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兩軍接觸的瞬間,先是騎兵爭鋒,鋪天蓋地的弩、箭當面殺到,南軍的騎兵先鋒猝不及防,頓時紛紛中箭。 普通的箭矢,是無法射穿兵馬鎧甲的。南軍的先鋒騎兵雖然不及鐵浮屠那樣全副武裝,也都穿著精銳鎧甲。然而在南陳的弓、弩之下,鋼鐵鎧甲竟然如同紙糊的一般,輕而易舉被穿透射殺。 偏偏管縣的前半部分地形并不開闊,兩側有山道阻礙,騎兵無法散開。 結果就是大批量的騎兵被射殺倒下,立刻阻礙了后面隊伍的沖殺和分散。 南陳兵馬的弓、弩不停,壓制地南軍無法抬頭。 總算宇文徹也算征戰沙場的良將,見勢不妙,立刻指揮士兵后撤,退入了管縣之內。想著憑借城墻抵擋。 攻守瞬間逆轉了。 而南陳一方,也早已預料到了這種局面。 管縣通道兩側的民宅里,很多早已被他們埋伏了火油等物,此時敢死之士放起火來,立刻濃煙滾滾,整個管縣幾乎化為火場。 宇文徹雖然立刻組織士兵滅火,同時抵擋城外的兵馬。 然而南陳殘黨在管縣的火油放得極多,一副要將整個城池化為地獄的架勢,火勢燃起之后,根本無法控制。加上天干物燥,根本無處尋找水源。 眼看著火勢無法壓倒,南軍迫不得已,只能退出城池。 而城外是重重圍困的兵馬,還有鋪天蓋地的弓、弩…… …… “南軍懼死,方有此敗?!甭犅劻诉@場戰事的經過,裴翎第一句話便是這個。 霍東來也沉默不語了,當時的情形,若是一開始就拼著前鋒折損,一舉沖殺出去,將弩陣沖散,便可以絕地反擊了。 但南軍駐守江南富饒之地太久了,這些年攻打南陳殘黨,雖然戰事不斷,但都是憑著大軍優勢壓倒性地勝利,根本沒有經歷過苦戰。說是精兵,最精銳的恐怕是裝備和待遇吧,論干死拼搏的勁頭兒,只怕連中軍都不如。 秦諾也看過資料,早些年,大周與南陳勢均力敵,戰事不斷,南軍也算久戰沙場。但是攻陷建鄴之后,戰事逐漸減少,南軍這些年遭受到的最慘烈的折磨,是氣候和毒瘴問題引發的疫病橫行。陣亡的人數還沒有病死的人多呢!后來駐扎多年,逐漸適應了當地的環境,加上太醫院這些年連續研制藥材,鎮南將軍府也廣泛配置藥丸,疫病的傷亡才逐漸減少。 整體上而言,南陳的戰場上,因為大周兵馬占據絕對優勢,江南又物產豐沛,戰爭的整體氛圍比較寬和,不像北疆那么殘酷。任何精銳兵馬,在這樣的環境下呆久了,好戰之心都會被逐漸消磨。 最后的決戰時刻,傷亡人數一多,主將和士卒都開始畏縮不前。導致了后續的一系列失敗。 在被大火阻擋,發現前無生路,只能力敵之后,宇文徹也曾經組織了幾次沖鋒,想要扛著鋪天蓋地的箭雨,沖殺出去。 奈何經歷過之前一場敗仗,還有退守救火一系列變故之后,軍力已疲,軍心已散,這時候怎么也沖不出去了,幾次沖鋒都敗退下來。 一場大戰,以南軍慘敗而告終,直接戰死者超過五萬,而剩余的兵馬,大都變成了南陳的俘虜。包括這一戰的主將宇文徹!堂堂朝廷的二品大員,鎮南將軍,竟然變成了敵人的俘虜!在大周軍功起家的歷史上,也算頭一個了。 只有副將杜慷絕地反擊,率領著兩萬多人馬,在苦戰良久之后,找準了破綻,從南陳的包圍圈中沖殺了出去。之后一路且戰且退,直到北邊密州,與落后一步的神兵營匯合,才站穩了陣腳。 他能順利逃出,也是得益于南陳兵馬不足,久戰力疲。 一場大敗,還敗得如此慘烈,之前秦諾最擔憂的事情變成了現實。 好吧,之前他還在愁著,該怎么處罰這幫尸位素餐腐化墮落的南軍將領,如今連借口都不用找了。 他冷笑著,“如此慘敗,縱然南軍俱死,也難贖其罪!” “懼死”與“俱死”,同音不同意。卻昭示著裴翎和皇帝對南軍一樣的指控。 朝臣一片靜默。實際上感到憤怒的不僅是皇帝,整個朝廷都對這場大敗充滿了憤懣。 但如何追究責任,這些都是后續。 比起南軍戰術上的失誤,更可怕的是另一件事! 南陳殘黨用的弓、弩,竟然有如此強大的威力。 是開天弩! 長達兩天三夜的鏖戰,南軍也殺傷了不少南陳的士卒,其中幾次組織沖鋒,俘虜搶來了十幾把弓、弩。副將杜慷在突圍的時候,也一起帶了出來。被神兵營的統領霍飛茂安排人手,帶著快馬返回京城報信。 收到戰敗的消息之后,秦諾立刻召集群臣上殿。 短短半個時辰之后,幾乎所有的朝中重臣都匯聚議政殿內。 包括裴翎! 這是裴大將軍退隱朝堂數年之后,第一次復朝。之前雖然也領了格物司的差事,但只是個虛銜,不必日日上朝議事的。 在聽到南軍慘敗的消息,裴翎立刻復朝了。 因為這一場敗仗,干系實在太大,幾乎rou眼可見的,南陳的局勢將一路敗壞,甚至動搖大周的國祚。還有開天弩的流失,更是讓整個朝堂震動。 開天弩的研發,一直在嚴格的保密之中。雖然這種大項目的開展,不可能瞞過敵國的刺探,但真正的機關圖,是絕對不會外泄的。 工部尚書季康樂帶著幾個經驗豐富的工匠,就在議政殿的大殿上,現場對南軍送回來的□□進行了拆解。 不過片刻之間,幾個工匠跪地回稟,確實是開天弩無誤! 雖然弓、弩的外形構造與大周的略有不同,但開天弩的關鍵在于其機關匣。 開天弩的機關圖是怎么外泄的? 秦諾記得,裴翎跟他說起過,開天弩的機關圖紙是大周北軍當中,一位年邁的天才機關工匠設計的,可惜他百般計算嘗試,還是無法完成實體,最終含恨而終。后來機關圖紙落到了裴翎的手中。意識到這東西將來的重大意義,裴翎提請工部立了項目,專門劃撥銀兩,對其進行研發。 工程持續數年之久,一度陷入僵局。裴翎隱退之后,工部嫌投入太大,而產出為零,實在受不了了,逐漸減少了銀兩支出。 裴翎卻不肯放棄,索性將開天弩的研發放到了南營坊里,自己出銀子繼續研究。反正他閑著也無事可干。 直到還是淳郡王的秦諾意外來到南營坊趙家鋪子,一言道破了其中關竅。 整個過程,究竟是哪個環節泄露了秘密? 格物司內保密嚴格,每一個環節都極為謹慎,怎能出了差池? 甚至當年秦諾在南營坊無意中看到的圖紙,其實也只是圖紙機關的一部分罷了。所以裴翎才沒有太過緊張,讓他多看了兩眼。而恰好正是這一部分的數據計算出了問題,被秦諾一眼看破,也是天意了。 霍東來看了裴翎一眼,跪地道:“據杜慷的奏折回稟,南陳這次動用的開天弩,其數量應該在一千架之上,不超過一千五百架,以此推算,其獲得開天弩、的圖紙,應該在很久之前了?!?/br> 開天弩的制作極為困難,非經驗豐富的能工巧匠無法完成。大周從研發成功到現在為止,開天弩制成的也沒有超出這個數量。 就算陳玹的小朝廷人才濟濟,工匠比大周更集中,日以繼夜加班加點趕工,能完成一千多架,絕對是需要一年的時間。 也就是說,南陳得到開天弩、的圖紙,是在很久之前了。泄密并不是從格物司,應該是在南營坊的時候……霍東來話雖然沒有直說,但已經指責這次的泄密事件是裴翎監管不力了。 裴翎跪倒在地,“臣主導此事,泄露國之重器,責無旁貸?!?/br> 他話鋒一轉,“只是臣百思不得其解,開天弩制成至今,軍中無不戰戰兢兢,不敢輕忽,唯有……”他看了一眼霍東來,“去年夏天的時候,霹靂營的軍械庫內一場大火,無端焚燒,將好些兵部重器消耗殆盡,其中就有第一批制成的四十架開天弩。臣請對此事進行詳查!” 霍東來怒視他:“你……” 秦諾無語了。霹靂營軍械庫大火,是當初秦諾和秦澤爭奪皇位的時候,霍家為了將裴翎引出京城,派人放的。 當然,實際上裴翎早有防備,不過是將計就計,假裝離開京城,實際上暗中調兵遣將,這個不論。 但當時,為了讓霍家相信自己中計,那場大火,可是實打實地燒掉了霹靂營半邊的軍械庫??!如果有人趁著放火的時候偷盜些東西,根本無跡可尋。 霍東來指責是裴翎的過錯,但裴翎立刻指出,你也對著我的庫房動手了,誰是賊還不一定呢! 秦諾一陣無力,開天弩研發出來,本是為了對付北朔的騎兵,同時也在防備著北朔的竊取,誰能想到,第一次在戰場上大放光彩,竟然是用在了自家人身上,何其諷刺??! 這件事關系重大,秦諾只有一個字, 查! 刑部當庭立下了軍令狀,葛長海一副恨不得暈倒在地的模樣。 秦諾咬牙切齒摞下狠話:十天之內找不到線索,就從他這個尚書開始問罪! 同時勒令兵部配合行事,所有職司,不得隱瞞分毫。 朝臣一片沉默,沒有任何人求情,今天的變故實在太大,一天不水落石出,朝廷都無法安心,連開天弩這樣精密的軍機要事也能接觸到,那么其他的軍政安排,國家機密呢? 一定要盡快將細作查出來! 葛長海憂心忡忡,之前刑部幾次疏漏,已經讓朝臣頗為側目了,只能咬牙應承下來。也不知道此事之后,自己這個刑部尚書的名號,是不是要加個前字呢。 第124章 建鄴城 將泄密的事情丟給刑部。接下來要探討的是南陳的戰場。 rou眼可見的, 南陳的戰事將一片敗壞。秦諾幾乎能預料到接下來的軍報內容了。 此起彼伏的起義和響應,原本大周在南陳疆域上的威望, 就已經被南軍和平西營敗壞地差不多了, 此時有了陳玹大勝的沖擊,可以想象他們的心理變化。 經過朝廷的緊急討論,最終, 傳令杜慷暫代鎮南將軍一職, 與霍飛茂領軍對敵, 同時辟東營出動, 再加上神策營。 朝廷原本的意思是再用平西營, 被秦諾一口否決, 之后霍東來提議了神策營。神策營原本就參加過南陳的戰事, 統領賈辟本人就是在十多年前的南陳戰場上累積功勞, 晉封到這個位置的。而且神策營和神兵營同氣連枝,雙方配合默契,南下支援, 能更快地投入戰場。 散了朝,天色已經黑沉沉的了,一場朝議,足足一下午加一晚上。 秦諾筋疲力盡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李丸察言觀色,小聲問:“要不要叫御輦過來?”秦諾一向不喜歡在宮內乘坐車架,但此時皇帝看起來狀態實在太疲勞了。 秦諾擺擺手,他連話都懶得說了。 一路往北,卻沒有回乾元殿, 而是沿著廊道慢慢前行。 他沒有讓李丸幾個人跟隨,只讓方源陪在自己身邊。 兩個人走在漫長曲折的廊道上,熒黃色的燈籠懸在頭頂,將兩個人的影子拉長復又縮短,周而復始。 一路向東,終于到了太微殿。 秦諾坐在旁邊的回欄上,仰頭看著天幕。 今日的天幕澄澈幽深,萬里無云,星辰閃耀,點綴其上。 秦諾在其中找了半天,終于看到了北斗七星的影子。 破軍,瑤光……北斗七星中最末尾的一顆,距離遙遠卻光輝燦爛。 他轉過頭,凝視著咫尺之遙的方源。 他正站在廊道的陰影之下,保持著一貫的靜默姿態。 秦諾突然笑起來,“剛才朕讓李丸幾個退下,只帶著你的時候,李丸猶豫了片刻,你注意到了嗎?” “臣注意到了?!狈皆雌降鼗卮?,頓了頓,又道,“李公公性情謹慎,牽掛皇上?!?/br> “牽掛朕是有的,但……謹慎個屁??!”秦諾忍不住爆粗口了。 李丸真是傻不愣登的,如果是許敏才,絕不會將顧忌之意表露地如此明顯,只會用更加自然的態度對待方源,而選擇暗中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