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據說,當時火、藥一炸開,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如地龍翻身,又如天降雷霆。 火光如竄天而起的巨龍,從城門底下騰飛,一路攪動塵土飛揚,磚石飛竄,將建鄴厚重的城墻碎為飛灰。 兩方兵馬無不震驚瑟縮,南陳固然損失慘烈,連大周兵馬這邊,都有眾多士卒耳目出血,甚至魂飛魄散的,無能繼續作戰。 好在羅信帶著一隊精兵埋伏地比較遠,這才勉強保持隊列,沖殺出去。 曹琦小心翼翼地看著主君的神情,低聲道:“這炸、藥就是之前格物司內研究的那個玩意兒,不過年余,想不到就有此威力?!?/br> 回想之前開天弩持續多年耗資巨大的研發,曹琦真有種人比人氣死人的感覺。 “此物我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會有如此威力?!迸狒嵋部嘈α?。 好在格物司也算他半個地盤,接下來得去一趟,好好深入了解一番了。 這位皇帝陛下,總是處處給人驚喜和驚訝。 “另外南陳國君和……九皇子好像逃出了建鄴?!辈茜鶕u著扇子,猶豫著說道。 “不必再提了?!迸狒岽瓜乱暰€。 曹琦也不敢再說,只是想起那人,至今都難以接受現實。他是北疆文官出身,在裴翎身邊參贊謀劃也有十幾年了,那人也算他從小看著長大的。 世事之無常,讓人如何能接受呢。 宮里。 秦諾也在頭疼著,炸、藥因為這一戰的功勛,很難繼續保密了,將來在北朔的戰場上,如何才能收到出其不意效果呢? 回想這一戰眾人的描述,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如地龍翻身,又如天降雷霆……秦諾忍不住動起了歪腦筋。 就在朝野上下都在為這一戰功成而欣喜萬分的時候。 數日之后,傳來了第二個消息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消息。 陳玹并沒有南下逃亡南部六郡,而是選擇了北上。 是預料到南下會有伏兵,根本逃不回去。甚至意識到在南部六郡再來一次,只會面臨更艱難的局面,所以干脆北上了嗎? 緊接著,又一個讓秦諾憤怒,讓朝野震撼的消息傳來。 昌龍觀被北朔突畢族劫掠! 第163章 和親 事發是在三天前的深夜, 突畢族的兩萬精兵,乘坐著四十多艘戰船, 沿著水路直撲昌龍觀。 最近一年, 這個小城鎮因為兩國互市空前繁華起來,但城墻還沒有來得及仔細修整,圖畢部的大軍又來得突兀, 結果在短短半天的時間里就被攻入城內。 好在何慈為人應變及時, 立刻組織了商會的人放棄所有財物, 退避到城主府內, 結隊相抗, 各家豪商走動所攜帶的護衛也有不少, 再加上城內駐扎的兵馬, 將整個府衙團團包圍。突畢族的精兵眼瞅著府衙短時間內無法攻陷, 便不再去啃硬骨頭,反正他們的目標是財貨,不是人。 將南部的住宅倉庫劫掠一空, 這批強盜迅速退出了城外,乘船揚長而去。 被劫掠的城南商戶倉庫,正是來自大周的商戶聚居區,而城北的北朔聚居區,他們卻秋毫無犯。 北朔的造船行業比大周還落后,哪來的如此輕便快船? 秦諾瞬間明白,在溫渺上京以突畢族的招攬為談判條件的時候,陳玹已經與突畢族勾搭上了。算算時間, 應該是在康城陷落之后。 他氣得簡直發瘋,這不是普通的富裕港口被打劫,損失了些財貨金銀。 昌龍觀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地方,關系整個天下的稅制改革。 向這地方動手,一次就將他無數心血付之一炬,秦諾簡直恨得牙咬出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何慈反應敏捷,立刻結社相抗,才沒有出太多人命。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朝廷對這件事情也極為憤怒,剛剛還沉浸在建鄴大捷的興奮中,北朔就驟然抽了一記耳光。 “北朔狼子野心,豬狗不如!” “犯我疆土,簡直罪大惡極!” “皇上,此事萬不能掉以輕心!” …… 群臣義憤填膺,一整個早朝,對北朔的唾罵和聲討占據了全部。 但是一談到重點,“要不要開戰”這個問題,所有人又都沉默了。 戰爭是耗費巨大的工程,從今年年初開始,南陳戰事反反復復,橫生枝節,如今好不容易將建鄴和康城收復,南部六郡還沒有收回呢,還有散落在地方上的好幾處叛亂也都沒有徹底鎮壓。 如果這時候再分兵攻略北朔。朝廷的財力和人力都承擔不起??! 最終,對皇帝的憤怒,群臣在一番感同身受的集體痛罵之后,又回頭苦勸了起來。 尤其對皇帝出兵開戰的意見,大多數朝臣都表示反對。 而反對的理由也很明確。 “皇上,這次出動劫掠昌龍觀的,是突畢族,不是北朔的穆氏皇族,若因此輕啟戰端,對兩國百姓無益?!?/br> “是啊,之前剛剛與北朔議定和談,穆氏皇族應該不會如此急躁南下牟取利益?!?/br> “這些年穆氏一族對周圍部族逐漸吞并消化,幾個大部族之間沖突不斷,突畢族不堪重負,才會狗急跳墻,前來搶掠我國?!?/br> “突畢族與穆氏皇族之間早有不合,我等不如派出使節,居中挑撥,驅虎吞狼……” 朝臣給出了各種計劃,但是中心思想是一個,不想開戰,至少不能全面開戰。 秦諾對此也沒有多說,將事情交待再議,就散朝了。 退朝之后,秦諾單獨將裴翎留了下來。 “關于北方的戰事,朕向聽聽將軍的意見?!鼻刂Z帶著裴翎走在夕月湖邊上。 自從任驚雷的事情之后,兩人之間仿佛驟然多了一層隔閡,雖然表面上一如既往,但秦諾總覺得,裴翎對他,多了一份臣子對君王的尊敬,卻少了一份忘年之交的自然。 因為任驚雷之事,裴翎自愿卸下身上職位,并交出京畿兵權,至于北疆的,好吧,從名義上來說,北疆兵權原本就不在他手中了,也無從交出。 在放陳璃君臣離開之后,朝中果然蜂擁而上無數奏折,指責裴翎用人不查,導致從民間到軍方,折損慘重。裴翎也上表請罪??梢哉f這一場變故,讓原本高高在上清白無暇的大將軍形象,大受打擊。 秦諾順理成章去了他右相的職務,調整了五城兵馬司的任職,卻依然保留著大將軍銜,而霹靂營的兵權,在三思之后,他也沒有收回。 不僅是為了安撫裴氏一脈的官員,更因為,秦諾預感,這幾年可能戰事連綿,他不想在軍中改革太大,導致軍心不穩。 此外秦諾調動了一些人事安排,壓制了裴氏一脈的權柄,但整體上而言,還是采取了寬宏的處置方式。甚至對新任兵部尚書卓新武,雖然被彈劾地灰頭土臉,秦諾在下旨斥責之后,也并未將其調離。 秦諾其實動過腦筋,想要由詹子平接手兵部尚書的位置,然后將辟東營交給方源。但詹子平上表請辭,態度堅定。無功不受祿。在他看來,能攻陷建鄴,并非他指揮得當,而是因為格物司的新武器,所以不能接受如此越級的晉封。 秦諾明白他的個性,思忖之后,只讓他兼領了兵部左侍郎的職務,辟東營的兵權也并未改變。 建鄴一戰,論功行賞依然是朝野注目的焦點。 詹子平作為第二個攻陷建鄴的將領,還有康城一戰中賈辟、霍飛茂等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大周對軍功的賞賜從來豐厚,封侯得爵,不在話下。 同時開展的還有之前南軍戰敗的懲罰,朝野上下這幾日為兩件大事不知打了多少口水官司。 秦諾對這些并沒有太關注,他目前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朔的動向上。 “如今卻是不是開戰的最佳時機?!迸狒崽谷徽f著。 秦諾明白,之前早朝之上,群臣的意見是合理的,天時地利人和,都不是好時機。甚至連秦諾本人,都沒有做好這么快跟北朔兵戎相見的準備。 “北朔穆氏皇族與突畢族之間,這些年隱有不合的跡象,若是斡旋得當,確實可以坐收漁人之利?!迸狒崂^續說道。 秦諾登基之后,也對北朔的風土文化惡補了不少。 北朔算是多部族聯合的政權,組成這個龐然大物的有數百個部族。其中,少的七八萬人,多的幾百萬人。為首的最強大的部族原本有十幾個,輪流競逐著盟主的地位。直到數十年前,穆氏一族出了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打得眾多部族落花流水,跪地求饒。最終在中央效仿中原,建國稱帝,成為了萬世傳承的皇族。 最早建國的時候,除了穆氏之外,還有五大部族存在,各自擁兵幾十萬,這些部族因為及時投效,或者跟穆氏本來就是盟友姻親,皇族也不好將他們趕盡殺絕,賜予了類似裂土封王一樣的地位。 不過這些年里,穆氏用各種手法,不斷削弱地方部族的權利,加強中央集權,昔日風光無限的五大部族,大多數都滅亡或者淪為中小部族了。如今還能割據一方的,只剩下兩個,東頭的突畢族和西邊的飛盧族,其余原本就弱小的部族就更不用說了,日日仰望著皇族的恩德過日子。 突畢族與穆氏皇族關系親厚,早年的幾位皇后都是突畢族所出,雙方血脈密不可分。但近年來也不知是否巧合,入宮的突畢族皇后或者妃嬪都不太得寵,子嗣也很少。包括如今北朔皇帝的原配皇后,入宮十年直至病逝都無所出。北朔如今的太子,是皇帝的繼后所出,她是穆氏王庭重臣之女,深得皇帝的寵愛,不過也在數年前病逝了。 突畢族的領地在北朔最東頭,好幾個大城都靠海,族中百姓不僅擅長騎馬打獵,還擅長捕魚,為了靖平海上的盜匪,配著一支水師隊伍,可惜裝備簡陋,連大周都遠遠不及,更別說跟南陳相比了。 也正是如此突畢族才會覬覦南陳的水師戰船。 “裴卿認為,所謂斡旋,應該如何著手呢?” 裴翎略一沉吟,說道:“突畢族攻打昌龍觀的行為,穆氏皇族未必樂見。這些年來,穆氏一族使用各種手段,聚攏權利,削弱地方部族的力量。突畢族占據北朔東部的入???,不僅有肥美的草場,還有廣闊的海洋,實力強盛,民生富裕,這些年北朔穆氏一直虎視眈眈,雙方之間已有不合的跡象。突畢族的攻略行為,也許正是一種試探?!?/br> “將軍的意思,朕明白了?!鼻刂Z點點頭。 兜兜轉轉說了一圈,裴翎的意思跟朝臣一樣,也是想要借助穆氏皇族,來打壓突畢族,謀取利益,不是想著立刻開戰。 兩人又簡單談了兩句朝政,裴翎告退。 出了乾元殿大門,走在宮中的廊道上,兵部尚書卓新武迎了上來。 他前來奉送擬好的南陳戰事功勛名單,見到裴翎,躬身行禮,問道:“將軍見過皇上了?!?/br> 對這份表功的名單,裴翎早已經看過,嘆道:“皇上心情不佳,這會兒只怕沒有興趣看這些。你簡略奏報即可?!?/br> “皇上還是為北朔劫掠昌龍觀一事而生氣嗎?其實昌龍觀折損也不算太重?!弊啃挛淇鄲赖氐?。他是出身北疆的軍官,在邊疆打拼了二三十年,早已經見慣了北朔的那幫餓狼年年打草谷,劫掠地方城池了。有好幾次干的比這次狠多了,數座城池被劫掠一空,屠殺擄掠人口數十萬計。相比起來,昌龍觀其實損失不算慘重。雖然銀錢丟的多,但好歹人都保住了。 隨行的兵部知事竇德安搖頭道:“那里是皇上的心血所在,豈是普通城池所能比?” 這幫家伙,完全抓不住重點??! 裴翎瞥了兩人一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回去盡快籌備吧?!?/br> “籌備什么?”竇德安問道。 “備戰?!迸狒崞降卣f道。這一戰,是不可避免了。 說完,也不再多言,徑直往宮外走去。 站在廊道上,竇德安驚訝:“朝中諸位大人都建議先聽聽北朔朝廷的解釋?如今國書還沒有擬好呢?!?/br> 卓新武苦笑一聲:“看來這一戰是真免不了了?!?/br> 對宮中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將軍遠比任何人都懂得揣摩上意。 天邊陰沉沉一片。入冬以來,就沒有幾個好天氣。 一場暴風雪醞釀了多日,卻遲遲不肯降臨人間。 陰測測的天色,讓人忍不住想著,待風雪真正來臨的那一刻,會是如何狂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