了蘇子斬的寒癥收集的?!?/br> 秋月小聲說,“太子殿下與子斬公子兩個人雖然見面不對付,但私下里這些年卻不曾撕破臉皮?!痹捖?,她擔憂地說,“小姐,您不喜歡太子殿下,偏偏喜歡上了子斬公子。這若是因您讓他們反目……” 花顏聞言笑起來,用手敲秋月額頭,“笨阿月,你把你家小姐我當紅顏禍水了嗎?你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br> 秋月捂著額頭,嘟嘴,“奴婢一直都是極其敬仰小姐的?!?/br> 花顏眉眼都快溢出笑意了,搖搖頭,“云遲與蘇子斬,是不會反目的?;屎蠛臀渫罘蛉硕加信R終之言。他們啊,算是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了。怕是比云遲對皇上、太后、七公主來說,蘇子斬對他父親來說,都要血脈情分深重得多?!?/br> 秋月小聲嘀咕,“自古以來,親兄弟為了女子還能反目成仇,這哪兒能說得準?小姐怎么能這么肯定?” 花顏笑道,“以前不能肯定,自從前夜在春紅倌,我利用蘇子斬的地盤鬧事兒,云遲當著他的面將我帶走,他雖然在趙宰輔府我推柳芙香落水一事之后就聰明地明了我的心意,但卻未出手阻攔,我便肯定了,他們之間話語雖然刀光劍影,但不會真正翻臉成仇,估計永遠不會?!闭f完,又點秋月額頭,“你家小姐我在他們心里,不會重如已故的皇后和武威侯夫人,他們這一生,都會謹遵皇后和武威侯夫人遺愿?!?/br> 秋月欷歔,“那小姐您可怎么辦?太子殿下有懿旨賜婚,名正言順,絕不放手,這樣說來,子斬公子就算知道您喜歡他,也不爭了,那您……” 花顏笑了笑,“我利用順方賭坊,利用春紅倌,也許有朝一日還利用他名下的手里的別的東西,因為在這南楚,唯他的地盤和東西可用來對付云遲與之相抗,才不會殃及池魚。但利用歸利用,不過是借了地盤和事物,但總歸不會利用他這個人?!?/br> 秋月不解,“奴婢不懂?!?/br> 花顏笑道,“這樁婚約,是我與云遲的事兒,與云遲解除婚約,我以前是想拉蘇子斬下水,借他之力之手同樣借他整個人,但沒料到我竟為他心動喜歡上了他,那就另作別論了?!?/br> 秋月似乎懂了,又不太懂。 花顏淺笑,又點點她額頭,“笨阿月,喜歡一個,怎么忍心摧毀他在意的東西?更何況,皇后和武威侯夫人姊妹情深意重,我甚是敬重,不想他們九泉之下不安心。所以,我喜歡蘇子斬,是我自己的事情,他能喜歡我是最好的事情,不喜歡,也沒關系。解除婚約,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與他無關,不喜歡他,我也是要解除婚約的,我用不著他與云遲撕破臉。我這樣說,你是不是就明白了?” 秋月終于透徹,重重地點頭,“奴婢明白了?!?/br> 第八十九章 (二更) 花顏回了西苑,云遲已經回來了,正坐在畫堂等著她用晚膳。 花顏瞅了他一眼,見他容色帶著nongnong的疲倦,想必川河口水患之事著實事多忙累?;实勖髅鞑『昧?,也不上朝理事兒,朝事兒都推給他,如今他這太子做得比皇帝累多了。 由此可見,未來登基后與如今也沒什么差別。 云遲含笑看著花顏,“聽說你在藏書閣讀了一整日書,我竟不知你這性子,原來還能耐得住靜心讀書?!?/br> 花顏無聊地說,“東宮無聊得很,你一無側妃、良媛、良娣、小妾、通房等給我玩,二無人找事兒,沒什么好玩的,我不耐得住找卷書讀,有什么辦法?” 云遲低笑,“這世間女子,我見的雖然不多,但也不少,從沒有一個嫌棄夫君沒有女人的?!?/br> 花顏冷哼,“不過是個懿旨賜婚,我不會認命,所以,你也不是我夫君?!?/br> 云遲瞧著她,“暫不說你能不能毀了這樁婚事兒,只說,若是你的夫君呢?你當如何?也勸著他找女人給你玩嗎?” 花顏認真地琢磨了一下,搖頭,“我會把他綁在腰帶上,日日盯緊了,誰多看一眼,就挖了誰的眼珠子?!?/br> 云遲失笑,“這般善妒,竟然還嫌棄東宮沒有女人?你就沒想過,萬一哪一日,你甘愿待在我身邊,豈不是自己給自己上了枷鎖?” 花顏不屑,“自古帝王,誰不是三千粉黛?你如今是太子,身居東宮,無人勸諫你。但你一旦登基,總有那一日的。所以,你別想我認命。無論如何,我都會毀了與你的婚事兒,這一輩子,我也不會給自己上枷鎖?!?/br> 云遲眸光深邃,“你便不信即便你做了我的太子妃,我也能不拘束你,讓你自由自在地活著?更不信我能如空置東宮內宅一樣空置后宮嗎?”話落,他笑著說,“你不妨將這話往心里擱上一擱,總歸我們來日方長,你再驗證?!?/br> 花顏翻白眼,“這話留著你給自己聽吧!我對你無心,對這個位置無心,憑什么要等著驗證?” 云遲看著她,“有心也罷,無心也好,總歸我是不會允許你跳出我身邊的?!?/br> 花顏冷哼,“多說無益,那就拭目以待?!?/br> 云遲聞言擱下這話,對她說,“今日,趙宰輔府的管家派人來問,你可要看雜耍班子?若是要看,明日就讓他們來東宮?!?/br> 花顏這些年混跡于市井,什么沒看過?那一日在趙宰輔府不過是不想離開再施為的說辭罷了。如今她沒什么興趣地說,“不看?!?/br> 云遲點點頭,“那我就讓人回話,不必來了?!?/br> 方嬤嬤命人端來晚膳,二人安靜地吃了,飯后,花顏見云遲坐著不動,對他挑眉,“還不走?” 云遲微笑地看著她,“我以為昨夜你不客氣地指使我幫你倒水,夜里總需要個人的?!?/br> 花顏似笑非笑地挑眉,“太子殿下侍候起人來,確實很干脆利落,我竟不知堂堂太子殿下,這等活計是什么時候學會的?我一直以為,都是別人侍候你呢?!?/br> 云遲淡淡一笑,嗓音又染上溫涼,“母后身體不好,我三歲知事后,只要在她身邊,端湯送藥這等事兒,便不假手于人,那時候學會的?!?/br> 花顏一怔,收了笑意,半晌道,“孝心可表?!?/br> 云遲不再言語,喝完了一盞茶,放下茶盞起身,“既然你不需要有人夜里侍候,那今日算了?!闭f完,他緩步踏出了房門。 花顏瞧著他身影出了西苑,端起茶盞,慢慢地將一盞茶喝完,也回了屋。 接下來兩日,她與秋月又在藏書閣看了兩日書,云遲每日晚上準時回府來西苑用晚膳。 第四日一早,福管家早早地在便在西苑門外候著了,見花顏醒來,立即說,“太子妃,梅府一早便派了人來接,如今就在門口候著呢?!?/br> 花顏點頭,“你去回話吧,就說用過早膳,我就去,讓接的人稍等?!?/br> 福管家見花顏好說話,不抗拒去梅府,便連忙應是,立即去安排了。 方嬤嬤上前,“太子妃,還如那日去趙府一樣,奴婢帶著人跟著您一起去吧?” 花顏笑了笑,“不用了,秋月跟著我就行了,梅府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在那里,還能出什么事兒不成?” “可是,您與秋月都沒去過梅府,總該有個熟悉梅府的人跟著才是,也免得出錯?!狈綃邒邉裾f,“老奴去過梅府不止一次,還是跟著您吧?您若是不想帶太多人,只老奴自己與秋月姑娘也是行的?!?/br> 花顏見她真是一片好心,也覺得只她自己,不見得會礙了她謀策的事兒,便笑著點頭同意,“也好,那就勞煩嬤嬤跟著吧?!?/br> 方嬤嬤歡喜,連忙去收拾準備了。 花顏用過早膳,簡單地收拾了一番,出了西苑。 方嬤嬤與秋月跟在她身后,出了垂花門,便看到了梅府來接的馬車,車前站著一名少婦打扮的女子,大約二十多歲,錦繡綢緞,朱釵環佩,容貌出眾,看起來甚是溫婉端持。 方嬤嬤見到那女子,微微驚訝了一會兒,便對花顏低聲說,“太子妃,那是梅府的大少夫人。沒想到竟然是她親自來接您,可見梅府將您當做頂頂的貴客?!?/br> 花顏腳步一頓,頂頂貴客?梅老爺子難道被云遲說服了? 她這樣想著,愈發覺得有可能,因為云遲自從那日接了梅府的帖子后,對她什么都沒說,她不相信他不知道她對他接了梅府的帖子不置一詞是等著去梅府想辦法拉聯盟再悔婚呢。所以,她不相信他什么也不做,任由她與梅老爺子聯手。 她看著那少婦,想著即便如此,也是要去試試的,事在人為。 梅大少夫人看著緩緩走出垂花門的花顏,二八年華的女子,穿著淺碧色的綾羅衣裙,裙擺繡著纏枝海棠,娉婷走來,清淡素雅,如一幅畫,看著賞心悅目至極,她頓時驚艷不已。 自從趙宰輔壽宴之日花顏露面,京中便傳開了,說臨安花顏,不污其名,人比花嬌,趙府清溪小姐也不及其貌。 如今一見,果然傳言不虛。 她心里打了一番思量,不待花顏走近,便笑著上前對她見禮,“太子妃百聞不如一見,真真是個出眾的人兒,你這般走來,如仙女一般,將我都看癡了,怪不得太子殿下對你愛護備至?!?/br> 花顏沒想到溫婉端莊,看起來賢良持重的女子一開口,便是這般八面玲瓏,她頓時笑了,連忙伸手托住她見禮的手,俏皮地說,“大少夫人如今這般夸我,卻不知我剛見了你時真是自慚形穢,恨不得掉頭回去自省一番呢?!?/br> 梅大少夫人聞言笑起來,順勢握住她的手,“趙府赴宴那日我身體不適不曾去,后來聽人說你去了,我便十分后悔,如今婆母請你過府小坐,我便自告奮勇地接了這差事兒?!?/br> 花顏笑著說,“怎么能勞動大少夫人來接?我頭上雖然頂著準太子妃的頭銜,但真論起來,懿旨賜婚而已,未三媒六聘真正嫁入東宮,這面子做得太大了些,讓我實在是受寵若驚了?!?/br> 梅大少夫人聞言抿著嘴直樂,“太子殿下昨日去梅府,特意與祖父、祖母說他今日有事,不能陪你前去,提前先走一趟。你們懿旨賜婚也一年了,如今你來京中,住在東宮,待適應些時日,這婚事兒就該cao辦起來了。這是板上釘釘之事,我來接都是委屈你呢?!?/br> 花顏暗罵云遲果然背地里去梅府做了周璇,昨日回來他竟然半絲沒提去過梅府的事兒。她心里暗恨,面上卻不表現出來,笑著說,“世間的變數誰也說不準,待我真嫁給太子殿下,再得這份厚愛也不遲。也許,一輩子也沒這個福氣呢?!?/br> 梅大少夫人一怔,見花顏雖然笑著,但這話說得誠心誠然,她壓下暗驚,笑著拉著她的手說,“快上車,祖母一早就起來等著你去了?!?/br> 花顏笑著隨梅大少夫人上了車。 車廂寬敞,梅大少夫人只帶了一個婢女,方嬤嬤和秋月也隨后跟著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