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臣……”梁文景急出一身冷汗,“臣有罪,一時忘了忌諱,去找了尚書大人敘舊,請陛下降罪?!?/br> “靜安侯倒是自覺,你身為御史臺官員,自己說說該怎么降罪?” “臣不敢,請陛下降罪?!?/br> “靜安侯,你meimei在后宮挑釁皇后,你在前朝擾亂朝綱,你們兄妹都厲害著呢,朕覺德,既然你meimei被禁足了,你也有樣學樣,禁足一月如何?” “臣謝陛下恩典,只是御史臺……”梁文景叩首道,“臣愿戴罪立功,不使御史臺出問題?!?/br> “沒事,御史臺有人看著,卿只管好好反省,到了日子就能出來?!?/br> 梁文景低頭道:“陛下,臣妹無狀已經被罰,家父來信詢問原因,若是臣也被關了,沒有人給家父回信,江西梁氏可能會恐慌呢?!?/br> 他就這樣光明正大地脅迫錢元恒,表面依然是畢恭畢敬的。 錢元恒冷笑:“梁老先生的信,直接給朕就是,愛卿既然做錯了事,就該被罰,朕相信梁老先生是明理之人,不會因此而責怪朝廷?!?/br> 梁文景梁文景,梁家人何其猖狂。 “陛下,家父膽小,不經恐嚇,除了臣的話別的一概不聽一概不信,只怕我們兄妹接連被關嚇到了他老人家,家里旁的人一時無狀,做了錯事,還請陛下三思?!?/br> 他便不相信,錢元恒真敢對他們兄妹下手,如今天下是皇家的天下,更是士族的天下,他們可不管誰做皇帝,任由天下改朝換代,士族屹立不倒。 錢元恒目光森冷地盯著他,梁文景嚇出一身冷汗,卻是寸步不讓。 不能讓,不能被人奪走自己的權勢地位。 江西梁氏會幫助自己,卻給不了meimei多少助力,只能靠自己,為meimei和外甥撐起一片天,奪到他們的權位。 外甥是錢元恒的兒子,憑什么要被那個野種二皇子和那個鄉下小子壓一頭。 梁文景至今不知道,他的外甥是別人的兒子,他心目中冰清玉潔的可憐meimei,早就與人有染。。 錢元恒忽然惡劣地一笑,問道:“靜安侯還記得江海嗎?” 梁文景當然記得,江海是他的好朋友,當年一起騎馬打仗,指點江山的情景如在眼前,年少之時他還曾和江海約定同去大漠看落日。 可惜那個人的生命永遠停留在了少年時光,這是梁文景半生的痛,眼睜睜看著摯友去死,卻無能為力,在危急的狀況面前,他連落淚的功夫都沒有,甚至那人下葬,他都不在旁邊,只能很久之后,對著他的墳墓上一柱清香。 他實在不知道錢元恒為什么在這時候提起江海,就算他們感情再好,江海也已經死了,梁文景不會為了個死人讓步。 錢元恒笑了笑:“你沒有覺得,三皇子和他有點像嗎,尤其是那雙眼,像不像我們剛認識江海的時候?!?/br> 梁文景抬起頭看他,身子忍不住顫了顫,雙手握成拳頭,爆出的青筋根根分明。 “三……他是江海的……”梁文景說不下去,顫著嘴唇問:“鈺兒和江海,是那種關系?” 他決不相信這樣的鬼話,江海已經死了那么多年,錢元恒怎么能拿他當借口,梁鈺自小便是大家閨秀,又如何會跟人私相授受,未婚有孕,甚至騙了他這么多年。 一定是錢元恒騙他的。 “江海死之前求我娶了梁鈺,因為梁鈺已經有了身孕,他打算向你提親,結果沒想到自己命短,他擔心你們梁家知道梁鈺做了這種事會干脆殺了這個女兒以全名聲……” 錢元恒沒有繼續,梁文景卻完全懂了,事實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三皇子那雙眼,不知道像誰,有些陰郁,和陽光開朗的江海完全不像,可是真的想一想,那個形狀,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怪他沒有往那邊想過,早就該發現的事情了,卻被梁鈺瞞了許多年,幫著這個meimei干了爭權奪利的很多事。 “陛下,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周愛卿和袁桓,沒有別人了?!卞X元恒看著他,淡淡道:“朕一直拿他當親兒子養,沒想到把梁鈺的心養大了,把你們梁氏的心養大了,靜安侯覺得,江海的兒子,是比朕的兒子更有資格繼承皇位嗎?” 梁文景實在想不到這些內情,他搖頭道:“陛下,臣不知道,錢兄,我不知道?!?/br> “我梁文景喜好權勢,我梁文景護短,可是錢兄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該知道,梁文景不是不明是非的人?!?/br> 他若是知道梁鈺瞞了他這么大的事情,別說和錢正軒爭奪了,就是二皇子那里,他也不會跟人爭的,不管是誰,都比三皇子有資格,他只是個不相干的人的兒子,和這天下江山沒有分毫關系,憑什么理所當然地認為天下該是他的。 “文景,就算他是朕的兒子,你以為你這些年干的事就是對的了嗎?正軒是朕的嫡長子,你竟覺得他不如你梁氏血脈,你江西梁氏血脈尊貴,朕也高攀不起了。你為了梁鈺母子,竟然處處威脅朕,你可還記得當年在軍中時自己說過什么?!?/br> 那時候帶著meimei離開梁家的梁文景說:“此生絕不與梁氏為伍?!?/br> 因為梁文景的生母早逝,繼母惡毒,掌控了內宅,對梁家兄妹極盡打壓,梁文景受不得侮辱,憤而離家,現在卻不僅僅和梁家和好了,還跟梁氏沆瀣一氣。 靜安侯梁文景是新朝爵位最高的人,他如今在很多地方與皇帝陛下水火不容,皇帝陛下也是各種猜忌他,可是梁文景依然是錢元恒最器重的臣子。 因為他總想著梁文景有一天能夠想起自己的誓言,和他站在一起反對世家的統治,結果梁文景卻是越陷越深。、 梁文景徹底沉默了,他忽而明白為什么錢元恒大半夜還要讓他進宮。 并不是單純為了替錢正軒出氣,而是他已經對自己徹底失望了,失望到一刻鐘都忍不了。 梁文景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子,當年他也是個熱血澎湃的少年郎,一心想著報復梁氏,讓自己和meimei過上好日子,結果十幾年后再看,好日子是有了,人卻已經不是當年的人了。 他捂住臉,渾身顫抖道:“臣自請禁足?!?/br> 梁文景覺得自己需要靜一靜,他現在并不怕失去權力地位這些東西,他相信錢元恒不會真的心狠手辣將他逼上絕路,當年一起并肩戰斗的情誼不是能夠輕易抹去的。 第15章 夜深人靜 他的妻兒再重要,想必也不會重要到讓錢元恒不在乎一切。 “文景,朕一直視你如兄弟,阿檸和正軒在朕心里是什么人,你該知道,朕也不想有一天為了他們與你為敵,你可明白?” 梁文景當然明白,他剛認識錢元恒的時候,還陪著這人回了次大葉鄉。 整片焦黑的土地出現在眼前時,這個山一樣堅毅的男人跪在地上哭得仿佛是個被拋棄的孩子,那樣的傷心,使天地失色。 那是許多許多年以來,他唯一一次見錢元恒失態,這個人深愛著他的妻子。 所以當年他要娶梁鈺的時候,梁文景還有些不樂意。 他毫不懷疑,如果可以,錢元恒可以拋棄到手的榮華富貴,尋回他的妻兒。 所以當秦氏母子回來了,他才如臨大敵,恨不得將錢正軒扼殺在搖籃里,因為他知道,這對母子對錢元恒而言,意味著全天下最重要的東西。 梁文景深夜匆匆忙忙而來,匆匆忙忙而去,還是驚動了很多人。 皇帝陛下是個省事的人,幾乎沒有干過半夜招人的事,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時之間,許多人心里都忐忑不安,莫不是邊境又有sao動,靜安侯要披掛上陣? 錢元恒深夜回到寢殿,秦檸還亮著燭火等他。面容柔美的女子坐在燈光前,手中握著一卷書,卻沒有在看,而是倚著熏籠昏昏欲睡。 錢元恒心中一片柔軟,真好,這么晚的夜里推開門,還能看到阿檸等著他,孤枕難眠的十幾年,這樣的夢都是奢侈地,他總是幻想著哪一天打開門,門內有個煙波如水的女子溫溫柔柔道:“你怎么才回來呀?” 年輕的時候,阿檸自己怕黑,每晚都會等他回了家才敢睡覺,哪一天他晚了,她便會這樣抱怨一句,然后讓他抱著她去睡覺。 他走上前抽出秦檸手中的書,一下子驚醒了秦檸,“你回來了?” 錢元恒打橫抱起她:“等急了沒有,該早點睡的?!?/br> 秦檸睡眼惺忪,將臉埋在他肩上蹭了蹭,含糊不清道:“你回來了,我要和你一起睡,我害怕?!?/br> 錢元恒覺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蹭軟化了,他甚至沒有昨天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只想安安靜靜地抱著他愛的這個女子,直到天荒地老。 溫暖柔軟的龍榻十分寬大,往常錢元恒自己睡的時候,總覺得有冷風吹進來,屋內的地龍開的再暖都沒有什么用處,打心眼里就覺得寒涼。有了秦檸,懷中女子的身體并不熱,甚至比他還冷一點,可是心里滿滿的,再也沒有風灌進來的感覺。 一夜無夢。 第二天的早朝,少了個靜安侯,本該是掀起驚濤駭浪的事情,卻被皇帝陛下波瀾不驚的態度給壓了下去。 “靜安侯做錯了事,禁足幾日,御史臺暫且由朱愛卿看著,不必瞎猜了?!?/br> 禮部尚書幸災樂禍地笑,梁文景昨天還折騰著讓他和賀大人一起禁足,結果報應來的這么快,惡有惡報呀。 大家聽到天下安然無事,還是很開心的,卻偏偏有人不想安安穩穩過日子。 仿佛是沒有長眼的御史臺五品小官搶在一眾老臣面前說了話。 “陛下,最近民間傳聞,大皇子殿下非是陛下親生的兒子,而是皇后娘娘在民間與人私通生下的,敢問陛下,如何確定大皇子的血脈問題?!?/br> 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錢元恒長什么樣,大朝會上的天子帶著冕旒,整張臉都被遮起來,他也看不到,并不知道錢正軒的長相像誰。 整個朝堂一時之間鴉雀無聲,安靜地落針可聞。 禮部尚書撓撓頭,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除了錢正軒那張臉,還真的沒有什么能證明他是錢元恒親生的,但是總不能把皇帝和大皇子一起拉到人前讓別人看一看,這是親生父子吧。 錢元恒卻不急著澄清,反問道:“愛卿說民間傳聞,是從哪里聽到的?” “京城里的茶樓各處,都在講這個事,不知各位大人可曾去民間查訪過,老百姓津津樂道,說的話不堪入耳,請陛下拿出證據,說服天下百姓?!?/br> “京兆府何在?”錢元恒道:“京城里出現了這種傳言,竟然是御史臺先提出來的,可見京兆府失職,想來是平常只尸位素餐,不關心民間疾苦,這么大的事都聽不到,要你們何用?” 他看了眼那小御史,和顏悅色道:“愛卿有功,朕重重有賞,日后務必要多關注民間之事,別讓百姓們受了委屈,也別怕有人施壓,有朕給你撐腰?!?/br> 京兆府尹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陛下恕罪,臣等近日忙于轄區內的縣令任職之事,忽略了京城中的事,是臣等之過,請陛下責罰?!?/br> 京城是京兆府的轄區,大事小事尤其是百姓的事都該京兆府上報,這次卻被御史臺搶先一步,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官,難怪錢元恒如斯生氣。 “父皇,兒臣以為,與其責怪京兆府,不如先想一想,如何解決此事?!?/br> 錢正軒有些心焦,他們說一說也就算了,這要是讓秦檸知道自己被人這么說了,可能要氣死。 錢元恒擺手道:“無妨,朕自有對策,這京兆府才開設了半年吧,你們就如此玩忽職守,日后恐怕是當不得大任的,朕也不敢將京城安危交到你們手里,賀卿,你且物色個人,調到京兆府吧?!?/br> 京兆府尹叩首求情:“陛下恕罪,臣愿戴罪立功?!?/br> “用不著?!卞X元恒冷淡道,“念在你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先去鴻臚寺吧,” 京兆府苦巴巴地跪在地上,“臣叩謝主隆恩?!?/br> 錢正軒眼巴巴瞅著他,很想知道他有什么對策,他一點也不關系錢元恒怎么處置他的臣子,他只怕秦檸難過。 她辛辛苦苦獨自拉扯錢正軒長大,還要被人污蔑與旁人有染,換了任何人都要氣死了。 秦檸美貌無雙,這些年總有人不在乎她帶著個拖油瓶,也一心一意想娶她,可是秦檸為了錢元恒,吃了那么多苦還是堅持守了下來,憑什么被人這么說,那些人有什么資格那么說。 恐怕他們都是親娘跟隔壁老王的種,思想才這么齷蹉。 錢元恒安撫地看了他一眼,波瀾不驚道:“朕找人看了日子,下個月初八是良辰吉日,禮部可以準備封后大典了,還有一事,明日朕帶正軒將先父先母的牌位移入太廟,刑部遣人維持好路上的治安?!?/br> 他要帶著錢正軒過去,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看到,錢正軒是他的親生兒子,無可置疑。 唯有讓那些人看到現實,才能制止他們的傳言,否則人們閑來無事,總愛講些有的沒的,謠言永遠止不住。 而且他的父母牌位,也該移進太廟,他雖然早就給父母另立了牌位,還是極為名貴的木料,但那畢竟不是在靈前供奉過,送他爹娘下葬的東西,再珍貴也比不上原來的。 禮部尚書上次被小侍郎搶先一步,心里已經在犯嘀咕了,生怕錢元恒覺得他對皇后娘娘的事不上心,這次聽見錢元恒吩咐自己,便喜滋滋地點頭。 “臣遵旨,必定不辜負陛下的期待?!?/br> 下朝之后錢正軒誓死不跟著兵部尚書去兵部,死乞白賴地跟著錢元恒往后宮走,“父皇,今天這事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娘,不然我就不認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