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
他快步走過中庭,進了后書房。 書房里的燈果然還亮著,裴翎的身影倒映在紗窗上。 不等裴拓推門,里面傳來了聲音:“不必進來了,下去自己歇息吧?!?/br> “叔父?”裴拓總覺得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他情不自禁放低了聲音。 “不想歇息的話就回去收拾一下東西,明天,不,今天就啟程回北疆吧?!?/br> “???”裴拓震驚莫名,之前就說過最近要讓他調任回北疆,但是也沒這么快吧,說走就走,剛剛他還在霹靂營處理軍務到半夜呢。 自己回北疆,“那任驚雷呢?”他情不自禁問道,兩人從小到大,基本上焦不離孟。 房內突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就在裴拓懷疑叔父大人已經睡著了的時候,房內又傳來低沉的音調:“你不必管了,立刻回去收拾,明早就出發?!?/br> 裴拓滿心疑惑,但軍令如山,他也不敢多問。 滿肚子嘮叨下了臺階,走過庭后的花圃,目光落在幾株花苗上。 原本整齊的花苗也不知被什么東西啃過了,歪斜狼狽地搭在架子上。 內心深處驟然涌上一陣失落,像是眼前被啃得七零八落的花枝,在雨水的摧殘下驚慌地擺動著。 天邊綻放光芒,只是在陰云和暴雨的籠罩下,那一線微弱的光芒宛如疾風中昏沉的燈火,孱弱無力的樣子。 第157章 求情 新任刑部尚書霍東來聽著消息, 險些因為過度震驚從座位上跳起來。 就算聽到南陳大局失衡,兵馬大敗, 都沒有這樣的意料之外。 任驚雷是南陳間諜之首, 代號瑤光的那個人。 怎么可能,他可是根正苗紅的大周世家出身,甚至家族跟南陳還有滅族之仇??! 他匆匆帶著人來到天牢。 幽暗的監牢最深處, 那個熟悉的年輕人正坐在牢固的鐵柵欄之后的青石地面上。修長的腿一條擱在地上, 另一條曲起, 手臂搭在膝蓋上。 看著趕到大牢門口的霍東來??⌒愕哪樕细∑鹕⒙男θ? 熟稔地招呼著:“霍尚書, 久見了?!?/br> 霍東來沉下臉色:“為什么?” “為什么每一個人都要問一句為什么呢?”任驚雷有些無奈。 “是裴將軍暗中指使?”出于陰謀論, 霍東來第一個想到的, 就是裴翎養寇自重這一可能。 狡兔死走狗烹, 想要繼續在軍中擁有更大的權柄,更牢不可破的地位,那么戰事的僵持是最好的道路。 北朔的兵馬太危險, 南陳這個半死不活的賊寇養著,更能保證自己將來的地位穩固。 任驚雷閉上眼睛,復又睜開,他笑道:“如果我承認了,那么你們大周軍方,就可以陷入互相懷疑,甚至自相殘殺的境地了吧?” 霍東來瞇起了眼睛。 “可我還是不想承認,不是不想連累他, 只是懶得撒這種一眼就能被看破的謊言?!?/br> “至少在那位皇帝陛下面前。他是不會中這種愚蠢的計策的,也不會干出這種自毀棟梁的事情?!?/br> “裴翎嘛,不過是個被我欺騙的傻瓜罷了?!?/br> …… *********** 宮中,秦諾翻看著手中的奏報。 并沒有什么有用的信息,雖然已經用了刑。想想也是,身處這樣險要的位置,如果不是心志剛毅,遠勝常人之輩,也不可能潛伏這么久,尤其在那個人的身邊。 霍東來的審訊過程,明顯是想著將這件事情同裴翎聯系起來。 平心而論,這確實是限制裴翎權柄的一個最佳時機。 自從皇陵政變之后,裴氏一族的權利確實太過了?;魱|來這也算是體貼上意了,只是…… 心里依然有種不痛快的感覺。 直到許敏才前來稟報,溫渺求見。 秦諾放下奏報,“傳他進來吧?!?/br> 前天才抓住人,今天就坐不住了嗎?這位溫大人,消息比自己想象中靈通,但也比預料中更加沉不住氣啊。 進了殿內,溫渺開門見山:“敝國原意以剩余的兩萬俘虜還有宇文將軍的性命,換一人生機?!?/br> “溫卿消息倒是靈通?!鼻刂Z笑道。任驚雷落進他手中,才不過一天兩夜的功夫,而且是秘密抓捕,消息并未外泄。 “身為南陳之人,自有一套聯絡的手段,他沒有消息傳來,臣便知曉,必是出了事端?!睖孛炜嘈?,“其實之前臣就勸過,他立刻啟程返回的?!?/br> “這個交換,這是你的意思,還是貴主的意思?”秦諾沉聲問道。 短暫的時間里,溫渺不可能有時間將信息傳遞回建鄴城,用手中俘虜來交換任驚雷,是他自作主張,還是在來到之前,就已經與陳玹商議好了這個可能性。 “是臣自己的主意,但是如果傳回國內,敝國主君也必然是同意的?!睖孛炖潇o地回道。 頓了頓,繼續道:“任驚雷真名陳璃,為我朝九皇子?!?/br> 一句話解釋了幾乎所有的疑惑。 秦諾情不自禁露出驚訝之色,“以皇子為細作,貴國主君還真是……” 對秦諾的感慨,溫渺一片冷靜:“國破家亡,九殿下至少這些年,過得比其他兄長都安全,也有尊嚴?!?/br> 秦諾不說話了,南陳除了陳玹逃走之外,其他的皇子皇孫,除了當年自盡殉國的太子和三皇子,其他的幾個皇子,還有幾十個皇孫都變成了大周的俘虜。有幾個已經在上京的路上病逝身亡了,剩下的其他,在京城這十幾年的日子過得極為困頓。日日受人踐踏不說,甚至還有淪為權貴的內寵玩物的,任人狎玩。直系皇族尚且如此待遇,更不用說其他旁系的宗室親王郡王之流了。 這些都是景耀帝年間的事情,景耀帝因為meimei妹夫之死,厭惡南陳宗室,這些亡國之人自然沒有好日子過。 相比起他們的遭遇,任驚雷這些年留在裴翎身邊,確實顯赫體面一百倍。 “皇上是仁君,身上也有一半我南陳宗室血脈,亡國之人,總是身不由己,望皇上體諒些許?!睖孛炻曇舻途彑o奈。 秦諾愣了瞬間,按照血統來算,他跟任驚雷還真是表兄弟…… 但這點兒雜念只是一閃而過,國朝大事之前,容不下絲毫妥協和情分,更何況任驚雷之前干的事兒,屠害京城百姓無數,連坑起裴翎來都毫不手軟,將開天弩的機關圖紙泄露給了南陳。 之后他為了隱藏自己的行為,在將陳妃的身世秘密泄露給霍太后一黨的時候,又特意向霍太后索要的一份,讓很多人誤以為南陳是從霍太后手中取得的圖紙,心機之深沉縝密,實在讓秦諾嘆服。 對這樣危險的敵人,秦諾從來不會放虎歸山。 用他來交換南軍俘虜和宇文徹……呵呵,這幫廢物點心秦諾換回來都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呢,恨不得南陳那邊替他一并清理了,怎么可能答應。 “皇上……臣來之前,已經向遇到的幾位大人說了此事?!睖孛炱降卣f著。 “你……”秦諾眉宇間閃過一絲怒色,溫渺這一舉動,明顯是早就摸透了他的心思,知曉他并沒有將南軍的俘虜放在眼中,甚至還多有厭棄。所以干脆將這個消息提前散布出去。南軍當中的中高級軍官牽扯很多京城的勛貴世家,還有低等的士兵,也都是大周子民的兄弟和兒子。如果有一線換回的希望,大家當然翹首以盼。秦諾也不能完全不顧惜這些人的民心。 秦諾很快控制住自己的心神,反正主導權在自己手上,一點兒所謂的小手段,根本不可能扭轉局面。 “任驚雷這些年來所作所為,罪大惡極,軍方之事姑且不論,疫病之局謀害百姓無數,可有絲毫值得朕諒情之處?” 溫緲低聲道:“當初疫病之局,九殿下也曾經大力反對過,認為謀國之策,不可如此行事,戮害生民,只是……臣堅持才不得已?!?/br> “堅持的不是溫大人你,是貴國主君吧?!鼻刂Z冷笑一聲。這個理由根本動搖不了他對任驚雷的忌憚。 就算不贊成這個計劃,但實施起來,任驚雷比任何人都高效率,弄死金衣教主,火燒城隍廟,一步步都扣緊了朝廷的脈門。 他不想再就此事多爭執,徑直問道:“同樣是俘虜,比起任驚雷一人來,溫卿難道不應該更顧惜落入我軍手中的另外一些人命來嗎?” 在溫緲驚詫的目光中,他命令許敏才將康城戰役的奏報遞給了溫緲。 因為是信鴿送到,如今才不過三四天,南陳那邊的消息還沒傳到溫緲耳中。 溫緲接過奏報,一目十行地掃過,臉色有些發白,但很快穩住了。 他是睿智之人,在知曉任驚雷被逮住,就明白大周朝廷是早就鎖定瑤光的真實身份了。那么對于瑤光傳來的最后的密報,關于康城戰略的布局,多半是有問題的。 他預料過這場仗會大敗,但沒想到會敗得這么慘烈。 戰死四萬,俘虜一萬。 按照這一戰的兵略布局,這些陣亡者,大多都是南陳嫡系兵馬??! 這一戰之后,南陳剩余的精兵,不足三萬人了。其余雖然還有不少南蠻那邊招募來的兵馬,戰力也不差,但是這些墻頭草,向來是有利益可圖,沖得比誰都快,一旦局勢逆轉,必定生出怯懦之心來,不可能為南陳的利益拼生死的。 溫緲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著。 國事艱難,一路披荊斬棘,艱難前行,終于走到盡頭了嗎? 秦諾沒有著急催促,等待著他冷靜下來。 “皇上意欲如何呢?”溫緲睜開眼睛,目光已經恢復了冷徹。 “兩萬南軍,是想要換這一萬俘虜呢?還是換任驚雷一人?”秦諾問。 溫緲苦澀地搖搖頭,“皇上,臣等還有選擇的余地嗎?那一萬俘虜,皇上愿意放歸?” 秦諾笑了笑,沒有說話,這一萬俘虜,確實不可能交還的。 兩國之前多年交戰,也曾經數次交換過俘虜,但那是在戰線綿長,無傷實力對比的情況下。 眼下戰事正是最關鍵的時刻,南陳的兵力被削弱到了極點,正是大周趁虛而入的時候,這一萬精兵關系重大,絕不可能放歸讓他們增加有生力量。 但是任驚雷,秦諾也不想這么放過。 秦諾笑了笑:“兩萬南軍,不足以抵償瑤光此人。想要換人,拿水師艦隊來吧?!?/br> 這是他最貪求的目的,甚至能夠允許一定幅度的討價還價。對南陳的水師,他勢在必得,這關系到他之后開海貿的大局,甚至對艦隊的關注,還在陳玹這個南陳皇帝之上。 溫渺身形一顫,水師艦隊是南陳小朝廷最后的保命符,實際上,之前困守南方六郡之地,有好幾次兵事兇險之際,都是靠著這只艦隊撤退逃命,或者絕地反擊的。能在南軍手下支撐這么久,這支艦隊功不可沒。 秦諾并不著急,“這件事情,你可以傳訊回建鄴,與貴主好好商議?!?/br> “溫卿是當世智者,著眼天下大局,當知此戰之后,南部戰場形勢再難挽回。朕是愛才之君,也深知南部百姓之不易,希望能盡快罷兵言和?!?/br> “此時此刻,貴主若是原意歸降,朕會封侯以待,永保富貴?!?/br> 秦諾最后補充了一句。 他確實不著急,手中已經握有足夠的籌碼,而且rou眼可見的,籌碼將會越來越多,秦諾當然云淡風輕。 甚至比起任驚雷,他還有更重要的一招。這一次辟東營的出擊,他專門命令帶上了那樣東西。想必捷報會很快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