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噓——”少微給了他同樣的回應。 華蒼低頭看著那一堆鬼畫符:“……” 少微算到一半突然遇到瓶頸,趙梓適時地在那張紙上點了一下:“這里該是三分之一夾角,所以時辰應當是……” “應當是戌時三刻!”少微如醍醐灌頂。 華蒼:“……”好煩,插不上話。 終于,在華蒼忍耐到極限的時候,少微抬頭看向他,興奮地說:“華蒼!我們也許能給那個木疙瘩來個出奇制勝!” 華蒼臉色稍霽:“怎么?” “天時地利!”少微道,“在革朗軍經過崢林山脈的時候,會有天狗食月!”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不過是銹劍立地,枯骨成佛。 閑言碎語: 華蒼表示:學霸了不起嗎!學霸就可以搶我媳婦兒嗎!好氣??! 第31章 月全食 少微將歷書、地形圖和自己推算的結果一起放在華蒼面前。 “革朗的這支增援軍現在占領了峽林城, 他們要想進一步攻入冕州, 勢必要經過崢林山脈。崢林山脈地勢險峻, 原本就是易守難攻的地帶, 加上十一月初五的月全食, 我們只要提前占據有利地勢, 勝算會比他們要大得多?!?/br> 趙梓想了想道:“月全食是重大天象, 既然我們能推算出來,他們想來也會有所防范?!?/br> “那可未必?!鄙傥⒌靡庖恍?,給華蒼遞了個眼神, “還記得我們上次說的那件事嗎?” “你是說……”終于能插得上話了,華蒼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少微所指,“歷法誤差?” “對,就是歷法誤差?!鄙傥⒌? “革朗沿用的太初歷比我們的乾象歷晚三天,誤差也更大,天狗食月這樣的天象, 差之毫厘便謬以千里,他們斷不會推算出來的?!?/br> 華蒼心里已有了決斷:“所以我們必然能占到這個先機?!?/br> 少微頷首:“正是如此!” 于是華蒼與眾將士重新擬定了作戰方案,最后還不忘睨了趙梓一眼。 那一眼似是挑釁,又似是警告。 正在與少微討論算法的趙梓:“……” 為了籌備與木那塔的這一戰,崢林城和峙林城各留下足夠的守軍, 由崢林的將領調度,其余人馬由華蒼率領,前去截殺革朗的增援軍。 裕國公也十分重視冕州的戰局, 不惜派出一支精兵隊來給他們斷后。 出站前夕,華蒼想把少微送去湛州,那里守備森嚴,是最靠后方也最為穩妥的一道防線,太子畢竟是太子,容不得半點閃失,理應待在較為安全的地方。 然而少微嚴詞拒絕了。 他說:“這套戰術是我想出來的,你要我作壁上觀?你們知道天狗食月的準確時間嗎?你們知道屆時山南和山北哪里更適合突襲嗎?” “可你是太子?!?/br> “華將軍!”少微看著他道,“我現下不僅是太子,還是監軍!你若再提讓我逃跑的事,休怪我治你以下犯上之罪了!” 華蒼拗不過他,又擔心自己到時候顧不上他,只恨不能把他敲暈了一路送回皇宮。 最終少微還是得償所愿地留了下來。 不過,當他沉浸在即將上戰場的感慨悲壯中時,他看見華蒼脫去外袍,換上戎裝,看見他背上剛剛痊愈的杖傷,交錯的血痂依舊觸目驚心,看見他深夜拭劍,那劍身裹挾著凜凜寒意,不知凝聚了多少亡魂。 少微這才真正意識到,華蒼是要去搏命的。 任何一個瞬間,都可能血灑疆場,再不能歸來。 他忽然想問他一句話。 次日清晨,他們整裝出發。 連著兩天一夜的跋涉,他們進入了崢林山脈的深處。 崢林山脈地形復雜,山中巖層參差,又有許多熔巖洞窟,行軍極是不易,幸而有趙梓這個當地人引路,著實省了他們不少氣力。 這一夜,少微跟在華蒼身邊。 通往山北的路頗為險峻,他們下了馬,在山路上艱難前行。 這里沒有石板鋪就的廊道,沒有明亮精致的宮燈,為了隱藏行蹤,他們甚至要專挑崎嶇小路行軍,連火把都不可以舉。 只有淡紅的月光。 少微幾乎什么都看不見。 華蒼照例將一根衣帶拴在他的腕上,時而用手牽動他,時而出言提醒他。 少微出奇地冷靜,他一點也不慌張,一點也不害怕,有這個人在身側,于危機四伏的戰場上走著,竟比獨自走在宮中的石階上安心。 到了地方,少微算算時辰:“差不多了?!?/br> 他牽著華蒼的衣帶,站在隱蔽高處,風吹得他鬢發松散,他們身后是英武的長豐將士,只等著他一聲令下,便要向著他們的戰場沖去。 他眼中映著一輪紅月,華蒼的眼中卻映著他。 一抹暗影開始侵蝕月亮的邊緣,一口一口,慢慢吞噬著灑下大地的光亮。 “天狗食月?!鄙傥⒌?,“等天狗吃完了,我們就去吃革朗人的血rou?!?/br> 隨著月亮的消失,他眼中的神采也越來越少。 天地無光,就像是一場永夜。 華蒼看著他變得空茫的瞳孔,問道:“怕嗎?” 少微笑著說:“不怕,只要在能感覺到你的地方,就不怕?!?/br> 他解下腕上的結扣,松開了華蒼的衣帶。 華蒼一瞬間想要去撫觸他的眼瞼,終究還是收回了手。他翻身上馬,高舉令旗,倏然揮下:“兒郎們,隨我沖!” 英雄無歸路,快意沙場。 少微眼不能見,耳朵卻聽得清楚。山野中回蕩著將士的沖殺聲,兵刃的碰撞聲,他甚至能聽見熱血噴灑、肢體分離的聲音。 他知道華蒼在哪里。 哪里戰得最痛快,那個人就在哪里。 出戰的前一晚,他問華蒼:“若不是當初我硬拉你參軍,也許你還安安穩穩地在將軍府待著呢,不用上戰場,也不用受責罰,老實說,你后悔嗎?” 華蒼哂然:“為何要后悔,最壞能是怎樣?不過是銹劍立地,枯骨成佛?!?/br> 平生無憾事。 銹劍立地,枯骨成佛。 不過爾爾。 那人似乎對什么都是不屑一顧的,他從不在乎別人怎么看他,不在乎功名利祿,甚至不在乎生死。他想做的事,便會不擇手段地去做。 他答應為他守住邊疆,他也相信他一定能做到。 暗影逐漸移開,月光重灑衣衫。 永夜即將結束。 耳邊是遠處將士們得勝的歡呼,少微向著那溫暖的光芒看去:“我一生所圖,不負天地,不負河山,不負子民,不負你?!?/br> 這一戰,他們成功阻擊了革朗的增援軍,木那塔想要一舉拿下冕州的美夢破滅了,但他尚未放棄,革朗軍依然掌控著峽林城。 從崢林山脈撤離時,木那塔遙遙喊道:“此戰是我失算,天狗食月,想不到連老天也助你。你叫華蒼?我記住了,我們來日再戰!” 華蒼甩落劍上熱血,語氣森寒:“來日便取你項上人頭,以祭亡父?!?/br> 木那塔大笑道:“華義云將軍總算還有個拿得出手的兒子,只可惜他傾盡畢生所學教出來的那個好兒子,到頭來卻是個貪生怕死之輩,可笑,可笑??!” 廖束鋒當下沉不住氣,大聲喝罵:“信口雌黃!誰準你辱我長豐將士!” 木那塔不慌不忙地說:“我說的有什么錯嗎?不然你們覺得我是如何得知峽林城軍備部署的?又是如何摸清崢林山脈的地形的?這么說起來,你們長豐的護國軍將領可真令人刮目相看啊,面上裝得那般悍勇無畏鐵骨錚錚,其實不過是個沒了爹就只會嗷嗷哭的奶娃娃,你們說是不是?哈哈哈哈哈……” 對面的革朗軍附和著大笑。 “放你的屁!”廖束鋒怒極,恨不得沖上去撕爛他們的嘴。 不得不說,木那塔這番話令在場的護國軍顏面盡失,若真是華世承將軍泄露軍機,倒顯得他們曾經的忠誠堅守都成了笑話。 華蒼攔住廖束鋒,朗聲道:“在下出征前對木那塔將軍也早有耳聞,今日一見,不過如此??v然你們知道山脈地形又如何?手下敗將,安能言勇?” 說罷,他高舉重劍,只待劍指前方,便要再次沖鋒。 木那塔自知士氣已散,不再戀戰,即刻率軍撤離,只留下一句:“我木那塔不是不通情理之人,為感念華世承將軍協助之恩,今日便讓你們兄弟重逢吧?!?/br> 這是要用華世承換得撤離的機會了,華蒼不置可否。 他原本也沒有打算要繼續追擊,在趙梓清點過己方的傷亡后,只象征性地攆了對方十里,之后派出兩隊人搜索革朗軍在崢林山脈中的營地。 少微也跟了過來。 華蒼皺眉:“你怎么來了?” 有羽林軍親衛給少微舉著火把,但他身上還是能看出摔倒和被樹枝鉤劃的痕跡。要依著華蒼的想法,這時候少微就該坐在軍帳里,讓人烤些野味墊墊肚子,等著他得勝歸來。 當然,他也知道這位太子殿下坐不住。 少微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蹭了一臉黑灰:“我聽說他們把華世承將軍留下來了?!?/br> 華蒼點頭不語。 少微自是明白這其中的難為之處,泄露軍機,通敵叛國,若是坐實了這項罪名,不僅是華世承,就連華蒼也要威嚴掃地,甚至已故的華義云將軍,這一世英名恐怕也要毀于一旦。 木那塔這招當真陰損。 嘆了口氣,少微安撫道:“先找到人再說吧?!?/br> 他們是在最為奢華的一座軍帳中找到華世承的,人一找到,少微便下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內,只有他、華蒼和廖束鋒等人先去見了這位昔日大將。 華世承端坐在主帥左手邊的位子上,身著錦緞織就的革朗衣袍,襟口繪有紅色鹿角,儼然一副謀士裝扮,只是臉色蒼白如紙,微垂著頭,靜靜地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