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何棲內疚道:“伯母辛勞一夜,家中也備著干凈的枕被,伯母當家主母,我不敢多留,只歇歇再回?!?/br> 許氏強摁她躺下道:“侄媳不知,年翻年的,增了歲也添了擇席的毛病,我們兩家才多少的腳程?再者,我也回家與你姑祖母報個喜信,昨晚鬧了動靜,少不得有腳長舌尖在婆母面前賣了好,我早先告訴一聲,也免得她掛心?!?/br> 何棲聽了這才不留,身上雖還酸痛,將阿息放在臂彎,有心多看幾眼,誰知不過幾息便沉睡過去。 沈拓幫她掖好被角,送許氏出門,道:“我視如伯母如母,便不說客氣,免得生分?!?/br> 許氏雖有倦色,聽了這話卻愈加高興,道:“大郎這話溫了耳朵,說到了心坎里?!边呎f邊走,“你阿娘那送個信去?!?/br> 沈拓點頭聽吩咐。 “侄媳生小郎實是難得的順當呢,大郎記得抬了羊酒去千桃寺還愿,這是緊要事,千萬不要誤了?!?/br> 沈拓笑道:“要不是伯母提及,倒要拋置一邊?!?/br> 許氏道:“這家中事一多,記起一樣,落了另一樣,你一時忘了也是尋常?!庇中Φ?,“到底家中還是缺了個主事的?!?/br> 沈拓便道:“正打算與大伯父商議,另外置買屋宅,兩進三進都還使得,只心中沒個成算,拿不得主意?!?/br> 許氏喜道:“這可又添一章喜事?!?/br> 曹大與許氏同來,他與了何秀才吃了一幾杯酒,睡意添了醉意,早在何秀才屋中睡得鼾聲如雷,被人抬去抹了脖都不知曉自家沒了命。 沈拓忙道:“伯父睡下,怎好打擾,侄兒送伯母歸家,也與姑祖母親送個喜信?!?/br> 許氏忽笑道:“就怕婆母,洗三那日鬧著要親來送洗兒錢呢?!?/br> 家中幾番忙亂,何棲被關在屋中,與剛出爐的阿息一同吃了睡,睡了吃,這般小的幼兒也沒甚趣味,醒了哭,哭了吃,吃了睡,又便又溺。阿娣帶過家中姊妹,做得手熟,洗換衣包輕快麻利,倒是何棲這個做阿娘的反而束手無措。 盧娘子煮了姜米,進屋笑道:“大郎平日爽快,為著個洗三的木盆,倒是挑三揀四,嫌這嫌那,被我念了一耳朵,小人家的,不用這些講究。踢踢滾滾見風便長,這不沾那不碰,倒惹災禍,娘子也是,別養得太細?!?/br> 何棲拉她手道:“盧姨常在身邊教我?!?/br> 盧娘子喂了她一湯匙姜米,笑著道:“你鬼門關走一趟,只管先養好身子,這月余,不用你來cao心?!?/br> 何棲嘆道:“阿娘積的福,全落在我的身上?!?/br> 盧娘子聽她提及舊主,手上一頓:“你們母女,不落你身上還落哪去?”拿勺攪了米羹,問道,“本來娘子月中,不好來問,只我是多事的,娘子別見怪?!?/br> 何棲見阿息捏著拳頭又睡了過去,心中一片柔軟,輕手將他放在一側,嗔怪道:“盧姨這般見外,有事只管問我?!?/br> 盧娘子道:“昨日大郎與曹親家說話,我聽了一耳朵,說家中要置屋宅?” 何棲點頭笑道:“正有這個盤算,大郎與伯父請了主意,托王牙郎看看可有合意的舊宅,現買了來再請工匠修葺,比買地起屋更簡便?!?/br> 盧娘子聽罷,略有急切,道:“那不如買了何家的舊宅,最早也是三進的宅院,因著家中支應不開,將后一進砌墻賣了出去,留了前頭二進居住,說起來,娘子幼時也住過半載有余呢?!?/br> 何棲如今再憶舊日年月,竟有些記不大清,倒是商鋪后院那段光景仍是歷歷在目,狹窄小院,半院花草,夏日一截明晃晃的炙陽。只是,舊宅于她尋常,于何秀才卻是不忍翻卷的舊篇,寫滿寸寸光陰過往。 “如今的宅主要賣屋?”何棲問道,“既是了兩次賣出?豈不是分了兩戶?” 盧娘子笑道:“娘子不知,后頭買屋的是個霸道脾氣,添了銀錢,又帶家仆恐嚇了鄰舍,將最早那一進又買了回去,拆了墻,仍并作一宅。如今聽說做買賣折了本,動起賣屋的念頭,也是巧,他來你盧叔攤前拆字,被你盧叔給詐了詐,倒被詐出這段事來?!?/br> 何棲自是心動,只是這等大事卻不好自己單個做主定下,道:“盧姨先將事按下,在阿爹面前先不露了口風,免得白費思量?!?/br> 盧娘子面上帶出笑來,嘴上道:“有商有量才做得好夫妻呢,生得兩腳一步邁一步才走得道,不然,生拐得進了溝?!毙睦飬s知此事十之八九準了。 晚間沈拓回屋,抱了抱阿息,仍是歪頭歪腦軟綿綿的模樣,也不知是不是錯看,倒覺得變好看幾分:“許是睡翁投胎的,十回倒有九回在睡?!彼罄状虿粍?,任周遭吵鬧,他自巋然不動,酣睡不醒。 何棲喜道:“盧姨道阿息貼心,不鬧人?!倍嗽诖采?,頭對頭看阿息睡成一攤,忽然呶著嘴做吮吸狀,倒似吃奶一般。夫妻二人頓覺有趣,只拿阿息當個玩意取樂。 何棲身上還有些不好,只沈拓不肯去別屋睡,寧可縮著手腳擠在榻上,振振有詞道:“秋熱,睡涼榻倒涼快?!?/br> 何棲心中竅喜,嘴上還笑著打趣:“夜間阿息哭鬧吃奶,擾人清夢,你倒不識別處清靜?!?/br> 沈拓笑:“我妻我兒都在這屋,卻讓我去別處睡,好沒道理?!彼毦土撕竦哪樒?,盧娘子嘮叨幾句,也不好強讓二人分房,何棲私底更是樂意,半推半就,哪有半分的堅持。 二人說了幾句貼心話,何棲便提起何家舊宅一事。 沈拓大笑:“真是再巧不過,昨日去買鮮羊,正好撞著王牙郎,與說了幾句。他聽罷,竟也說不如買了何家舊宅,只屋主含糊,還沒準信。我本想著那邊真個定下要賣,再與阿圓商議?!?/br> 何棲又驚又喜,感慨道:“冥冥之中,竟似天意?!?/br>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到了阿息洗三那日, 曹沈氏顫顫巍巍與曹九同來,沈拓與沈計到門口相迎。 曹九呵呵直樂, 捏捏沈計的臉, 從懷里摸出一塊糕點來遞與沈計,道:‘小郎,快來吃一口, 甜個嘴?!?/br> 曹沈氏露著沒牙的嘴笑,樂道:‘樹大可不是要發枝丫?我來與侄孫孫添喜?!?/br> 沈拓道:‘本應我與阿圓抱了阿息去看姑祖母的?!?/br> 曹沈氏干枯如爪的手抓著沈拓,笑道:‘一把老骨頭, 還能動彈得幾下, 來親看看我侄孫孫,他日癱睡床上, 口歪流涎的, 便是你們與我親近, 我也無趣?!?/br> 許氏嗔道:‘婆母來添喜壓陣, 怎說起沒趣的話?阿息一日一個樣,討喜得很,許是知道爹娘嫌他丑, 生變了俊模樣?!?/br> 眾人一陣大笑, 持重如何秀才亦是忍俊不禁, 笑出聲來。阿息生得無一不妥貼的, 女兒郎子倒還嫌棄。 許氏與大小簡氏三人護了曹沈氏去看了何棲,阿息難得醒著,拿根手指與他, 他便握在手里,噘噘嘴,吐吐唾沫。 何棲見了道:“阿息真是個腌臜的,一臉的口水?!?/br> 阿娣笑:“娘子說得什么,小郎君這般小,哪里知曉得事!” 何棲道:“我不過白說一句,哪里敢嫌他!”抽出細軟的手巾小心為阿息擦了口水。她這邊剛擦去,那邊阿息魚般又吐了一串唾沫來。 何棲拿手指微戳一下阿息的臉:“不及臂長的小兒,你莫非也聽得懂?” 阿息幼鼠似得嗚嗚幾聲,又是一串泡泡。 何棲對著阿息似生出無邊無際的耐心來,不厭其煩地捏了手巾擦了一遍又一遍。 他們母子在那自得其樂,曹沈氏等人亦看得可樂。何棲不曾想曹沈氏親來,欲要起身施禮,被許氏與大簡氏雙雙按了回去,道:“侄媳只管躺著,今日我們眼里也只阿息呢,你做娘的躲邊偷閑?!?/br> 何棲道:“姑祖母情重,我心中難安?!?/br> 曹沈氏笑道:“哪里好不安?不過我這個老不死貪個熱鬧,你姑祖父貪嘴,最愛吃席?!?/br> 伸手要過阿息,阿息心大,又不擇人,誰抱他都安然自在,動動手腳,打打哈欠。曹沈氏哄逗道,“侄孫孫別看曾姑祖似猢猻,曾姑祖待人可親,東街銀鋪打新鎖,西街星鋪買個鼓,咚咚,咚咚響……” 阿息沒笑,何棲倒笑了,笑伏在小簡氏身上道:“姑祖母說今日眼里不見我,我只當說笑,誰知竟是真,豈是今日不見我,怕是以后也挨靠不上?!?/br> 曹沈氏抱了會阿息,擔心自己年老手木摔了他,便將他交與許氏抱著,拉過何棲的手笑道:“也疼你,哪里就看不見你?只好吃的好玩的輪派不上你?!?/br> 何棲嘆氣攤手道:“才丁點大,倒把我的好處占了去?!?/br> 許氏等人均笑:“升了輩分,可不是沒了好些好處?!?/br> 沈拓與沈計二人在院中待客,今時不同往日,沈家也不知哪多出了許多的親眷,各個言語熟絡,都似常來常往般。 曹大曹三晃出來交待道:“大郎只當他們遠鄰,不過酒菜飯食,別說一日,幾日也供得起?!?/br> 連何秀才也吩咐道:“利之所趨,大郎只當平常?!?/br> 只曹二與施翎憤憤道:“也不知哪個洞里鉆出這些親戚,八桿也捅不到一處,五服開外,白事紙錢都不用買上一吊?!?/br> 施翎更是可惡,見了那些個尖削腦袋,想要占去便宜的,他便要譏諷幾句,又讓盧小二盧小三去捉弄。 氣得在旁吃酒的盧繼拿豆子砸他,罵道:“喚你一聲阿叔,倒教他們尋事!” 施翎窺他臉色,笑道:“我看盧大哥看戲就酒,也不曾喝止,倒來罵我?!?/br> 何秀才偏幫道:“你如何與阿翎計較?我們自在吃酒,只別吃醉了,忘了與我外孫子添喜?!?/br> 盧繼只得賠罪吃了一杯酒,抬眼看何秀才雖鬢生華發,卻是滿面紅光,再無頹然之氣。笑拍桌案道:“何公這心倒偏得沒邊了?!?/br> 何秀才戲語道:“莫非你要念卷經書來正?” “誒,佛道同歸不同道,倒可煉一爐丹來與何公吃一丸?!?/br> 何秀才道:“不如畫道符來?!?/br> 盧繼笑:“待我東街買黃紙朱砂?!?/br> 盧娘子指使仆婦搬了木盆出來,聽得盧繼胡侃,取笑道:“再與你尋黑狗來如何?”不等盧繼應話,又轉身去了何棲屋中,笑道,“娘子喂阿息吃幾口奶,外頭賓客也齊了,鬧一場,再讓阿息睡?!?/br> 何棲因屋中人多,紅臉背過身才解衣喂奶,惹得大簡氏與小簡氏笑道:“侄媳臉薄,不似我們老臉老皮?!?/br> 許氏在旁拉了盧娘子衣袖,問道:“那一位也來了?” 盧娘子一愣,紅臉拍腿驚呼道:“可是暈了頭,竟忘得干凈。要不再等等?” 曹沈氏的耳聾隨心,時好時壞,偏這時她又好了,拍了拍床柱道:“阿許特特背了我,定是有事欺瞞,阿簡,三媳去扭了你們大嫂來?!?/br> 小簡氏哄道:“婆母多心了,大嫂不過與盧娘子說酒席的事呢?!?/br> 大簡氏也跟著幫腔。 曹沈氏拉長了臉,怒道:“你們欺我老太婆耳聾,連句真話也不肯應付,人老討嫌,我晚上睡棺木,你們刨個坑,埋了我去?!?/br> 何棲見機將吃得好好的阿息硬是從胸前抱了開,塞進曹沈氏懷里,急道:“姑祖母,阿息不知怎哭得可憐!” 阿息沒了口糧,隔空還猛吸幾口,只沒奶水到肚,扯開喉嚨便哭嚎開來。 曹沈氏卻不是個好哄的,輕搖幾下阿息,搭著唇道:“哼,你阿娘捉弄呢,連口奶都不讓你安生吃!”將阿息交還何棲,爪子一樣的掀開她衣裳,斥道,“怎好餓著我侄孫孫?” 何棲鬧得滿面通紅,穩了穩心神笑道:“姑祖母先消了氣!阿息還要交與姑祖母洗頭身求福呢!” 曹沈氏橫眼:“還是我侄孫媳孝順!” 許氏幾人堆了笑臉:“是我們不好,婆母消氣?!?/br> 曹沈氏不依不饒:“你們只將事交待了?!?/br> 許氏無法道:“阿息嫡親親的祖母還沒到呢?!?/br> 曹沈氏火冒三丈,道:“她是上賓,幾架車也拉不來,還要抬禮下帖呢,請祖宗才請得來!我們哪等得她親至?!庇謱螚?,“侄媳,我是坐高位的,與你做了主,不等你家的祖宗了?!?/br> 何棲與曹沈氏親,齊氏這般行事,實是可厭,泥人尚有三分泥性,何況何棲,當下笑道:“憑姑祖母做主?!?/br> 曹沈氏得了意,手舞足蹈笑得如同三歲稚童。 等得齊氏來時,阿息早已由曹沈氏洗過身,哇哇大哭著得了千百的吉語,居長者又送金銀器,阿娣托著長盤沉沉壓手。 季蔚琇雖不曾親至卻遣了季長隨送一套蓮瓣石榴紋錯金銀杯碗匙箸,俱是小兒所用,精巧細小。 何秀才溺愛阿息,抱在懷里,面有得色,樂陶陶示于眾賓客前,賀客少不得又將阿息夸了又夸。 齊氏委屈,今日來遲倒不是她有意所為。她與阿息打項圈,來時不曾留意,竟落于家中,她疑丟在路上,回頭尋回家中,這才耽擱了。 大簡氏笑道:“你只早來又能誤了什么?早個一宿一日的,落哪都誤不了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