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往后她就歸他照管了,當然是有福的。朱公子坦然坐下,直視吳明德,“下毒之事還需要吳公子幫忙?!?/br> 吳明德拍著胸脯答應了,簡單粗暴,“我這就叫我爹派人查抄香如故,定能把那個賤人找出來!” 朱公子聞言微微點頭。他父皇擅長連坐,他也不是不可以的。 站在他身后的侍衛曹正淳卻覺得不妥,低聲提醒,“公子?!?/br> 王爺此番來揚州買瘦馬,他已是覺得不妥,現在還要為了一個女人就興師動眾,這不是把把柄往太子手里遞嗎?只怕太子的人就在暗中盯著呢。 “有勞明德了,”朱公子抬手,止住了曹正淳還想說的話,若是連查抄一個小小的香如故都要瞻前顧后,他這個燕王也太窩囊了。 第一次!朱公子親切地叫他的名字了!吳明德大喜,朗聲道:“朱公子放心,我必定辦得妥妥的!”他熱情如火萬丈高,雄心勃勃地要幫朱公子把下毒害芷沅姑娘的兇手找出來,辦成了這個大事他爹定然會對他刮目相看的! 剛想得美妙,一個小廝就急急忙忙跑了,“公子,不好啦,香如故走火啦!據說都燒成白地啦!” 霎時吳明德的滿腔熱血都涼了,香如故都燒光了,他查什么鬼? 第10章 阿福是被餓醒的。 她餓得抓心撓肺,眼睛一睜還沒來得及分辨自己身處何地,只看室內通明透亮,頓時大急,慘了慘了,起得遲了怕是沒有早飯可以吃了! 又想阿芙為何沒有叫她,忙翻身想要起來,這才發覺了自己的力不從心,她竟是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得喊人幫忙,“興兒?” 可憐她病弱無力,這聲呼喚也細細如小奶貓叫喚一樣。急得她又喊了幾聲,“興兒?阿芙?” 吳明德遣來照顧阿福的丫頭坐在床前的腳踏上,不留神打了個盹,忽聽有人細聲呼喚,一睜眼就見那位昏睡了一日一夜的姑娘已經醒了。忙起身,歡喜道:“哎呀,姑娘醒了!” “你是何人?”看見跟前一個全然陌生的丫頭,阿福這才覺出不對來,一團漿糊的腦子才漸漸記起自己是在漱玉閣醉倒的,之后呢?為何她醒來卻是這樣的地方。 床明顯不是她的那張掛著粉紅撒花帳子的架子床了,而是一架四面鏤空隔扇貼了螺鈿描金人物的黑漆拔步床,掛著紫紗,錦帶系金鉤,身上蓋的也是寶藍圈金的錦被,處處都透露出富貴氣。 能被吳明德派來照顧朱公子心頭好的丫頭自然是十分機靈的,一看她滴溜溜四下亂轉的眼珠子就明白了,忙解釋道:“姑娘病了,朱公子心疼您,就把您接來了養病呢。這里是朱公子暫住的別院,奴婢明心,是吳公子派來照顧您的,還有個叫明月,她剛出去打水了?!?/br> 她原來是病了么?阿福有些模糊的記憶,自己好像吐得很厲害。 明心看她還是初醒的遲鈍,也不多話,稟道:“既然姑娘醒了,奴婢這就叫人去告知朱公子一聲,朱公子昨晚守了姑娘一夜呢,方才有事才是出去了?!?/br> 她們家公子可是特地交代了,務必要在這位姑娘跟前多說朱公子的好話。不過她這話并不假,那位朱公子真是個癡情人,可是生生照顧了這位姑娘一宿沒有合眼。 朱公子……阿福長睫微動,原來她已經不在香如故了么?阿福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忽然咕嚕一聲,她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自己的肚子響了。 “是奴婢疏忽了,姑娘剛醒來定然是餓了,還請姑娘稍等,奴婢這就吩咐廚房送吃的來,”明心看她因為肚子叫害羞地紅了耳垂,只覺這位小姑娘甚是可愛,語氣越發的柔軟。 “勞煩明心jiejie了,”阿福頭一回接觸這樣規矩的丫頭,言語間不免客氣。 “姑娘真是折煞奴婢了,”明心福了一福,忙出門張羅去了。正巧屋門口就遇到提了熱水的明月回來,“姑娘醒了,你先服侍她換身衣裳,朱公子知道了定然是要來的?!?/br> “我省得,”明月聽見人醒了也是高興,風風火火地進了屋子。 外院的書房里頭,吳明德站得筆直,頭卻低到了胸口,他在向朱公子匯報香如故火災的進展,聲音是越來越沒有底氣,“有經驗的仵作也查了,確實是燒死的?!?/br> 好不容易有個在朱公子面前表現的機會,哪知道事情竟然那么棘手。香如故被一把火燒了不說,里面的人都沒了。明眼人都知道蹊蹺,偌大一個香如故竟然沒有一個人能逃出來,據救火的人說,香如故的火勢大得邪性,不多時就把香如故燒成了一片白地,救都救不及。 可就是找不到人禍的證據啊,什么蛛絲馬跡都被一場大火燒得干干凈凈,清清白白。 還好有個被吳明德叫來服侍阿福而幸免于難的興兒,然而死在火里的人數與興兒所說又對上了,姑娘、丫頭、婆子、一個不少。只除了門房小廝車夫到底有幾個,興兒自己都說不清楚,難以核對,看起來香如故是死絕了。 難不成真的是天災而已? 吳明德自己都很沒底氣把這個結論回復給朱公子。 “明德辛苦了,”朱公子語氣寬和,還親近地拍了拍吳明德的肩。 吳明德激動地漲紅了臉,受之有愧啊,他都沒有幫到什么忙。 若是查給芷沅下毒的兇手,他還可以期待一下吳明德,香如故的大火,吳明德也只能查到這種擺在明面上的真相了。朱公子淡淡道:“只怕這就是一場天災,不必再查了?!?/br> 朱公子習慣性地轉動著拇指上的扳指,這樣的手筆,后背之人必不簡單,只是一場大火究竟是想要掩蓋什么呢?香如故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每當朱公子不說話,他就覺得壓力好大。吳明德悄悄咽了咽口水,挺直了背脊,努力站得像青松一樣直。 他已經能夠肯定這位朱公子的身份了,昨夜他與朱公子的侍衛迎面相遇,那幾個侍衛衣角的金線麒麟被火把一照格外的猙獰醒目。據他所知,金線麒麟可是燕王府侍衛的標志,燕王的母親賢妃又是姓朱。沒想到自己陪玩了幾日的紈绔公子竟然是位大佛,吳明德驚詫之余又十分榮幸,燕王殿下這是信任他啊,才會不避諱他召見自己的侍衛。 正當吳明德認真罰站,屋外忽然傳來人聲,他忙出了門去看,回來就高興的跟朱公子報喜,“公子,夫人醒了!”知道了朱公子的身份,吳明德是不敢再厚著臉皮叫嫂夫人了。 總算是有個好消息,主動向吳明德暴露了身份的燕王殿下,微微點了點他矜貴的下巴,語氣從容不迫,“我去看看她,你自便?!?/br> 人剛醒就要去看,再從容的語氣也掩蓋不了燕王殿下迫切的心情。 吳明德不敢耽擱他的大事,一點不廢話,親自送了燕王到后院才是站住了腳。 幾只花羽毛的灰麻雀在桃花枝頭叫得歡快熱鬧,吳明德看著湛藍天空飄過的悠悠白云,心下感慨,這芷沅姑娘真是好命嘍,一下子麻雀飛上了枝頭,只看燕王對她的上心程度,只怕日后造化不凡。 阿福穿了一件月白繡白玉蘭的杭綢衫子,背靠大迎枕坐在床上,膚色是病態的蒼白,有種弱不勝衣的伶仃。 明月沒有給她上妝掩飾這樣的病弱姿態,還給她梳了個楚楚可憐的側偏發髻,不戴珠釵,一頭烏黑柔亮的長發繞過細白的脖頸,垂順在胸前,略略遮住了她衣領處露出的肌膚,更有幾分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婉媚。 明月很是滿意自己的作品,如斯美人,就是女人看了都想要憐惜她,只可惜美人年幼,那個朱公子不要欺負她才好。 阿福沒有照鏡子,對自己的裝扮沒有任何意見,她只是有些不開心,明月和明心都說她大病初愈,不能沾油星,只給她喝白粥。 那個白粥有什么好喝的嘛,好歹要加點雞絲呀。阿福在喝到粥之前還是很嫌棄的,被明月捏著勺子喂了一勺粥,眼睛就亮了,這個粥也太好喝了吧! 上好的胭脂米熬制的粥又稠又香,都熬出了一層厚厚的米油,軟糯清香,入口即化,比她這輩子喝過的粥都好喝。 也不要人喂了,阿福自己端著碗咕嚕咕嚕一下子就喝光了。 “我還想要一碗,”阿福有些不好意思,小臉兒微紅,剛剛嫌棄的是她,現在吃不夠的還是她。 真是可愛的小姑娘,明心笑出聲來,還沒來得及提醒她鼻子尖上沾了一粒米,朱公子就大步進來了。她悄悄對著阿福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和明月一起退了下去。 “很好吃?”燕王也看見了她小巧翹挺的鼻子尖上沾了一粒淡粉色的米粒,像是一顆小珍珠,他嘴角帶了笑,伸手拈了那粒米。 啊,好丟臉,阿??粗湓谘嗤踔讣獾拿琢?,羞臊地咬了唇。 哪知道那個朱公子真不是正經人,居然把那粒米含進了嘴里,還要對她笑,“果然好吃?!?/br> 阿福的臉頓時變成了熟透的小櫻桃啦。 第11章 “怎么臉這么紅,難道又發熱了?”燕王假作不知阿福臉紅的緣由,低低笑了幾聲。 初次見面,阿福就覺得這位朱公子的聲音好聽,此時聽他低笑,便如春風吹皺了春水,一顆心也跟著他的笑聲顫動起來。 看見阿福的臉色愈紅了幾分,燕王噙著笑,抬手落在阿福guntang的小臉上。指尖觸到的肌膚柔嫩之極,讓他想起了慧姐兒愛吃的奶豆腐,白軟嫩滑,吹彈可破。他指下不敢用力,生怕碰破了,便只小心翼翼地撫了撫。 “更紅了呢,”燕王收回了手,捻著指尖淡笑道。他正值氣血方剛,跟前的人又是夢中纏綿入骨的徐氏,不免下腹燥熱,只是一看小姑娘稚氣未脫的臉,他不得不壓下了起伏的心緒,默念三遍清心咒,美人尚小,可有得等。 為什么紅,難道你自己心里沒有數嗎?阿福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瞪了那不正經的朱公子一眼。明明長得這么好看,就像是話本里的翩翩佳公子,可行事卻像故事中調戲佳人最后被佳公子懲惡了的紈绔。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這朱公子一眼,還笑,還笑,就不能正經點么! 被阿福瞪了幾眼,燕王也不生氣,只覺得小姑娘這樣生動活潑甚好,他是不愿再看到她氣若游絲的模樣了,夢中剜心之痛他不想再經歷一次。 “我剛進來,聽你說還要一碗,”燕王轉眼看到一個雕漆描金的食盒擱在一旁貼螺鈿花草的紫檀幾子上,他揭開蓋子,里頭是汝窯的天青冰裂大肚甕,揭開一看,胭脂米粥襯著天青瓷色猶如桃花般冶艷。 美食美器,燕王看在眼里,卻眸色微冷,揚州的奢靡之風大有愈演愈烈之勢,商人巨賈為了取樂竟有把金箔往水里扔了,看人爭搶為樂的。而揚州知府家里,吃穿用度無不精細,價值連城的汝窯瓷也可拿來盛粥。無怪乎有人說舉國之財聚于江浙。 燕王思及去年河南大旱,赤地千里、餓殍遍地,朝廷卻無力賑災,眉峰越發的冷峻。 大梁新立,這天下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洶涌,這江浙之地因前朝福王rou坦而降,得以免受戰火之苦,繁華依舊,同時前朝余孽卻也得以喘息,如滴水入海,藏匿其中。在江南,朝廷的掌控還是弱了。 “我吃好了,”阿福敏銳察覺到朱公子氣息微變,以為是他嫌棄自己吃得多,她小心翼翼望著朱公子,小聲說道,“不要了?!?/br> 只可惜她肚子不爭氣,話音剛落就很不給主人面子地響了起來,“咕嚕?!?。 燕王一下子笑了,調侃地看她,“這就是吃好了?” “我睡了太久,餓狠了才會吃這么多,”阿福紅著臉解釋,都怪那個碗太小了,只有她拳頭大,只裝得下三兩口粥,怎么能吃得飽嘛。她說著說著,神色不免帶了些委屈。這真不能怪她吃得多! 燕王看她小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的十分有趣,暫且把天下大事放到一旁,親手給小姑娘盛了一碗粥,“你剛醒來,腸胃還弱,不能一氣吃太多?!?/br> “嗯嗯,”阿福乖乖點頭,“我再吃一碗也就夠了?!闭撃宛I,瘦馬們都是一把好手,要不然怎么維持削肩細腰沒有胸的楊柳身材呢。她悄悄咽了咽口水,她一點都不饞!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可以,”燕王哪會看不出她的心思,寬慰地說了一句,拿了金絲包邊的白瓷勺仔細喂她喝粥。 頭一回與男子如此親近,阿福覺得不好意思,可又不好拒絕,mama說了,瘦馬是伺候人的,要婉轉柔順,所以朱公子想要做什么,她都不能拒絕。 好在如何把飯吃得姿態動人她是認真學過了的,并不怯,朱唇微啟,輕輕地咬住了勺子。阿福本身氣質清甜純美,然而那花瓣兒一般嬌嫩的唇含著白瓷的勺子,恁地平添幾分風情來。 阿福不知道,瘦馬培訓里的姿態當然是怎樣勾人怎樣來的,她這么輕輕一咬,燕王殿下看得一熱,忙把勺子遞給了阿福,叫她自己吃。 自己吃還自在些,阿福也不在意朱公子的半途而廢,接過碗迅速而優雅地把粥喝完了。燕王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自己喝的時候就端莊了。 “朱公子,我想回香如故看看可以么?”阿福待朱公子放下碗,才是小心而期盼地問他。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怎么病的?”燕王避而不答,反問道。 “我喝多了酒,許是受了寒,”阿福還記得自己喝了好多酒,加了紅棗桂圓蜂蜜的紹興女兒紅喝起來甜甜的,姐妹們一勸,她就多喝了幾杯。 “你可知道你是中毒了,”燕王瞧著她傻乎乎的,這要沒有他護著,往后在王府里可怎么活。 中毒?她好好的怎么會中毒呢?阿福不解。她沒發現她居然一點都不懷疑朱公子的話,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中毒不是生病,“我是在香如故中的毒,所以公子提前把我接了來?” 倒也不是傻到底,燕王點頭,“你可知道是誰給你下毒?” 她最后三杯酒是與含煙姑娘喝的,可酒是興兒給她倒的,再說含煙姑娘為人清傲,不像是會下毒害她的人。阿福忽然記起來那日被阿芙喂下去的解酒茶,苦得像是藥汁。不,不會的,阿芙怎么會害她呢?阿福不愿意如此揣測自己視同親妹的阿芙,可那日燈下阿芙嘴角詭秘的笑在她腦中越發的清晰。 “看來你自己也猜到了,”燕王看她緊抿著唇,唇邊那粒小梨渦就陷得更深了,憐惜地摸摸她的發,“忘了吧,明日我們啟程回京,這里的事你就不要記掛了?!?/br> 朱公子的話已是肯定了她的猜測,阿福心中絞痛,強撐著與燕王道謝:“謝謝公子救我?!闭f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別哭,不值得,”燕王捧了阿福的臉細細與她擦淚,他只喜歡她在某些時候落淚。 這樣的溫柔體貼是阿福不曾從徐mama又或者姐妹們身上得到的,阿福忍不住撲進了燕王懷里,不顧姿態地嚎啕大哭起來。 這是她這輩子最委屈的時候了,“我真心待她,她為何狠心害我?” “只當是喂了阿黃,”燕王拍著她的背,把人抱得緊緊的,心都被她的眼淚泡軟了。她是重情之人,若是知道香如故已經不在了,怕是會大慟傷身,不如瞞著她,他自會為她找出公道。 “阿黃是誰?”阿??拗蛄藗€嗝,悶聲悶氣地問。她知道朱公子是在安慰她,她不能辜負了朱公子的好意。 “是我養的一條大黃狗,貪吃得很,”燕王耐心哄著阿福,“不過它會自己抓兔子狐貍打牙祭,吃得油光水滑的。你這樣愛吃,它也會喜歡你的?!闭f到阿黃,燕王忽然皺眉,為何夢中他帶著徐氏打獵,卻沒有帶阿黃? “它會不會咬我?”阿福聽說是朱公子養的大黃狗,就想到了那句良心都被狗吃了的話,哭聲稍歇。畢竟是年紀還小,她念著那只厲害的大黃狗,把傷心分散了些,“mama怕貓兒狗兒抓咬,在我們身上留了傷疤,是不許我們養這些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