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可憐的阿福見周先生如此和善,以為有了換墨的交情,周先生上課就會更寬松些,哪想到周先生一上起課來就像是變了個人,她分神一點點,他掃一眼都看得到,然后大戒尺就橫空掃來了。 阿福是怕了,一點都不敢做小動作,老老實實背書,老老實實寫完周先生布置的一百個大字和五篇簪花小楷。她的字被周先生批評為柔媚無骨,必須要重新練! 光是用簪花小楷寫完一篇沒有錯漏的課文就很耗精力了,直到傍晚阿福忙完學習回蒹葭院,她是一點勾搭燕王的體力都沒有了。 再加上燕王還要問她功課,拿了她練的字來點評,阿福聽得只想睡覺,等到晚上,一躺在床上,她就立刻睡著了去。 于是燕王殿下得以睡了個安穩覺,越發覺得讓阿福上課十分可行。 蒹葭院的院名一改,燕王府后院是再沒有人私下里嚼舌根了,看看人家院子上的匾額,誰失寵,誰尷尬。 過了幾日,后院才知道王爺居然給徐夫人請了個先生上課,更是驚掉了一地下巴,養女兒也不過如此了。 靜宜齋,趙夫人的貼身侍女把從外面聽來的關于徐夫人上課的事當作趣事獎給了趙夫人聽。 “背后需慎言,”趙夫人聽了只淡淡地告誡自己的侍女。她手里在縫一件繡了百蝶穿花的裙子,裙腰瘦小,長短也不是給大人穿的。 侍女很是為自家夫人心疼,自家夫人陪伴燕王是最久的,卻不知何故看破了紅塵,不爭不搶地在靜宜齋禮佛,明明夫人也還很年輕。 “夫人天光暗了,您歇息吧,這個裙子奴婢也可代您繡的,”侍女提前點亮了室內的燈。 “這是我的一片心意,”趙夫人不愿假手他人,“慧姐兒是個可憐的孩子,我也只能盡盡心意了?!?/br> 五月就是慧姐兒的生辰,然而慧姐兒生辰既是生母的忌日,尋常是不能慶賀的,趙夫人繡的裙子就是給慧姐兒的生辰禮物。 要不是的白側妃得罪了徐夫人,慧姐兒還在白氏手里當傻子養呢,現在誰不知道陳嬤嬤把慧姐兒調養得都知道行禮問好了,看上去跟尋常的孩子無異了。侍女想著慧姐兒可憐,也不知說什么了,只是多點了幾盞燈。 阿福上著課,只覺得時光飛快,很快就要到端午了。 端午之前,燕王府還有一個大事,就是慧姐兒的六歲生辰到了,同時也是先王妃的忌日要到了。 陳嬤嬤提前三日就來見燕王,請燕王示下。 “按著舊例就是了,”燕王神色淡淡的。 “往年是白側妃招待的成國公夫人,”陳嬤嬤比較愁的是這個,先王妃的祭日,成國公府的女眷要來上香,燕王府卻沒有個拿得出手的女眷來接待,于情于理都不合適。 陳嬤嬤試探著提了個意見,“王爺既然看重徐夫人,何不請封她為側妃,到時候王府有事,也有個人出來支應?!毙旆蛉艘呀浭莻儒拇隽?,只差了個名分而已。 燕王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她年紀還小,等有了身孕再請封?!比缃袂閯莶幻?,他還不敢給阿福請封,夢中痛事,他是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讓趙小意主持,”燕王沒有猶豫定下人選。 趙夫人身份低微,名分上也差了一點,其實不是很適合。不過燕王府真是拿不出人來了,再加上陳嬤嬤討厭錢家人,也就不說什么了,見過燕王回去,陳嬤嬤就去找了趙夫人商議。 第45章 靜宜齋, 趙夫人親自將陳嬤嬤送到了門口。 望著陳嬤嬤上了仆婦拉的小車遠去了, 淡竹一臉喜色地恭喜趙夫人:“夫人,王爺還是看重您的?!蓖者@些大事都是白側妃主持的, 如今白側妃幽禁了, 燕王府除了趙夫人, 還有誰能擔當呢? 相對于歡喜的侍女們,趙夫人臉上神色平靜, “明日徐夫人似乎休息?” 一聽趙夫人這個話音,淡竹就知道不好, 悶悶地答道:“是?!彼驼驹谮w夫人身側的淡菊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無奈。自家夫人也太淡泊名利了。 “淡竹你去問問徐夫人明日是否有空,我想去拜訪她, ”趙夫人只當看不見淡竹的不贊同,淡然說道。 “夫人請徐夫人到靜宜齋議事也就是了, 何必親自走一趟?”淡竹覺得自家夫人未免把姿態放得太低, cao持先王妃忌日和端午節這樣露臉的好事,夫人平白分給徐夫人也就罷了,還要親自送上門么? “是我請徐夫人幫忙,自然是親自去請才是有誠意, ”趙夫人輕笑, 顯得十分淡泊。 “是,奴婢明白了, ”淡竹知道不能改變趙夫人的主意了, 只得應聲, 出門去了蒹葭院。 午時剛過,天上的太陽行至正中,正是最熱的時候,淡竹盡量挑著陰涼處走,卻還是有的地方要走在大太陽底下,她舉著袖子擋臉,難免心生怨氣,趙夫人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徐夫人是受寵,可論起身份,趙夫人是四品的媵人,徐夫人連牌面都還沒有上呢。 好不容易走到了蒹葭院,就見朱門黛瓦,院子里一株繁盛的石榴樹開得紅紅火火,花都開到了墻外頭來。淡竹抬頭望了一眼院門上的二字匾額,金字熠熠生輝,她覺得松柏森森的靜宜齋真是冷落了。 “淡竹姑娘好,怎么有空來蒹葭院?日頭大,姑娘先往門里站站,我這就去給姑娘通報,”守門的婆子是人精,各處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認得的,當即認出來站在門口的是趙夫人身邊得用的淡竹,忙迎了淡竹進門,叫她在門下稍等了,自己忙進去通報。 淡竹矜持地道了謝,在門內站了片刻,就看見一個綠色衫子丫頭隨著婆子出來。 “淡竹jiejie,我是徐夫人身邊伺候的海棠,”海棠未語先笑,同淡竹見了禮,側身請她進去,“jiejie請隨我來?!?/br> 見來的人不是翠眉,淡竹心里有些不高興,覺得受了蒹葭院的怠慢,她面上到沒有顯露出來,和氣地笑笑,跟著海棠進去了。 蒹葭院確實是小,一進的院子,繞過了影壁,一眼就看得到頭,遠不如靜宜齋。淡竹略略平衡了些,然而等她看清楚正屋窗上用的不是窗紗而是透明玻璃,她就被這大手筆的裝潢給鎮住了。 這樣的玻璃窗子,比糊十層貢品軟煙羅紗還要貴了。 進了屋子,就見西次間是用一整面的雕花鑲藍色琉璃槅扇隔著的,琉璃上還貼著掐絲金寶相花,看起來明艷大氣,華貴之極。東次間到顯得尋常,只是一扇小門,門后豎著一面夏景圖的彩畫屏風,然而淡竹眼力極好,看見了那屏風上的落款,竟然是王爺親筆所畫。 淡竹眼睛一縮,至此是完全收起了輕視之心,不說這蒹葭院的富貴奢華,只說王爺的親筆,后院里就是先王妃的榮華園都沒有啊。淡竹無法繼續自傲,埋下腦袋老實等著徐夫人從東次間出來。 阿福倒不是故意拿喬讓趙夫人的侍女久等,只是剛下學,手上沾了墨汁,才梳洗了正要換衣裳,就聽海棠稟報趙夫人的侍女來了。她也只換了家常的衣裳,隨意挽了個一窩絲的頭發就出來了。 淡竹就聞到了一陣幽香,她眼角余光看見徐夫人淡粉的裙擺輕盈地滑過去了,她身子彎了彎,深深地蹲下去行禮,“奴婢淡竹,見過徐夫人?!?/br> “不必多禮,坐,”阿福對趙夫人印象好,對她的侍女也就很親切。要是來的是白側妃的侍女,就沒有這樣的待遇了。沒錯,她就是這樣對人唯親的人。 淡竹聽她語氣輕柔,抬頭道了謝,并不肯坐只道:“多謝夫人,奴婢就不坐了,代我家夫人傳完話,奴婢就回去了?!?/br> “趙夫人叫你來可有什么事?”阿福這才好奇起來,趙夫人一向深居簡出,她想不到趙夫人能有什么話要傳給她。 “我家夫人叫奴婢來問問徐夫人明日可有空閑,我家夫人想來拜訪夫人,商議先王妃忌日的章程,”淡竹恭敬地把來意說明了,不敢有隱瞞。 “我自是有空的,趙夫人要來,我掃榻相迎,”阿?,F在也有些歷練出來了,場面話說得一套一套的,“不知你家夫人是上午來,還是下午來?”她問這個,其實就是小心眼,要是趙夫人上午來,她就早點送朱公子去外書房,下午來呢,她就可以多纏著朱公子一會兒。 好像自家夫人忘了說,淡竹想著下午天熱,就道:“是上午?!?/br> 是上午就不能纏著朱公子睡個懶覺了,阿福覺得好可惜,她上五日的課才能休息一天,就這樣浪費了一個早上。心里苦,可是不能對外說,阿福笑笑,“那我就等著趙夫人過來了?!?/br> 淡竹得了回復自是回去回稟了趙夫人。阿福懶洋洋往椅子上一靠,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伸過來慢悠悠地揉手腕,這個課上的真是太累了,上午上完了課回來吃個午飯,休息兩刻鐘,又要去上下午的課,直到酉正才是學完了一天的課,害她每到晚上就特別困,幾乎是沾著枕頭就睡著了。 兩人已經很純潔地睡了好些天了,這樣下去,她還能被朱公子吃掉嗎? 阿福深深地感到了憂慮。 “夫人,芍藥會推拿,奴婢叫她來給您揉揉手吧?”翠眉看著徐夫人皺起的小臉,可心疼了,真是鬧不明白王爺怎么想的,徐夫人這樣嬌滴滴嫩生生的小美人,難道不該放在手心里寵著,每天憂愁的應該是衣裳不夠漂亮了,首飾不夠時興了,又該去買新的胭脂水粉了,而不是愁作業沒做完,課文背不好??! 芍藥是新分來的侍女,阿福印象里就是個文文靜靜的姑娘,她依靠得最多的就是翠眉,其次就是海棠,這個芍藥還不出頭呢。聽見翠眉推薦,阿福點了點頭,“那你叫她來吧?!毕嗵幜诉@么久,阿福明白翠眉是很有章程的,她可以放心把自己并不擅長的籠絡人心交給她。 一旁海棠就深深地看了翠眉一眼,若是她在翠眉的位置,可不會大度到叫人來分自己在徐夫人面前的寵。 翠眉想的卻不是有人來了會分散自己在徐夫人跟前的信重,眼看著徐夫人越來越往王爺心尖上扎根了,蒹葭院只靠著她和海棠兩個盯著是不夠用的,今日提了芍藥,下回再把石榴叫來夫人跟前露個臉,就是那兩個八、九歲的小丫頭也要培養起來了。 被翠眉推薦的芍藥果真在推拿上很有一手,被她揉捏過一遍,阿福覺得渾身清泰,連日抬著手腕練字的勞累一掃而空了。喜得她賞了芍藥一個二兩的銀錠子,花了大錢還喜滋滋的覺得特別值。 下午放學回來又推過一遍,往日散學以后只想睡覺的阿福就覺得自己神采奕奕了。 “想不到芍藥有這么好的手藝,”阿福被推拿過后出了一身汗,現在泡在大浴桶的熱水里舒服極了。 “奴婢早幾日就知道了芍藥有這樣的本事,卻今日才是告訴夫人,還請夫人不要怪罪,”聽了阿福這話,翠眉肅容道。她是認真看過芍藥,認為她可以作為徐夫人的心腹培養,才是把人引薦到徐夫人跟前的。只是她也怕徐夫人誤會了她的心意,說完這話,心里有些忐忑。 “我知道翠眉你是為我打算,”阿福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笑著對翠眉道,“我在這上頭不太懂,你只管放開手去做,我總是信你的?!?/br> 阿福擦了擦濕漉漉的手,伸出去拉了翠眉的手,緊緊握著,“蒹葭院我就交給你了?!?/br> “多謝夫人信重,”翠眉心里高興,臉上也不掩飾,她大概懂那種士為知己死的感覺了,頓時充滿了干勁,立志要把蒹葭院打造得如鐵桶一般,可不能讓那些牛鬼蛇神有機會害徐夫人。 燕王在書房看完了一封蓋著火漆的密信,就把信遞給了對面的青衣謀士許嘉讓。 許嘉讓一目十行看完,臉上露出喜色,“恭喜王爺?!?/br> 這時候恭喜還太早了,燕王神色淡淡,他收回信遞給站著的曹正淳,曹正淳立刻就掏出火折子把信點燃了。 “多派人手,保護楊小姐,”燕王沒有忘記對何素心的承諾,吩咐陸永川道。 “王爺放心,”陸永川知道這個楊小姐是貪腐案的關鍵證人,又是三年前戶部貪腐案的幸存者,自是不敢掉以輕心。 “顧選已成棄子,不如用來嫁禍太子?”許嘉讓提出來殺了詔獄中的顧選,嫁禍太子殺人滅口?;实壑捞幽茉谠t獄中動手腳,定然會對太子心生忌憚。 “多做多錯,”燕王卻不贊成,詔獄名義上是在皇帝掌控中,在詔獄動手腳,風險太大。更何況一次貪腐案并不足以撼動太子的地位,燕王垂眸道:“父皇總是偏心太子的?!彼@回只是想試探皇帝對太子的看重,結果并不意外,皇帝第一反應就是把太子摘了出去。 可是再偏心,又能經得住幾次磨呢? 議事散后,燕王自動自覺又往后院去了,還帶著阿黃。 “王爺似乎對徐夫人太上心了,”許嘉讓輕聲對陸永川說。居然尋了通州鄉下養老的周老爺子給徐夫人做教書先生,那風頭正盛的周御史可不是省油的燈,這要讓周御史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么詬病王爺。 王爺有喜歡的婦人也不是壞事,陸永川看得出許嘉讓對徐夫人有些不滿,提醒他道,“內帷之事,我等就不要妄議了?!?/br> 許嘉讓不再說話,心下卻是繼續憂心忡忡,就怕周正則知道他爹在燕王府教侍妾讀書,心生不滿啊。 第46章 沐浴后阿福隨意穿了件鵝黃的細葛衫子, 草色的裙子坐在東次間的羅漢榻上編端午要送給燕王戴的五彩縷。窗戶打開著,放下了紗窗, 外面的風習習吹進來, 還好屋里的燈都用琉璃罩罩著, 燈火通明, 不曾被風吹晃。 燕王踏著微涼的夜色而來, 就看見綠紗窗上阿福纖弱的剪影, 溫暖明亮, 彷如世外桃源。燕王身上的氣息忽然就變得寧靜溫和了。 阿黃仰起頭, 想要叫一聲表示自己來了, 結果嘴巴剛一張開, 就被燕王輕輕拍了腦袋。阿黃很聰明地閉上了嘴, 拿出了捕獵獵物時的謹慎,跟著燕王悄悄往正房走去。 站在屋檐下當值的是石榴, 驚見燕王來了,忙要請安。王承恩眼疾手快沖她打了個手勢,石榴知機, 悄無聲息地蹲下身子福了福, 爾后默不作聲地為燕王打起了簾子。待燕王進了屋子,她就老老實實和王承恩還有阿黃分開左右站著了。 不久翠眉便從內室出來了, 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石榴一眼,不能通報, 咳嗽一聲提個醒兒也好啊, 幸好她和徐夫人只是在說編五彩縷的事, 沒有非議他人。 被翠眉瞪了,石榴有些愣,不太明白翠眉的眼色,低聲道:“翠眉jiejie可是要上茶?” 這個石榴太愣了,翠眉嘆氣,沒有回答她,先對王承恩點頭笑笑,才是回頭對石榴說:“不要茶,去提一壺酸梅湯來?!彼崦窚切旆蛉擞H手熬的,在井水里鎮過了,如今正好拿出來喝。 看著石榴往茶水房去了,翠眉才是嘆了一口氣。 “石榴心眼實在,”王承恩笑呵呵地,覺得前同僚在蒹葭院也是很cao心啊。 “差了一點變通,”翠眉在王承恩面前略略透露出點自己要培養石榴的意思,王承恩自幼服侍王爺,乃是王爺的心腹之人,許多內院的陰私之事都是王承恩來辦的,翠眉這樣也算是在王承恩面前為石榴背書了。 王承恩袖著手呵呵笑,“忠心就是好的?!?/br> 可不是,忠心才是最要緊的。翠眉見石榴捧著紅漆盤端著一個青瓷壺回來了,面上露出笑容,待王承恩親驗了毒,翠眉笑著對石榴道:“你送進去吧?!?/br> 她去送?石榴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看著翠眉不容拒絕的眼神,她還是捧著盤,邁進門里去了。 屋子里仿佛是另外一片天地,橙色的燈光從內室的屏風后透出來,石榴繞過了屏風才聽見王爺和徐夫人低聲絮語,也不知道在說什么,只聽見了王爺一聲輕笑。 她不敢亂看,靠著眼角的余光走到羅漢榻前,把青瓷壺和一對青瓷杯往榻上的矮幾上一放,屈膝行了個禮,默然無聲退了出去。 翠眉看她居然這么快就出來了,顯見是個悶葫蘆,都不會在主子跟前討個好的。真是給她搭了梯子都不會用。 屋子里,阿福認真編著五彩縷上的彩色小蝙蝠,到了最后幾步了,她全神貫注在指尖上,完全沒有留意到石榴進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