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 齊氏早打了主意要來上門,對著沈拓卻是心中發怯,不管小李氏如何拿言語激她總是不肯應。聞得沈拓因差出門,齊氏心中暗喜,想著何棲新婦,雖看著有幾分厲害,到底是新婦。自己是長輩,又是婆母,開口要租她家的鋪子,她臉嫩哪里還會拒絕。 李貨郎心中愿意,嘴上還在那假惺惺道:“到底是咱們占了便宜,我實有些抹不開臉來?!?/br> 齊氏低眉斂目,柔柔軟軟開口道:“我們又不是白拿媳婦家的鋪子,她家鋪子空著將將一旬呢,想是租不出去?!?/br> 李貨郎搓搓手,不吱聲。他是在外間走動的,哪里不知行情內里,何家那商鋪空著必有其它原由,怎會租不出去。 “年關近了,你去大郎家,不好空手,將中貨物挑幾樣拿去?!?/br> 齊氏見他體貼大方,心間像是浸蜜,笑著應了。 大李氏在一旁支楞了半日的耳朵,差點沒把桌子擦得薄了一層皮,忍了又忍,實忍不下去,出聲道:“你們年輕,怎得這般不曉事?你們居長去看晚輩還要備著禮?從來都是兒女給爹娘孝敬,哪有反著來,也不怕折了他們的福壽?!?/br> 李貨郎知道老娘小氣 ,自古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因此笑道:“一年年間,三娘少見大郎二郎,不過些許照應?!?/br> 小李氏也笑:“阿兄說得是,做娘的哪有不惦念兒女的,拎包糖也好甜嘴呢。阿娘忒小氣,論禮,大郎與他媳婦還要叫你祖母呢?!?/br> 大李氏被一雙兒女堵了話,又掃到齊氏面露得意,摔了抹布淌淚:“我倒是想做這個祖母,他們可有給我磕頭?連個線頭都沒見孝敬我?!?/br> 齊氏暗惱:這個老虔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牌位,竟想讓我兒給她嗑頭。拿手帕捂臉,哭道:“阿娘既如此說,改日我拉了大郎和他媳婦來與阿娘嗑頭,免得他人議論大郎、兒媳二人無禮?!?/br> 讓沈拓帶著何棲來嗑頭?李貨郎驚得一身毛汗,忙安慰:“三娘莫哭,阿娘歲老糊涂,心里沒有成算,胡亂說嘴,你不與她當真?!?/br> 連著小李氏也過來好言好語勸慰。哄了齊氏,小李氏回頭對大李氏道:“阿娘怎半點也沉不住氣,家里賣的這些雜貨,值得幾個錢?咱家既想租他家的房子,又怎好半毛不拔?” 大李氏這半年過得糟心,恨聲道:“你們這一來二去的,也沒見盤算了好的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毒婦生的,定也是個六親不認的?!?/br> 小李氏面上一紅,她上次跟齊氏吃沈家的酒宴,吃了個姘頭回來,心中不知多少得意,只不好跟大李氏說。笑道:“不揮鋤頭,挖不得寶,能摳來就摳來,摳不來,不過費幾包包頭?!?/br> 齊氏挑了個好天,故意當著大李氏的面裝了十幾個雞子,拿了一包桃酥、一包牛皮纏,把大李氏心疼得直抽抽,跌腳道:“牛皮纏卻是親戚送的,平素哪里抹得到嘴邊,留著過年待客也有體面,你倒是一氣拿了?!?/br> 齊氏只當沒聽見,擺著腰肢飛也似得走了。 到了沈家,抿了下鬢邊的碎發,挺直了背,拿好了架式,這才抬手敲了敲門。誰知,開門的卻不是何棲。 齊氏拿眼打量著阿娣,心中疑惑:這是哪個?見她裝扮倒像個丫頭模樣,心中酸泡直冒,這才多久便買了使女,新婦不知儉省,大郎當差能有幾個錢,小郎還要念書呢。 阿娣更疑惑,眼前的婦人面施薄粉,打扮得精致,細看也有了年歲,立那嬌怯怯的,目中淚光點點,似是要哭的模樣。阿娣見她古怪,拿不準什么來路,怕將起來,小聲問道:“不知這位娘子是哪家的?我主家姓沈,你……可沒找錯?” 齊氏被問得委屈,道:“我來找你家娘子,你問她我是哪個?” 阿娣瞪大眼,眼見這婦人要哭將出來,撇下齊氏飛也似得跑去找何棲,跌腳絆手道:“娘子,外頭來了個婦人,要來尋你?!庇值?,“她許是家中出了事,要哭的模樣,卻不是我得罪的?!?/br> 何棲聽得一頭霧水,真以為哪家親戚遇事上門求助,忙起身隨阿娣出來看個究竟。 正好何秀才聽了動靜,放下書,出來寬泛松散 ,順便也幫女兒接下客,在廊下一頭撞見了齊氏。 齊氏一肚子心事要與他人訴說,看見何秀才眼睛一亮,上前便要與他好好說說新婦持家不當的事。 何秀才漲紅了臉,齊氏是他親家,偏這婦人柳腰一擰,盈盈施禮,何秀才別了臉,勉強回道:“親家難得家來,阿圓年輕,勞你指點教導一二?!闭f罷,不管不顧避到院外去了。 他在外頭背著手來回幾趟,實在不愿回家,一時又沒個去處,便一路去了沈計的學堂。 何秀才也是好心,想著沈計長年難得見母親一面,去李家又尷尬,因此想著早些將他接回家中,好與母親小聚。 誰知沈計畏母如虎,聽得齊氏來家里,哪肯早來見她,又擔心自家嫂嫂吃虧,暗忖:阿兄不在家中,我須想個法子不讓嫂嫂為難。眼眸微閃,抿了嘴唇,對何秀才道:“阿公,阿娘來家,嫂嫂丟不開手,我去姑祖母家找大伯娘幫襯?!?/br> 何秀才不疑有他,還夸沈計行事周全呢。 . 何棲將齊氏讓進了門,讓了座,又親奉了茶,溫聲道:“本應是我與大郎上門拜見婆母的,只這些時日不趁巧,大郎差使纏身,不得成行,婆母萬勿見怪?!?/br> 齊氏端了茶,道:“不怪不怪,我知是大郎事忙不得空?!庇智妇蔚?,“家中亂糟糟的,我也怕慢待了你們?!?/br> 何棲笑道:“婆母不怪罪,我也安心不少,大年將至,屆時我與大郎無論如何也要與婆母拜個年?!?/br> 齊氏笑著點頭,細聲道:“你想得周全?!睂淼幕@子遞給何棲,“我沒甚好物,一點雞子零嘴,媳婦燉了蛋羹吃?!?/br> 何棲哪肯收她的東西,推回道:“婆母留著自家吃,實不敢收?!?/br> 齊氏忙道:“當是阿娘貼補你與大郎,你們新夫婦不知家道的艱難,柴米油鹽樣樣要錢?!庇挚戳艘贿叺陌㈡芬谎?,“你們又買了丫頭,又是一筆花費?!?/br> 何棲聽她言語不倫不類,不欲多說,笑著說道:“累婆母cao心了,眼下倒還周轉得開,若真是后手不繼,少不得要厚著臉皮與婆母伸手?!?/br> 齊氏頓時僵了臉,支唔著接不上腔,生怕何棲真伸手跟她要錢,不應,又起不了話頭提商鋪的事,心急之下攥緊手帕紅了眼。 阿娣在旁邊伺侯,偷了一眼,拿腳尖輾著地,心頭發毛:娘子的婆母怎不在家中???生得年輕好看,就是動不動要哭,好生嚇人。 何棲大致摸清齊氏的脾性,打發了阿娣去備點心,這才問道:“婆母可是遇上了什么難事?” 齊氏沒料到何棲這般上道,摁下喜意,赧顏道:“倒有一件便宜的事與媳婦商量?!?/br> 何棲笑了,沾了口茶,問道:“不知是什么便宜的事?” 齊氏唇邊一抹輕輕柔柔的笑:“我聽聞媳婦家中的鋪子空了好些時候,白放著可惜,也少一項進益。你們家……翁”她說出口立時后悔,沈拓哪認李貨郎這個后翁的,見何棲面色如常,又松懈下來道,“也是巧,李郎做著雜貨生意,恰好尋摸鋪子。我知曉后,想著租別人家的,不如租自家的,何苦讓別家賺這銀兩。這一年租賃,也抵得一年的花費呢?!?/br> 何棲嘆道:“婆母一心為我與大郎打算,我卻要辜負婆母的一片心。前幾日王三領了租客上門,阿爹見人老實本分,言語又大方,便與他簽了契?!?/br> 齊氏瞬間變了臉色,驚道:“租……租出去了?” “正是,租出去了?!焙螚暤?。 齊氏像在寒風里走了一遭,手腳冰冰涼,心痛如割,尤自不信:“不知是租去做了何用?” 何棲笑道:“這我卻不知,我出嫁的女兒不好多管娘家的事?!?/br> 齊氏好懸沒罵出聲來,你帶父出嫁,有個屁的娘家。偏何棲坐那言笑晏晏,和順可親,再入了齊氏眼里,只覺可惡,看著和軟倒讓她摸了一手的刺,扎得心尖痛。 作者有話要說: 齊氏又來作妖了。 順說:季家兄弟真的是兄弟情深,沒有骨科,沒有年下,純純的,兄弟情。 你們喲…… 第五十六章 冬日天寒,歲老之人難捱, 曹家棺材鋪生意興隆。 曹大娘子許氏偷了空, 與隔壁的馬四娘說話。馬四娘卻是接生的,沒活計時家雜就賣些福壽喜餅、白糖方糕。 這邊生, 那邊死, 倒是頭尾相顧。 馬四娘笑道:“這接新送死的,偏上我家門的不見喜慶,上你家門的也不見傷心?!?/br> 許氏也笑:“老的總不見死,好不容易去了省出一口飯,可不是要笑?本就大牽著小,小扯著大, 多一個又添口嚼,可不是發愁?” 馬四娘拍著腿:“還是曹家娘子明白人, 可不如此?便如我家那個老虔婆,忒得長壽, 活個沒完。她要咽了氣,我這眼淚再不費錢也舍不得掉上幾顆的?!?/br> 許氏道:“大娘也不過白說嘴,卻不是苛待的人?!?/br> 馬四娘苦著臉,頓足抱怨:“你不知, 她不比你家老太太,厲害歸厲害, 從年輕起就是個明白的。我家那老不死,便沒活明白過,年輕時酸刻, 老得骨頭都硬了,還要生事。家中吃的陳米,她嫌沒味,嚼得飯渣吐在桌案上。唉喲,哪來的銀錢吃新米,她當家中藏著金山呢?!?/br> 許氏嘆氣道:“大娘也是艱難?!?/br> 馬四娘聽屋內拐杖敲窗欞的聲音,垮了嘴角,道:“也不見耳背?!?/br> 許氏直笑得彎了腰,馬四娘自個也笑,又湊過來道:“曹大娘子也不來照顧我的生意?!?/br> 許氏還沒回過味,正經道:“兒媳他們還年輕,倒也不急。我做新婦時,家婆不曾催過我,如今我也不做這個惡人?!?/br> 馬四娘意味深長地笑,將聲壓得低低的:“誰個說你家兒媳,你家燉的好腰花,味香得都透墻了?!?/br> 許氏紅了臉,狠狠啐了一口,指著馬四娘道:“這老奴,竟拿我取笑?!?/br> 馬四娘樂道:“老蚌才生得真珠哩?!?/br> 許氏笑:“你這婆子真是胡天海地搬舌頭,也不怕被人割了去下酒?!?/br> 馬四娘叉了腰:“便是剪了去,泡了酒燉了湯放了幾斤的藥材也不見得滋補?!?/br> 他們二人立在門前說笑,許氏眼尖見何秀才牽了沈計,只以為二人從這路過,上前施一禮:“親家與小郎哪去?擇日不如撞日,千萬進來吃杯茶?!?/br> 何秀才還禮笑道:“大娘子客氣?!彼H有些難以開口,面上帶著猶豫,一邊又站著馬四娘立那毫不顧忌地打量他。 沈計道:“侄兒見過大婆娘,卻不是從這路過,是有事相煩大伯娘?!?/br> 許氏一把攔了他,笑道:“小郎讀書人斯文,只是忒得多禮。你只說找伯娘何事?” 沈計道:“阿娘來家中,嫂嫂新嫁,怕是有所疏忽,侄兒想著請伯娘家去幫襯描補一番。 這哪是尋幫襯的,分明是搬救兵的。許氏立起了眉毛,心中著實氣惱:真是沒個消停,莫非過不清靜的日子? 又見何秀才站那,臨風修竹般,更覺丟臉,想著自家本就低何家一頭,偏這婦人又跑來出獻眼,讓大郎在泰山跟前如何做人? 許氏不敢耽擱,眼珠一轉,告知家里一聲,又讓曹大出來強留了何秀才吃酒,偷偷道:“親家是個秀才公,君子模樣,我卻是去吵嘴的,驚著他只以為我們這些粗胚潑辣,好歹也留層面皮遮點羞?!?/br> 曹大為難,道:“他是讀書的,我是賣棺材的,如何說得上話?!?/br> 許氏笑:“不說話便吃酒,不過尋個由頭將親家拘在家中,還有小郎呢?!?/br> 曹大笑:“小郎還是個三寸丁,能頂什么用?!?/br> 許氏卻道:“我看小郎是個機靈的,你家表弟一心送他讀書,盼一個蟾宮折桂、光宗耀祖,如今看來說不得有幾分可為呢?!?/br> . 何棲一言堵回了齊氏,齊氏哪肯甘心,問道:“小郎何時歸家?我好些時日沒見他,可有清減?” 何棲答道:“時辰還早,平素都是晚邊到家,婆母略等等,也在家用個便飯?!?/br> 齊氏又擰著手帕:“大郎幾時歸來?” 何棲只笑:“這卻不知,想來年前應能歸來?!?/br> 齊氏訥訥點了頭,沒了言語,半晌問:“兒媳在家中都做些什么?” “不過一些針線活計,洗洗涮涮?!?/br> 齊氏道:“家中人少,過得清凈,不似李郎家里挨挨擠擠一屋的人,牙齒咬著舌頭,腳尖踩了后跟腳的?!?/br> 何棲長睫眨了幾下,面上帶著笑,只喝著寬煎葉茶不接她的話。齊氏咬著唇,訴起苦來:“李郎前頭還有三個孩兒,一日比一日大,我做了繼母,不敢說拿他們當心肝,卻也不能不聞不問。他們不比大郎有出息,只在家中廝混,也沒個活計,性子又靦腆,去食肆跑堂都撒不開臉。想著也只能學他們阿爹擔了貨擔走街躥巷當個貨郎,風來雨往,圖個糊口……” 何棲聽得惱怒:“婆母倒是慈母?!彼p笑,柔聲道,“只是,我是沈家婦,李家與我卻不相干?!?/br> 齊氏驚得睜大了美目,拉了何棲的手道:“兒媳卻是誤會了,我并非不識好歹的人,我只想著李郎為他大兒計,我亦要為大郎與你思量幾分,這才攬了商鋪的事來,實是為你分憂。兒媳家中的商鋪,租與他人,也不知個底細,若是粗魯的,糟踐了好好的房屋,那些個腌臜的,半月也不見得動掃帚?!?/br> 何棲輕輕奪回手,道:“這倒是不怕,有王牙郎的擔保?!?/br> 齊氏見她軟硬不吃,又氣又恨又急,伏在桌案上哭了起來:“兒媳好硬的腰桿,我一個做婆母的,好話說盡,兒媳只不肯松口,半分臉面也不留??梢娧壑行闹袩o我。我是命苦之人,cao累得半世的心,也不得一點的好。兒媳以為家婆是好說話之人?她只以為我拐了大郎與你,拿我當賊,回去免不了一場淘氣。這讓我如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