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林錦堂一動未動:“他來干什么?你們不是不走動了?孤男寡女的……” 話未說完,景嵐手中的小木頭夾子已經啪嗒摔在了桌上,她驀地站了起來,怒目以對:“說的是,孤男寡女的,的確不相宜,如今你們陌路,林教頭請回吧!” 說著盯著他眉眼,一步一步走近。 在他面前,她已屬十分嬌小。 可他仍是下意識后退,一臉菜色:“我那時說的氣話,你就別放心上了,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別氣了,你現在殺了我都成,能不能……” 不等他說完,景嵐斷然回絕:“不能?!?/br> 她走到門口,抬腳將門簾勾著甩了起來,伸手接住,下頜一點,示意讓他馬上就走。 林錦堂見她發了脾氣,非但不走,還站了她的面前來:“夫人……” 夫你個頭! 景嵐回頭瞥見墻角放著一個掃把,隨手抄了起來,這就照著他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林錦堂一手橫在頭頂,別開臉去,還直嚷嚷著:“別打臉別打臉!” 胡亂打了一氣,景嵐狠狠摔了掃把:“趕緊走,聽見沒有?” 林錦堂見她動作,以為她還要打他,本來要躲,肩一動發現她雙目通紅,更是近了來,站著讓她打:“你想打就打,什么時候能聽我說話我再說,真的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記得,現在春香快要生了,我都一點也想不起來!” 景嵐哪里聽他那個:“簡直說笑一樣,孩子都快生了,你說你想不起來,好,就算你想不起來,我且問你,這孩子你留是不留?” 林錦堂頓時跟咬了舌頭一樣,啞口無言。 景嵐嗤笑出聲,就像看一個笑話一樣看著他:“今年生辰真是掃興,秦淮遠也有個女人找上門來,與你不同,你是身邊的丫鬟,他是從前的相好。就連他也知我容不得,將人送走了,孩子是什么的結果那是他的命,你卻是放不下,對吧?你需要自己的孩子,甚至期盼那就是你的孩子。府衙休夫,嫁入秦門,我沒給你選擇的余地,因為對于你我來說,這便是最好的結果?!?/br> 林錦堂也是紅了眼:“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老娘還在高堂,若能生養,哪里有這些啰嗦事,我只想有個孩子也能對列祖列宗有個交代,誰想到走到如此田地?!?/br> 過去事,多說無用。 景嵐再次站了門口,示意他快走:“就是能生,我也不會生,拿我身家性命來賭你們男人的一心,賭不贏?!?/br> 伸手來挑簾子,一副淡然模樣,她已是平靜下來,恢復了往日神色。 林錦堂還不想走,自她成親以來,日日都是煎熬,如今可得了空,能見上一面,自然留戀:“既是惱了我,那也不能隨便嫁人,今朝和容華可適應了秦家?雖說他家已有二子一女,但那國公府,也是大家。若知道你不能生養,保不齊又作什么,真要敢待你不好,趕緊離了他!” 那些與他何干? 景嵐無意攀談,她耐心漸失,才要將簾子掛起,冷不防撞進一雙黑眸當中。 顧今朝不知什么時候來了,也不知他在門外站了多半天,聽到多少,母女四目相對,沒由來的,景嵐避開了眼,回頭瞪了林錦堂一瞪。 林錦堂可是又驚又喜,一腳門里一腳門外,來拍她肩膀:“那個什么世子,沒難為你吧?” 若是平常,自然愿意同他親近,此時他這大手才一碰到肩頭,顧今朝已然側身避開。 讓進也不進,她臉上半分笑意也無。 “什么叫不能生養?我娘不是生了我?” 第23章 春風拂面 日頭已經偏了過去,花房真是熱得要命。 林錦堂和景嵐看向了彼此, 隨即交換了個默契的眼神, 二人齊齊將顧今朝拉入花房, 一左一右,側立兩旁。時值晌午才過, 林錦堂擦著額角汗意,直說著花房太熱。 景嵐將女兒拉到桌邊按著坐了,親手給她倒水:“嘗嘗娘新調的茶,特別去暑氣,就是有點苦,怕你喝不慣, 你這孩子從小就喜歡甜食,逮到甜的總吃不夠……快嘗嘗?!?/br> 顧今朝無心喝茶,回頭看著她那個半路爹爹:“我怎么聽見你說我娘什么, 什么不能生養?她怎么就不能生養了, 她不能生養, 那我是哪來的?” 林錦堂也上前兩步,景嵐瞥他一眼,愛答不理的:“聽他混說,趕緊走, 以后別再來了!” 他嗯了聲, 卻是未走:“今朝, 今個怎么去了世子府了, 有人送了信兒去中郎府, 說你沖撞了世子,被下了水牢了,這怎么回事?” 今朝瞥他一眼,長話短說:“說來話長,反正沒有那回事,鬧烏龍了?!?/br> 聽見她這么說了,林錦堂又想起了書院的事來:“那書院呢,怎么的,有人欺負你了?” 她也是輕描淡寫:“嗯,都過去了?!?/br> 林錦堂臉上頓時憤恨起來:“不能就這么過去,你回書院,可還有人拿此事說你?現在可還有人欺負你?” 不見的時候,想他。 見了之后,傷心。 顧今朝一時將疑惑放了心底,站了起來:“爹在乎嗎?有沒有人欺負我,爹你在乎那個嗎?” 她在別人面前,都是少年做派,唯獨到了他的面前,可有女兒姿態,仰臉看著他,目光也是咄咄逼人,一手在袖口握掌成全,隱忍得很。 自己女兒什么模樣,自己知道,顧今朝輕易從來不哭,在自己身邊,也沒讓她受過什么委屈。眼看著她眼底又泛紅,林錦堂胸腔當中,多少東西全都擰巴到了一起。 也是嗯了聲,萬千愧疚:“竟說傻話,爹不在乎,誰在乎?!?/br> 這些日子以來,經受的所有委屈全都涌上了心頭,她克制又克制,看看她娘,又看看林錦堂,到底還是克制不住,抿住了唇。 胸前些微起伏,好半晌才開了口:“我小時候,你就說,我們一家人長長久久在一起,既是這般在乎,為何我做不了你兒子。你林家需要血脈相承,我娘又氣又惱,怕是多少年父子相伴也比不過天生骨血,以后做不到就不要說那樣的話了,我想我和我娘的心也是一樣的,你是個好人,不能無后?!?/br> 說著,她拉過娘親手來,狠了心不再看他,擁著直往外走去。 穆庭宇四處尋找林錦堂,后來有人看見他騎馬往這邊來了,她一猜就是來了花房,趕緊追了來。馬車還停在外面,母女兩個都上了車,依偎在了一起。 林錦堂大步追了出來,也到了車邊。 隔著車簾,景嵐也是淡淡地了:“氣也撒了,罵也罵了,林錦堂,從成親那時開始,我就說過,我要是走了,就別挽留,沒有必要。一般的事情不觸及我的底線,我都還好,一旦過了線,那再無轉圜余地?!?/br> 顧今朝轉身靠了她的肩頭,她伸手將女兒擁住。 林錦堂一手扶了車窗之上:“那……” 景嵐聽得真切,嘆了口氣:“我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做出那樣的事來,所以當時離開林府時候還和你吵了架,現在想起來很后悔。錦堂,好聚好散吧,你和秦淮遠不一樣,我隨時能離開秦府,但是你,見了還是傷心,所以還是不要再見了,就像我們說好的那樣,你生你的孩子,我和今朝這就走了?!?/br> 說著她讓車夫趕車,也靠了女兒身上。 吵架時候說的話,怎能作數,林錦堂上前兩步,心如刀絞。 他也沒想到,景嵐說離就離,說嫁不足月余就嫁入了秦府,來時候還想不知她氣消了沒有,好生哄著,打他罵他,光只受著,不氣了就好。 此時看著馬車絕塵而去,才明白過來,人是真走了。 隨之,他當珍寶一樣的女兒,也走了。 馬車些微顛簸,車上只她們娘兩個了,今朝才是湊近了景嵐的耳邊:“他為什么說你不能生養?你和他成親那么多年,為什么沒有一兒半女的?” 景嵐就知道這件事并不能輕易糊弄過去,也就笑了:“開始的時候,忙著掙銀錢,林家的那宅院,那時候還是租的,林家老太太看不上我,主要原因就是我嫁給你爹以后,沒有生孩子??晌夷菚r候忙啊,就避諱了些,自然無子,后來有些心思惦念這個事了,你爹就出事了?!?/br> 顧今朝知道,不是她娘的錯,忙是安撫著:“他們不知娘的好,不是娘不好?!?/br> 景嵐才不以為意,光是輕拍著她的肩頭:“七年了,他給了你父親的疼愛,我給他留下那宅院,好聚好散,這沒什么的?!?/br> 看似回答了,實則還是把話茬岔開了。 今朝沒再追問,光是和娘親在一起,就足有安全感。 片刻,景嵐也想起了世子府的事,推了她起來問她,去世子府干什么,鬧了什么烏龍,自己女兒什么脾氣她了解得很,無緣無故,怎么也不能去沖撞世子。 顧今朝這次是毫無保留地,將近日發生在她和謝聿之間發生的所有事,都講了一遍。她幾乎是咬著牙的,說此人可惡,也不怪他體會不到人間直情,從頭到腳都沒有一丁點招人喜歡的地方,誰能掏心掏肺對他好? 一聽是謝聿,景嵐頓笑:“不會呀,那孩子至少長得很好看??!” 今朝一下坐了起來,瞪了她:“娘!看人怎么能光看表面!” 景嵐更是笑得厲害:“你這是不記得了,你小的時候還見過他的,那時候你可不是這么說的?!?/br> 她小的時候還見過他? 顧今朝不敢置信:“我怎么不記得?我什么時候見過他?” 景嵐雙手合十,學著孩童扁嘴說話,在女兒面前眨著眼:“七八歲?還是八九歲?那時候你成日黏著我,我去世子府曾給他配過藥,人家都不想理你的,你非說人家長得好看,想讓他當你哥哥。就這么求的,搓著手,好哥哥長好哥哥短的,說最喜歡哥哥了誒呦現在想起來,你也是真沒良心,回頭跟穆二玩了一起去,沒兩天就把人家給忘了?!?/br> 竟然還有過這種事,今朝按下景嵐的手,可不讓她再學了:“我不記得了,不記得的事還說什么,再說你什么時候去過世子府,我怎不知道?” 景嵐想起女兒小時候的模樣,越想越是覺得可愛,忍俊不禁:“起初去過幾次,因和謝晉元有些淵源,幫他給那孩子調理身子,后來你爹……嗯就是林錦堂他不愿我去,就不再去了?!?/br> 當年事,她說得都輕巧,沒想到她小時候還見過謝聿,低眸想了下,還是毫無記憶,想到現在他這般性情的,狠狠打了個冷戰,可不想再沾他的邊了。 一路說著話,景嵐也說理當去中郎府謝過,母女兩個都把穆二夸了個遍。 提及秦鳳祤兄弟了,景嵐也是勸慰著她:“別在意那個,倘若非讓我選,讓你爹選,讓穆二來選,哪個都選你,所以情之所長,在于人。那是秦鳳祤親兄弟,他怎能舍得,若是舍了,只怕也不能信,違背道德情理的事情,多半都是假的,更見人性?!?/br> 今朝點頭,表示理解:“我知道?!?/br> 她娘又說:“你好好和秦鳳祤相處,他為人兄者,我見他氣度算是個好的,真心待他,他也定會回付真心。若是半個心也換不回,那時候估計娘也早帶你走了?!?/br> 她繼續點頭:“嗯,我懂?!?/br> 景嵐擁了她過來,雙唇就在她額頭上面狠狠親了一口:“娘的好今朝,什么都懂得,真希望你一輩子都這般豁達,長大了也不受情苦,哪個待你真心好,你再喜歡誰。誰不喜歡你了,你都能轉身就走,那時候,你就真的明白了,人心易變,但是,也不全是假的。好多人都是,跟你好的時候,是真的跟你好,真喜歡你,不跟你好的時候,那也只是他遇著更喜歡的人了,別在意?!?/br> 雖然還有點懵懂,但是她娘說的話,總是對的,顧今朝點了點頭。 與景嵐依靠了一起,母女兩個也是溫情。 馬車到了秦家門前才停,才一下車,秦鳳祤聽說她們母女回來了,先是迎了出來,他早已換上了干凈的白衣,腳步匆匆,站了石階上,先對景嵐喚了聲母親,今朝也上前見禮,以兄長相稱。 景嵐點頭:“你父親可回來了?” 秦鳳祤側身,迎著她們往里走:“是回來了,正等著母親和今朝呢!” 景嵐笑,推了今朝先走:“等著我們干什么?” 風輕,云白,進了秦家大門,過堂春風吹拂在每個人的臉上,秦鳳祤瞥見今朝,她腰上掛了那個牛角匕首,此時走在一邊,乖得不像話。 不由就多看了一眼:“父親聽說了世子府的事,特意請了老太傅來,說請他收今朝為關門弟子,以鎮福潤?!?/br> 顧今朝驀然看過去,冷不防走了長廊的頭上,差點撞了柱子上面。 “誒?” 這是因禍得?!?! 第24章 天生貴胄 顧今朝洗了手臉,正發換衣, 依舊一身青衫。 秦淮遠親自帶了她, 去堂前拜見老太傅, 景嵐卻去往書房,叫了賬房過來對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