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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時恰恰歸在線閱讀 - 第59節

第59節

    何棲等人都歇了下去,沈拓獨自一人在底樓占了張桌子,叫了幾樣下酒,又要了一壺素酒,坐那自斟自飲,不覺已是金霞滿天,團云如同火燒。

    街市上反而更加熱鬧起來,各色小吃湯飲張傘的張傘,支桌的支桌,一一陳擺開來,性急的商鋪早早將彩燈點上,連乞丐都多了起來。

    沈拓心生警惕,門口幾個乞丐一味在這來去,時不時將目不遞進店里,回頭他們又裝作無事在那討錢。他原先只道是盯著旁桌的行商,片刻后便驚覺不對,這些人似乎是沖著自己來的。

    邊端起酒杯邊想:這些人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尋仇?我們剛入宜州,一路太平,不曾得罪人;為錢?鄰桌走商衣裳鮮艷,荷囊鼓鼓,他們反倒視而不見;為色……

    酒入肚腸全化作了怒火,沈拓捏著酒杯,臉覆冰霜,又心道:你們既要找死,休怪我下手狠重。阿圓、岳丈他們不知底里,這些人又似是尋著好時機才動手,到時卻要吃一頓驚嚇。阿圓天天悶在家中,難得出趟遠門,白白讓這些歹徒壞興?

    他想了想,將酒杯重重往桌案上一慣,怒道:“店家,你家賣得什么鳥酒?半點酒味都無,怕不是摻了半壺的水下去?”

    店伙計過來苦著臉道:“客人要的素酒,素酒味自然淡,你怎得胡賴小店摻水,抹黑小店的聲譽?”

    沈拓瞪著眼,粗聲道:“你怕是耳背,我要的葷酒,卻給爺爺上的素酒,我道喝半天直把嘴巴淡出鳥,快快換了葷酒來?!?/br>
    店小二暗地翻個白眼,忍氣另上了一壺燒刀子,道:“客人先前要的素酒,還須給錢?!?/br>
    沈拓冷笑:“你睜大狗眼,爺爺何時賴你的酒錢?”

    店小二賠笑:“這便好這便好?!蓖酥烈慌?,肚里將沈拓罵個底兒朝天。

    沈拓將那壇酒連吃帶灑吃個干凈,邊吃邊罵罵咧咧,裝著不勝酒力的樣子往桌案上一趴,作出吃醉的模樣。

    店小二見了,冷笑:“好個醉漢,倒睡死了過去?!彼膊还苌蛲?,還沖他一指,道,“眾位可見著了,本地真正的好酒,半滴都不摻酒,吃得一壺,鐵打的硬漢也要醉倒?!?/br>
    店外幾個乞丐見沈拓醉倒,心下大喜,與一個地痞咬了耳朵,地痞飛奔著告知地頭,道:“哥哥來了好事,那個大漢吃得醉死過去了,不如我們謊稱相熟將他賺出來,套了麻袋打得個半死,再將他娘子誘出來,到時哥哥便……嘿嘿!”

    地頭也吃了幾杯,喜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又夸地痞好計謀。

    報信的地痞笑道:“哥哥只別忘了弟弟的好處?!?/br>
    地頭滿肚子的花花腸子,大包大攬無有不應的,將自己一眾狗腿喚來,吩咐了幾句。

    沈拓在桌上趴了近一刻,正心生不耐,就見幾個流里流氣的幾個閑漢流氓勾肩搭背進了店,一個開口道要吃酒,另一個卻是“咦”得一聲,然后跑到沈拓身前,大聲道:“這不是我家表兄嗎?何時來的宜州,又吃得這般醉?!?/br>
    店小二真個以為他們是遠親,對著他們就是一通抱怨。

    地痞嘆氣:“唉,我家表兄是個貪杯的,不知惹了姨母多少的氣?!庇职櫭?,“他吃得醉這般睡去,怕是要受凍。幾位哥哥搭把手,將我表哥抬我家去?!?/br>
    店小二忙道:“酒錢卻還沒張羅,他家娘子、岳丈也還在店中的落宿呢?!?/br>
    地痞瞪眼:“誰個少你酒錢,我先將表兄抬家去,再接了嫂嫂,到時一并算你酒錢店錢?!?/br>
    店小二想想倒也不怕,任憑一眾地痞流氓將沈拓架出店。沈拓微開著眼,尋思著要在何處動手?阿圓岳丈還在店中,不好走遠。

    一眾地痞一樣心思:何處才好下手?好重的大漢,抬得手酸。

    見一側臟污夾墻小道,眾地痞對視一眼,一邊嚷著:“表兄酒醉,別吐我身上?!币贿呁〉拦杖?。

    這一拐正中沈拓下懷,行得十步后睜開眼,將雙腿絞了一人的脖子,擰身便放倒了一個。他這一動作將眾地痞嚇得鬼叫出聲,一個一個瞪著眼:“你這賊廝裝醉?!?/br>
    “既有膽賺我出來,想必也有膽吃我的拳頭?!毙〉乐蝗莸枚税ど矶^,沈拓將出一口堵,倒似甕中捉鱉一般。

    這些流氓閑漢平素也不過仗得人多勢眾,做個幫兇搖旗,哪里是沈拓的對手,直被打得落花流水,斷胳膊折腿,躺在地上直唉喲。其中一人爬了幾步,抱了沈拓的腿求饒。

    沈拓提起他喝問:“誰個是主事的?為何對我下手?!?/br>
    地痞連忙交待,將地頭的吩咐打算一字不落抖個精光,又道:“好漢饒命,他阿姊做了通判的小妾,他是半個小舅子呢,我們哪敢違他的命,只將他當頭蛇供著?!?/br>
    沈拓不曾想里面竟然有這些彎彎道道,事因竟出自施翎那邊。施翎雖行事沖動,賣藝卻是無禮挑釁在先,再至地頭,連阿圓面目都不曾見過,因他人言語便生出色心。

    冷笑道:“好個‘通判的小舅’,泥污里的蟲,糞坑里的蛆,沒得惡心人。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借他‘姊夫’的勢來欺我?!?/br>
    第八十三章

    沈拓不敢遠離客店, 擔心地頭偷空下黑手, 自己一個人又鋪張不開、顧此失彼, 想著先等了施翎與曹英回來再作計較, 先又將這伙人的底細摸了個清楚。

    掐了其中一個的要害,厲聲道:“你們別欺我生客, 拿話誑騙我,被我知曉卻沒好的果子吃?!?/br>
    “若有半個字的假話, 只教我等幾個頭生瘡、腳流膿, 死后連塊碑也沒無,破席卷了喂餓鴉?!北姛o賴忙賭起咒來, “好漢盡管將我們三刀六洞, 戳渾身的窟窿眼?!?/br>
    沈拓半信半疑,尋思如何有利行事,開口道:“既是我的‘表弟’,機緣撞見, 少不得要一起吃杯酒?!毙南逻z憾:只以為是疥癬宵小, 私下結果了事,也不驚動阿圓。誰知背后藏了毒蛇,怕是瞞不過去。

    眾地痞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叫痛呻/吟之聲不斷, 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沈拓笑道:“怎滴?不愿與我這個‘表兄’吃酒?”又比了個手刀, 道,“既不愿吃酒, 只好讓你們在此好生睡上一覺。只是,我下手沒個準頭,沒打暈卻斷了脖頸……”

    眾地痞暗自叫苦,一個一個拖著腳、癱著背,你扶我、我攙你,搭肩挽臂、天殘地傷般站成一堆。

    沈拓道:“‘表弟’果然爽快,隨我去客店吃上幾杯殘酒?!?/br>
    他綴在后頭趕羊一般將這伙傷胳膊斷腿的地痞趕進了客店,直把店內眾人嚇得紛紛離座,沿著墻腳跟避走。店小二哆哆嗦嗦出來,定睛一看,褲腿那還直淌血呢; 這個的胳膊肘都反了;那個兩頰腫得核桃似得,兩眼都快擠沒了;另一個倒好,半嘴的牙都倒了。

    “客……客……”店伙計半天擼不直舌頭,店了半天吐不出第二個字來。

    沈拓道:“客小二再送一壺酒來,我要與表弟吃幾杯?!?/br>
    店伙計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來:“怎……怎……這副形容?”

    沈拓嘆氣道:“我量淺,吃醉便要惹出點禍事來,猛不丁被抬出了店,還當遭了劫,動手傷了表弟,心中甚是內疚,定要吃酒賠罪?!?/br>
    店伙計牽了牽嘴角:“打……打……得倒……倒是……不……輕……?!?/br>
    沈拓笑道:“吃得醉,拿不準手上的力氣?!?/br>
    店伙計一個激靈,渾身寒毛直立,再不敢多嘴多舌,殷勤送來酒,還將下酒小菜換了幾碟,討好笑道:“客人慢用,有什么吩咐只管張口?!?/br>
    眾地痞蔫頭搭腦瘟雞似得坐在那,他們哪里能吃酒?不是斷胳膊就是傷了嘴臉。只那個斷腿的,真個拿酒杯吃起來,邊吃邊流淚:平日跟著地頭,不知多少的威風,誰知撞了這么個殺星,小命都要折在這,有酒有菜,無論如何做個飽肚的鬼。

    .

    等得施翎與曹英歸來,眾地痞更是暗地更是心酸:這可如何是好?旁邊坐著一個殺星,外頭又來一個夜叉。我們兄弟莫不是在劫難逃?

    施翎一進店便知有事,上前道:“哥哥,哪來的流氓賊廝?”

    曹英也是目瞪口呆,這一個一個渾身上下竟是沒塊好rou,半人半鬼坐那倒似挨個要去投胎的模樣。

    沈拓道:“這可是我的‘表弟’,要請我家去呢?!?/br>
    ‘表弟’一咧缺牙豁口的嘴,哭道:“好漢饒命,是我喝了夜壺爛了舌頭,占好漢的便宜?!庇中÷晫⑹虑閺念^到尾交待了。

    施翎聽后滿臉血紅,雙眼繃出血絲,又惱又恨又悔又慚,既惱恨這伙人尋釁竟直找上沈拓夫婦,還生出色心來,又羞慚自己行事粗莽隨性,牽連到兄嫂。心里真個油煎炮烙一般,若不是沈拓行事謹慎,發現了端倪,自己真是萬死難辭其疚。

    “哥哥只管教訓我,此事實是我之過?!笔嶂缓薏荒苡懸活D打。

    曹英幫腔:“大郎,我這個表兄也有過錯,那個賣藝的生事,我不知勸解還火上澆油,才惹出這事來?!?/br>
    沈拓道:“阿翎不必如此,你行事雖莽撞,錯卻不在你身上。不過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br>
    施翎紅著眼睛道:“嫂嫂安危要緊,哥哥不如帶了嫂嫂家去,我留下與那個地頭好好掰扯。只是累得嫂嫂錯過佳節,白受了一路的辛勞?!?/br>
    沈拓斥道:“胡言亂語,豈有將你一人撇下的道理?莫非好時是兄弟,不好時便是陌路旁姓?”

    施翎只覺兩眼酸澀,險些掉下淚來,縱非骨rou,又無血緣,比之至親哪輸分毫。只是,沈拓待他愈好,施翎愈加堅定要將禍事一肩扛下之心。暗道:便是舍了這條命,也不教哥哥嫂嫂傷了半根指頭。

    又偏頭陰森森看著眾地痞,直把眾地痞看得抱在一起抖成一團,拖過一張條凳,摸出一把匕首,‘锃’得貼著一個地痞的手掌皮rou沒入桌案中,道:“失了些準頭,竟是沒中?!?/br>
    那個地痞瞪著雪亮的匕首,幾與自己的手掌嚴絲合縫,后脖頸冒出了一層的細毛汗來。

    “將那個頭目的底細交待個清楚,不然……”施翎手上一用勁,抽回了匕首拿在手中把玩。

    幾個地痞見他比沈拓還兇,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將知道的重說了一遍,又比先前詳細了幾分。沈拓聽得仔細,兩相一合,倒是差得不離,應是實話。

    .

    何棲醒后重梳了頭發上了妝,將妝臺前的銅鏡往后推了推,遣了阿娣去知會沈拓一聲,自己兩手拿住頭發合為一股,梳至頭頂,高挽成髻,再簪一頂山口冠,其余一色飾物也無,也不描眉,只輕點口脂。這般妝扮不顯素淡,反襯出無邊的清麗來。

    夜色已至,推窗只見一城的燈火,街集人聲鼎沸。何棲看了一會兒,重又將窗掩上,心道:乍見如此熱鬧,倒露起怯意來,觀景之人,亦是入景之人。

    阿娣興高采烈下了樓,卻是狠狠嚇了一大跳,她家郎主還有施郎君身邊竟坐著一伙奇形怪狀的人。

    沈拓見何棲醒來,立起身,道:“阿翎在此間守著,見了可疑的人,不必客氣?!?/br>
    曹英手足無措,坐立難安,道:“大郎,此事何必告知弟妹,讓她受到驚嚇。不如我們先將親家公與弟妹另尋了落腳處,再另做打算?!?/br>
    沈拓道:“我曾應了阿圓:遇了要緊的事都不瞞她?!?/br>
    曹英跺腳道:“婦道之人,難免膽小,又有甚個便宜處?!闭f罷直搖頭,心中嘆息:大郎昂藏的男兒,偏是個耳朵軟的。

    施翎在一邊道:“曹表兄,嫂嫂與別家娘子不同。再說,哥哥嫂嫂夫妻一體,一樣心腸呢?!?/br>
    曹英笑道:“你他日必也是個婦人手上討生活的?!?/br>
    施翎將嘴一撇:“成家甚是無趣,我有兄嫂小郎何公等人便好?!?/br>
    曹英聽他說得天真,不禁哈哈大笑,連那幾個地痞聽了這等傻話,都抖著腮幫子想笑,又見施翎掉轉臉,愣是將笑憋回肚中連打幾個嗝。

    .

    沈拓見了何棲,見她雙頰微紅,隱有幾分雀躍,不似家中穩重的模樣,心里更加不好受:便是往后再出來,也補不回今日這一遭。

    何棲見他神色異常,斂了笑意,問道:“大郎,可是生了什么事端?如何灰心喪氣的臉色?”

    沈拓道:“阿圓,明年元夜再來宜州看燈可好?”

    何棲心里打個突,頓感禍事不小,仍舊鎮定道:“究竟出了何事?”

    沈拓拉開屏風,拉她在床邊坐下,將前因后果種種說了一遍,又道:“倘是一般的地頭,碰了硬釘,自個便縮了回去。這個卻有依仗,平日作威作福,定是個不依不饒的?!?/br>
    何棲皺緊了秀眉,道:“阿翎雖沖動,縱有錯也不過只占了三分,剩余的七分卻是惡徒猖狂?!?/br>
    沈拓道:“我想先護你與岳丈、小郎去碼頭,讓表兄雇了船只送你們出城,你們五人先回桃溪。雖說是通判的‘小舅子’的,卻不是正經的,不信手能伸到桃溪來?!?/br>
    “你與阿翎如何脫身?”何棲搖了搖頭,“三十六計,走為上著,卻不是這般留一半走一半的?!?/br>
    沈拓道:“他糾結著城中的乞丐無賴,不好走脫?!?/br>
    何棲心思飛轉,道:“說不得有萬全之策?!彼龑⑸蛲貏偛诺囊环捲诙抢镱崄淼谷?,嚼碎磨細想個透徹,輕咬了指節問道,“那地痞道:頭目的阿姊做著通判的小妾,只是大婦厲害,不然還不知如何受寵呢?”

    沈拓回憶道:“確是這般說的,一絲不差?!?/br>
    何棲笑著一拍手,道:“那便好辦,既是司馬親舅,被捆被打,少不得也要交與司馬夫人處置?!?/br>
    沈拓道:“他算什么親舅,他的阿姊只是通判的妾室?!?/br>
    何棲笑道:“大郎怎得不解呢?他既說是司馬小舅子,那必定是小舅子,既是小舅子,自然是司馬夫人的親弟。阿姊為長,少不得要擔起教導之責,怎能任自家阿弟在外為非作歹,敗壞門風呢?!?/br>
    沈拓一拍自己的腦門:“可不是榆林的腦袋?!毙Φ?,“甚妙!大有可為,我下樓說與阿翎他們知道。也不必尋上門去,只在客店守株待兔?!?/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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