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若有所思地吃了好幾口面后,葉鳳歌還是覺得不對勁,再度抬頭看過去,“你有心事?” 傅凜略抬了抬眼,目光卻只到她面前的碗,便再沒往上挪了。 雖明知她不會瞧見他腦子里那些畫面,可還是不大敢與她對視。 他心跳得厲害,怕一開口嗓音要打顫,只得默默搖頭。 葉鳳歌順著他的目光看到自己碗里,恍然大悟地笑了,“饞rou吃呢?” 大約是想問她要,卻又覺得不好意思,這才臉紅的吧。 傅凜正愁不知該怎么替自己圓場,她倒貼心地送來梯子,當即便點了頭,別別扭扭地盯著她碗里那幾片醬rou。 “你這幾日的飲食還得是清淡為主,只能給你一片?!?/br> 葉鳳歌縱容地笑笑,順手從自己的碗里夾了一片醬rou遞過去,“吶,使小勺接著?!?/br> 傅凜的早飯是rou末粥,自然就只有個甜白小匙,手邊并沒有筷子。 他眸心湛了湛,目光閃爍地輕道,“麻煩?!?/br> 略傾身湊過去,就著她的筷子將那片醬rou吃了。 葉鳳歌呆滯地看著空空如也的筷子,雙頰抹了尷尬的緋色。 這混小子,吃就吃吧,用得著連筷子也…… “這醬rou不錯,”傅凜端起粥碗擋住唇角偷笑,嗓音微啞,“甜的?!?/br> 第四章 其實話才說完,傅凜就有些后悔,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那本書果然有毒。 害他做了一夜污七八糟的夢不說,這會兒竟連言行都輕佻起來。 幸虧葉鳳歌還在為筷子的事尷尬躊躇著,雖聽到他的話,卻并未深想,隨口漫應道:“嗯,掌勺大娘添了些甜醬腌的?!?/br> 傅凜這才暗暗松了口氣,懸著的心“咚”地落回原處。 有些事他還沒想好該怎么辦,可千萬別在這時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安安分分吃了兩匙rou粥過后,瞥見葉鳳歌還在瞪著筷子發怔,他抿了抿唇,長腿往桌下一抻,輕輕踢了她的腳尖。 “你光盯著那碗面,就能飽了?” 葉鳳歌訕訕抬起頭,見他神色如常,不禁自嘲輕笑,硬著頭皮重新拿起筷子。 往年傅凜還小時,她偶爾也會順手用自己的筷子喂他。 想來方才他也只是一時沒過腦子,她若再計較下去倒顯著矯情,除了將場面鬧得更尷尬之外,并沒有什么用處。 各懷心事的兩人意外默契,俱都假裝方才無事發生,像平常一樣隨口說幾句閑話,就將早飯給過了。 喚了廳外的小丫頭來收拾碗盤后,葉鳳歌對傅凜道:“順子晚些就送藥來,你是回寢房等……” 傅凜猛然想起自己藏在寢房柜子里那坨床單,趕忙清了清嗓子,“悄悄”抬手輕揉著額角,無聲地截下了她的話頭。 他那“暗自忍痛”的倔強模樣果然讓葉鳳歌愧疚噎住,心疼地皺起眉。 “是方才……我踹門時給你撞的?” 傅凜飛快將手放下,滿臉大度,“沒事的,不疼?!?/br> 葉鳳歌嗔他一眼,走過去俯身打量他光潔的額面,“傷著哪里了?” 溫熱馨香的氣息近在咫尺,傅凜心中一悸,唇角上揚,“小傷而已?!?/br> 他也不記得是從何時開始,只要葉鳳歌全神貫注地看著他,他心中就說不出的暢快歡喜,天大的疼痛難受都忍得下去。 從前不明白這是什么緣故,可經過昨夜之后,他好像有些懂了。 “別動,”葉鳳歌扶住他的頭,指尖一點一點在他額角發沿探著,終于摸到那小小的腫塊,“都腫了……你房里還有化瘀的藥膏嗎?” “沒了?!?/br> “我房里有,走吧?!?/br> **** 當年葉鳳歌初來時,本是被安頓在南院的一間客房內住下的。 后來她發覺宅子里那些老仆對傅凜十分敷衍,他所住的北院寢房從無值夜的人。 那時傅凜的病情比如今嚴重得多,半夜突然高熱是常事,因著沒人值夜,總要到次日早上才會有人知道。 葉鳳歌實在是放心不下,便主動擔負起值夜的活,在傅凜寢房的外間住了至少有兩年。 后來宿大娘接手管了院中事,妥帖地安排了小竹僮們輪流值夜,葉鳳歌自也不必繼續在那外間將就了。 宿大娘原本還是安排葉鳳歌住回南院客房,但傅凜當場就鬧了好大一通脾氣,那架勢,仿佛誰敢將葉鳳歌從他身邊帶走,他就能點火燒房子似的。 宿大娘無奈,拉著葉鳳歌在他跟前好說歹說哄了兩日,這才得了他妥協讓步,同意將葉鳳歌就近安頓在北院東廂,與主屋寢房只隔著半個院子。 不過,隨著年歲漸長,傅凜心下模糊意識到葉鳳歌是個女兒家,便從未踏進過她的房間;實在有事急著找她時,也只是站在門口等著。 今日乍然被葉鳳歌領進房里,雖只是被安頓在外間窗下的坐榻,卻也足夠他心跳怦然了。 趁著葉鳳歌進里間取藥膏,他使勁揉了揉臉,徐徐定住心神。 抬眼將周圍的陳設掃視一圈后,心中那暗戳戳的喜悅迅速又被一股煩郁蓋過。 房中四下整潔、素簡,甚至有些空落落。 一看就是隨時可以拎包袱走人的模樣。 “當住客棧呢?”他心中輕惱,伸手抓過坐榻上的一個軟錦墊放到背后,歪身靠上去。 葉鳳歌取了藥膏出來,見他似乎悒悒不樂,滿臉好笑地走過來,“這又是怎么了?” 早上還犟說自己是大人了,這一時高興一時又不高興的性子,分明就是小孩兒嘴臉。 “我頭疼,”傅凜瞇著眼縫,撒氣般輕嚷,“整個腦袋都疼?!?/br> 葉鳳歌最受不得他這種撒嬌而不自知的模樣,當下心中軟得一塌糊涂。 見他臉色是不大好,她便將嗓音放得甜甜柔柔,哄人一般,“若你不忙著去書房,我可以先替你按一按,之后再抹藥膏,成不成?” “這幾日沒什么忙的,后頭的事還要等消息?!闭f著,傅凜偷偷將腦袋偏過去些,正巧是她方便伸手的角度。 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活像一只收好利爪,乖乖等著順毛的小獸。 葉鳳歌眼中盛滿柔軟的笑,站得更近些,替他松了束發的青玉冠。 纖長十指探進發間,輕重合宜地撫按,讓傅凜心中又開始撲通撲通鬧騰起來,耳朵尖又悄悄燃了火。 怕她要聽到自己紛亂的心音,傅凜索性先聲奪人地開口道,“昨夜吃飯時聽順子說,你邀閔肅‘斗飯’,把人給放倒了?” 葉鳳歌手上微頓,旋即咬著笑唇“嗯”了一聲。 昨日她被傅凜慪到,有心想避著不與他一同吃晚飯,便獨自先去了小廚房,恰好碰到閔肅。 她與閔肅實在稱不上什么交情,打個招呼后就各自吃飯,本是相安無事的。 后來嘛……嘿嘿,總之她是大獲全勝就對了。 聽出她的聲音里藏著愉悅笑意,而那份愉悅顯然是因閔肅而起,傅凜的牙根緊了緊。 “你無端端招惹他做什么?” “沒招惹啊,就剛好碰到,”被他這一追問,葉鳳歌突然心虛地垂下眼簾,望著他墨黑的發頂,“我也是隨口說說,原以為他不會搭理的?!?/br> 哪知閔肅也是閑極無聊,再加上掌勺大娘與燒火竹僮憋著壞在旁煽風點火,他腦子一熱就應下了。 雖說同在這宅中生活了七年,但兩人從未同桌共食過,閔肅對葉鳳歌那可怕的食量一無所知,當場輸了個底兒掉。 傅凜聽出她這是藏著半截話沒說,心中頓時又慌又煩。 不過他也知葉鳳歌的性子吃軟不吃硬,此刻她明顯不想說真話,若強追著問,只怕兩人又要鬧僵。 于是只得按捺下刨根問底的心思,抿緊了唇,腦中轉得飛快。 **** 約莫有一盞茶的功夫后,葉鳳歌便停了。 轉身從小藥罐子里挖出活血化瘀的藥膏,在掌心里搓熱,“坐好,臉轉過來?!?/br> 傅凜“哦”了一聲,老老實實坐直,轉頭面對她,密長的雙睫掩住星亮眸子,略仰起臉。 許是兩人這些年太過親近熟悉,葉鳳歌已許久沒有留心傅凜在長相上的變化。 此刻秋日晨光透過窗戶紙從他背后滲進,沿著他的身周描了金色光暈。 墨發似緞散落,銀袍像一泓倒影著月華的春水,襯著他面若冠玉、眉眼如畫。 不知不覺間,當年那個病弱瘦小的稚童,已長成了這般出色的模樣。 好看得不像話。 勾人心魂。 招人垂涎。 傅凜等了半晌也沒動靜,倏地睜眼,恰巧撞到她直勾勾怔忪的目光里。 葉鳳歌如夢初醒,登時羞恥地紅了臉,趕忙將掌心的藥膏揉上他額角小小的腫塊。 “你方才是……”傅凜忍笑,才起了個頭,就被強勢打斷。 葉鳳歌惱羞成怒地略添了力道,疼得他“嘶”了一聲?!伴]嘴,別說話!” 方什么才?! 方才什么事都沒有! 她堂堂一個正經人,怎么可能無恥流氓、喪心病狂地對著親自照看大的小孩兒發癡! **** 被葉鳳歌押著回到主屋喝藥時,傅凜原本還有些緊張,怕她會發現自己藏在柜子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