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葉鳳歌掃過他垂在身側的右手,瞥見那個暗器盒子的一角,心中了然,頓時疼到揪緊。 分明對這驚魂故地心有陰影,卻還是強撐著無事給旁人看,簡直胡來! “你怎么……來了?”葉鳳歌哽了哽,雖有滿腹訓人的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傅凜掩落長長的墨睫,唇角淡淡揚起,嗓音清淺。 “葉鳳歌,你要跟我回家嗎?” 第十九章 雖說傅氏原本興發于桐山,如今上點年紀的人提及傅氏郡望,仍會以“桐山傅氏”稱之,但傅家自兩百多年前舉族遷至臨川城建宅聚居后,就一直以臨川為宗族根基。 在如今的傅家,恐怕也只有傅凜會將“回桐山”說成“回家”。 雖他的血親、族人都在臨川,可這里對他來說不是家。 只似一口鼎沸的油鍋。 自馬車進了城門后,仿佛就有雙筷子挾著他的魂魄在這油鍋里來回地涮。 每每在他覺得自己將要在這煎熬中黑了神魂時,那雙筷子又會將他拎起來,懸空涼一會兒。 傅凜垂睫掩住漸趨渙散的目光,暗暗咬緊牙根,呼吸極輕、極緩。 拼盡全力護著自己腦中最后星點的清明。 他不知自己若當真瘋起來,會是什么模樣。 葉鳳歌不是說了嗎?傅凜是她親手澆灌著長起來的小白菜。 他是她耗費七年大好光陰呵護出的心血。 所以他需得替她護好如今這副水靈靈的模樣。 要撐住,不能瘋給她看,她會難受的。 **** 看出傅凜的異樣,葉鳳歌眸中有瀲滟水光輕爍,彎起唇角擠出笑來。 “好,我跟你一道回家?!?/br> 淡淡甜嗓微哽,藏了太多無法言喻的心疼與愛護。 傅凜眼睫顫了顫,唇畔那抹刻意撐起的淺笑漸添了幾分真實。 “你等我片刻?!?/br> 葉鳳歌飛快放下車簾,回身跑到鄺達面前,匆忙交代幾句后,就向他辭行。 鄺達雖從未與傅凜本人打過照面,但方才葉鳳歌撩起車簾一角時,他瞥見里頭的人著霜色織金暗紋錦袍,就已猜到來人身份。 雖葉鳳歌只是辭行沒說旁的,端看她此刻滿眼憂心忡忡,鄺達對傅凜眼下的處境也能估出一二。 于是他也不再耽擱,點點頭,“去吧?!?/br> 鄺達一直站在原地,望著葉鳳歌匆忙上了馬車,目送著馬車緩緩離去后,才慢慢仰起頭。 午后天陰,蒼穹灰白,像可觀人心的滄桑眼眸,透著一種和軟的悲憫。 半晌后,似是被暗沉天光刺痛了眼,鄺達抬手揉了揉眼角,釋然低笑。 “妙手一脈”的侍藥弟子,似乎總也跳不出某種宿命啊。 **** 馬蹄噠噠,車輪滾滾。 一路上,傅凜仍舊背靠著車壁倚在車內軟榻的一角,雙目緊閉,唇色淺淺泛白。 冰涼的右手始終緊緊握著葉鳳歌的指尖。 葉鳳歌知他難受,無暇計較這些小節,一路與他抵肩而坐,順手替他攏好身上的披風。 之前因為尹笑萍的無心之言,葉鳳歌倉皇躲到大通繡坊去蒙頭反省了這幾日,其實心中已有了定見。 無論旁人以怎樣的眼光看待她與傅凜之間過于親密的距離,她都必須不為所動地維持原樣。 畢竟她明面的職責是他的侍藥,暗里的任務也需要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 職責所在,問心無愧即可。 **** 回到桐山的宅中,子時已過。 北院的人都還沒歇,全在前院等著。 馬車一進門,眾人便紛紛圍上來,待瞧見撩起簾子率先下來的人是葉鳳歌,大家才暗自拍著心口松了大氣。 雖沒人敢掛在嘴上說,可大伙兒都心照不宣—— 若今夜只是五爺獨自一人回來,怕不知要起多大風波。 葉鳳歌倒沒心思管旁的,叫了順子過來幫忙扶住兀自強撐的傅凜,一路向北院主屋的寢房去,嘴里也沒閑。 “景平,趕緊給五爺房里添兩個碳盆?!?/br> “趙大娘,小廚房還有熱粥嗎?不要溫的,要很熱的?!?/br> “阿嬈,你去幫我將藥熬上,晚些送到寢房來……不是五爺平常喝的那副!從藥架子最頂上那層拿,別弄錯了?!?/br> 其實都是些小事,她本想自己去的,可傅凜一直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就只能委托旁人代勞了。 好在北院的人都伶俐,也都慣了在傅凜病時聽葉鳳歌吩咐,很快就各自按她的交代去忙活了。 葉鳳歌與順子合力將傅凜扶上床榻上靠坐在床頭,又拿被子裹上他的肩。 順子小聲道,“鳳姐兒,五爺身上涼得厲害?!?/br> 葉鳳歌的手還被傅凜握得死緊,只能坐在床邊仰著頭,壓低嗓音對順子交代,“跟著怕就要起高熱,你再去灌兩個湯婆子來吧?!?/br> 一路上傅凜都只是閉著眼沒吭聲,葉鳳歌知道他在死扛。 這會兒回到他熟悉又心安的環境,不消片刻,待他心神一松,該來的就會來了。 順子趕忙點頭應下,又道,“那我順道多拿兩床厚棉被來?!?/br> “不用,被子厚了要壓得他喘不過氣?!?/br> 床榻上的傅凜虛虛睜眼,口齒含糊地對葉鳳歌輕聲道,“我沒事,你歇著吧?!?/br> 眼神怔忪,雙頰緋紅,淺笑綿軟。 葉鳳歌回頭,送他個哭笑不得的白眼,“說得這么乖巧體貼,那你倒是撒手啊?!?/br> 果然,蓋在被子下握住她的那只手立時收得更緊了。 **** 傅凜的寒癥每每發作,隨后總是會有持續時長不定的高熱。 根據妙逢時的說法,傅凜寒癥發作后伴生的高熱與尋常人的風寒高熱并不相同。 這是他的身體在自我保護,驟升的體熱是為與寒癥抗衡而爆發的,不但不能急于降溫,還得在他服藥后用溫和的熱源持續將他煨著。 葉鳳歌讓景平將新添的兩個火盆放在了外間,又讓順子將兩個湯婆子放在被中暖著傅凜的手腳。 待這些瑣事都打點好之后,除了葉鳳歌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要退出去的,否則傅凜就會掙扎著啟動房中的機關。 如今這寢房中的機關已經過他多次改良,早已不是當年葉鳳歌剛來時那么簡單,一不小心甚至可能出人命。 葉鳳歌哄著喂傅凜喝了半碗熱粥,又將藥汁喂過后,那兩個火盆騰出的暖意也已徐緩蔓進內間來,將整個寢房烘得溫暖如春。 扶著傅凜躺下,替他將被角掖緊,葉鳳歌一垂眼就見他立刻又執拗地伸出手來。 “知道你這會兒難受,”她無奈輕嘆著,將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掌心一并塞回被中,重新坐回床邊,“睡吧,有事睡醒了再說?!?/br> 他的臉色仍是蒼白的,唯獨顴骨處有深重紅痕,顯然是高熱已起了。 傅凜勉強將眼皮撐開一道縫隙,齒關輕顫,混沌含糊地低嚷,“睡不著?,F在就說?!?/br> 每當這種時候,只要他沒有昏沉睡去,一定會特別黏人。 也特別難纏。 根本不會接受任何忤逆他心意的回應。 葉鳳歌好聲好氣地順著他,“說什么?” “你躺下說?!?/br> 葉鳳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就仗著我不好意思趁人之危欺負你,還真是什么要求都敢提?!?/br> 以往這種時刻,她為了防止傅凜夜里不清醒時將被子掀了,常會整夜靠坐在榻上,用腿替他壓著被沿。 但躺在他床上這種事,卻是從來沒有過的。 雖說她自問坦蕩,向來也沒在傅凜面前拘束過小節,可到底男女有別,即便是天底下最親密無間的姐弟,也沒有成年后還躺在同張床上的道理。 許是見她遲遲沒動,傅凜握著她手的右臂忽地發力一扯。 葉鳳歌斜身坐在床邊,重心本就不穩,毫無防備之下被他這么一扯,當即就跌向床榻。 幸虧她反應敏捷,手肘往床上重重磕了一下,這才沒撲身壓到他身上。 那一磕正正磕在她手肘的麻經上,難受至極的滋味瞬間從肘部直沖腦門,讓她眼前金花四濺。 **** 葉鳳歌立刻皺緊了臉,閉目忍過那陣疼后,才張開泛起薄淚的美眸,心有余悸地瞪著他,“我躺,我躺還不行嗎?” 她認命地笑嘆了一口氣,踢掉鞋子旋身上榻,想像以前那樣將被沿壓在身下。 傅凜見狀,長臂一展,使了渾身力氣攔腰將她拖進被中,整個抱進懷里。 葉鳳歌瞠目,掙扎了兩下就被他委屈巴巴卻又倔強無比的神色打敗,只能虛張聲勢地瞪著他。 “腦子不清醒了,力氣倒挺大???” “你躺這里,”他側身將她緊緊抱好,下巴輕輕抵住她的發頂,“我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