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裝傻是秦諾的專門科,來到這個世界之后,別的本領沒有見長,唯有演技越發精純。但能否平安度過這一劫,不僅在于他的演技,關鍵還是對方的心情。 秦健的臉色只能讓人聯想到即將噴發的火山,漆黑如鍋底,同時眉梢抽搐著,秦諾都要擔心他會不會心臟病突發身亡了。 好在最終,秦健還是沒有干出太喪心病狂的事情,也許因為他對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還有奢望,不想留下無端殺害兄弟的惡名。 “來人,將他押去后殿?!弊罱K,秦健從牙縫里吐出這樣一句話。 秦諾松了一口氣,面上還是流露出慌亂的神情來,無措的望著秦勛。 秦勛卻不接他的視線,低頭看著地板。 很快有士兵進來,將秦諾推搡著押送了下去。 進了后殿,這個原本是宮人居住的所在,啟明宮的宮女太監都死得沒剩幾個了,如今這里一排排的房間,都暫時改作囚室,而內中關押的,當然全部都是溫泉行宮里隨同圣駕出行的宗室貴族了。秦諾一眼掃過,很快看到了好幾位兄弟的身影,還有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王爺,甚至連同公主駙馬,都被關押在這里。 這一趟是新帝登基后首次駕臨溫泉行宮,所以宗室勛貴紛紛踴躍跟隨,以顯示對新君的赤誠追隨,如今卻被秦健一鍋端了。 林林總總近百個房間,里面不時傳來哭嚎聲。秦諾只能慶幸,為了避免他們勾連作亂,房間都是封閉的,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否則自己這個造型進來,將來在京城真沒法做人了。 士兵隨意地將秦諾推進了最東頭的一個小房間里,將門一鎖,就轉身離開了。 雖然被囚禁,秦諾反而松懈了下來。這里似乎是一個低等宮人的房間,兩張木床,還有幾個箱籠,不過收拾地還頗為干凈。 秦諾干脆挑了一張床,往上面一趟。 雖然已經一天一夜都沒合眼了,秦諾卻毫無睡意,他擔心著山洞里的霍幼絹,不知道有沒有逃過搜索,還有之前叛亂士兵議論,今晚京城將要有大變。會有jian細幫他們打開城門,然后攻城。 秦諾完全不看好秦健的謀反之路,尤其聯想到之前霍幼絹指出他們被放棄了。 兩相結合,只怕霍太后和秦聰早就收到密報,逃離了行宮。 甚至更有可能,他們早就知曉秦健要謀反,所以故意將他引來了這里,給他找個機會,從而趁機將秦健和郭家的勢力一舉拔除。 若真是如此,秦諾遍體生寒,聯想到之前翰林院時間,連續三位史官的離奇身亡,明晃晃的往秦健臉上抽耳光,難道這都是霍太后他們計劃的一部分,刻意刺激秦健,逼他盡快狗急跳墻!甚至還有霍幼絹,婚事的反復和即將入宮為貴妃的消息。 如此說來,秦健的謀反必定以失敗而告終,那么瘋狂之下,他會干出什么事情來呢,如今幾乎全京城所有的宗室都在這里??! 自己逃竄,卻將所有宗室留給了一個瘋子!倘若這真是秦聰和霍太后的陰謀,他們性情之冷酷,只怕比秦健更勝一籌。 他不能繼續在這里了,等到謀反稱帝的美夢破滅,秦健說不定會干出什么瘋狂的事情呢,必須盡快逃走。 秦諾湊近門口,仔細查看鎖鏈。宮人的大門本來鎖扣就簡陋,秦諾拔下一根簪子,開始試著撥動門鎖。 戳弄了半天,還真被他找到了規律,門鎖這種東西,從古到今都是差不多的內涵。只是門外有巡邏的士兵,他不敢動作太大。好在這個房間位置偏僻,該用什么方法把士兵引開呢?秦諾正思量著,卻異變又生。 突然,一隊士兵沖進了院子里,領頭的那個高聲喝道:“立刻把這個、這個,還有這個房間的人都拖出來!” 隨著他的手指逐一點過,幾個房間的大門被打開,十幾個錦衣玉帶的身影被粗魯拖拽了出來,集中到院子里。 有膽小的忍不住驚聲尖叫起來,卻被士兵用刀背狠狠敲擊著頭顱和后背,“別吵了!現在是你們向皇上表現忠心的時候了!” 秦諾也是其中之一,被拖到院子中間,他目光掃過,發現被挑選出來的好像都是自家親兄弟,還有幾位宗室里德高望重的老親王。 壓制下眾人的恐慌,領頭的黑甲士兵轉頭向身邊的胖子問道:“七王爺,人沒挑選錯吧?” 跟著黑甲士兵后頭的秦勛點頭哈腰,“沒錯,是的,是的?!币贿叢亮瞬晾浜?。 “秦勛,你這是怎么了?跟著這些人同流合污了嗎?”一個頭發花白的老王爺立刻發現,秦勛的立場跟自家眾人不一樣。 黑甲士兵冷笑一聲:“七王爺棄暗投明。自然跟你們不一樣?!?/br> 旁邊秦勛面色漲得通紅,卻不敢出言說什么。 老王爺氣得跳腳:“狗賊,皇上待你不薄,你怎可攀附謀反作亂的逆賊?!?/br> 秦勛眼中閃過一絲恨意,這幫老不死,有本事去懟秦健啊,沖著自己一個身不由己的人來算什么本事! 老王爺中氣十足,繼續破口大罵,突然身后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 “你說誰是逆賊?” 老王爺的喝罵聲一頓,轉過頭去,還沒看清楚身后來人面孔,只見一道冷冷的白光閃過。 老王爺頤指氣使的頭顱就離開了身體,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持刀的是個年輕的黑甲校尉,眉目冷峻之極。冷笑了一聲,也不多說,只掃過場內眾多宗室,問道:“還有誰想要說話的?” 庭院里一片死寂。秦諾看看手起刀落的黑衣將領,又看看向地上坍塌的尸體。一種涼意漫上心頭。 如果他記得沒錯,安王是景耀帝的親哥哥,宮女所出的他完全沒有希望繼承大位,所以也沒有牽扯進之前的四王之亂,景耀帝登基之后,為了表現自己的親情,對僅存的幾個兄弟都頗為恩寵,封賞優厚。這位老王爺平安富貴的一輩子,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不得好死。 短暫的寂靜之后,眾多房間里傳來驚叫聲,還有激烈的哭嚎,那是安王的親眷子侄在悲慟。雖然被關押在這里,但眾人真沒有想過,秦健會下手殺害宗室,因為他想要登基皇位,絕對少不了宗室的支持。如今安王的死顯然引爆了眾人的情緒,那是赤,裸裸的恐懼,身家性命都牽系在一個人的喜怒之間的恐懼。 看來亂軍的情勢不太妙??!秦諾竭力壓低自己的存在感,難道是京城那邊出了變故。 他的猜測沒有錯,啟明宮正殿里,秦健正如一只困在鐵籠子里的猛獸,來回走動著。 原本約定好的今晚打開北城門的內jian,遲遲不見信號,他派出的八千精兵還卡在路上,有前來支援的辟東營的大軍,也不見了蹤影,為什么? 這一次謀反,從一開始就不順利,攻陷溫泉行宮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容易,但是秦聰和霍太后那個妖婦卻不見了身影。他帶著人明明已經將東籬殿團團圍困,想要將那個妖婦拿下,跟那個背信忘義,違背婚約的小賤人一起千刀萬剮,傾瀉他這些年來的憋屈和恨意,偏偏東籬殿突然失火,是秦聰和霍太后,干脆一把火自盡了嗎? 火勢熄滅之后,他派人搜索其中,橫七豎八幾十具尸體根本無法辨認是否有秦聰和霍太后。他開始察覺情況不妙,而那個小賤人也一樣,根據侍女的招供,明明應該還在行宮里,卻怎么也找不到人。 不用擔心了,這些都是小事,只要他能反攻京城,回到宮中,如今宗室都在他手中,生死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到時候他登上皇位,一呼百應,誰敢不從。只要立刻攻陷京城! 秦健竭力安慰著自己。 終于,傳令士兵急急奔入?!胺A報王爺,隨軍的宗室都準備好了。如今三軍齊備,就等待王爺一聲令下,開赴京城了?!?/br> 秦健勉強冷靜下來,笑道:“你們干得很好。立刻將他們帶到軍前,朕今天就要帶著眾位兄弟,一起反攻京城,撥亂反正,清除霍家這些妖孽jian佞,讓我大周天下重歸正朔!” 第33章 廝殺 寒風凜冽,不知何時,原本停歇的大雪再一次從天邊飄零而下。 秦諾還有眾位宗室貴族夾雜在一群兇猛的黑甲士兵中間,瑟瑟縮縮著鵪鶉一般,怎么看畫風都不協調。此時秦諾無比慶幸自己在被拖出來的時候順手從房間里撈了一件雜役的外套披上,而且頭上的發髻也已經散開了,他簡單用一根帶子束起。否則一身女裝站在眾人中間,那畫風太美,不敢看??! 秦健從啟明殿出來,到了士兵云集的廣場內。 所有的士兵都已經披掛整理完畢,等待著出擊的時刻。 看著威武雄壯的兵勢,秦健心中突然涌起千萬雄心壯志。他還沒有輸!手中的這五千私兵精銳,還有已經開波奔赴京城的前線的八千精兵。等到了京城,辟東營主力必回相應,只要攻陷京城,他就能順利登基。 人總是會忽略對自己不利的事務,而將事情往美好的地方想象。 秦健如今拼死一搏,唯一的希望就在京城里了。溫泉行宮只是一座行宮,就算在這里稱帝也不過是猴子稱王。只要返回京城,自己一定能在萬眾“擁戴”下登上皇位的。這是他唯一,也是最好的希望了。 站在高高的臺階上,秦健身披甲胄,舉起手中的寶劍。 “眾軍聽令,霍太后和偽帝毒殺先帝,謀亂篡位,罪不容誅!朕這就要御駕親征,消滅jian賊,撥亂反正!只要攻陷京城,朕登基稱帝,到時候,你們都是開國肱骨之臣!所有貴族的財帛子女,任爾等隨意拿??!將來封侯拜相,重重賞賜?!?/br>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被這豐厚的犒賞和美好的未來刺激,廣場之上士兵中沸騰起熱烈的歡呼聲。 秦健繼續加了一把火,“這次親征的不僅是朕,還有朕的親兄弟們,還有宗室德高望重的親王,他們都是擁護朕的?;籼蟮扰奄\罪不容誅,必將失??!” 小廣場上掀起喧囂沸騰的歡呼聲,人人興致高昂,就等著攻入京城,從此榮華富貴金錢美女享用不盡。 看不出秦健還有這方面的本事,到了后世,少不得也是個傳銷行業巨頭呢。夾雜在眾人之間,秦諾暗暗吐槽。 再看旁邊的宗室,一個個抖如糠菜,顯然明白自己即將被拖上戰場,對未知的命運恐懼之極。 秦健走到眾人面前,對這幫兄弟親人,他竭力放緩了臉色,“大家跟隨我攻入京城,將來健必不會薄待眾人?!庇洲D頭叮囑秦勛:“七弟,眾位兄弟之中你資質最佳,性情聰慧。這些兄弟叔伯就交由你照顧了?!?/br> 秦勛唯唯諾諾,哪里敢說一個不字,眾人滿心怨懟,卻也不敢輕言頂撞,畢竟安王爺的尸體還擺在后院呢,只能怒視著秦勛。 在眾人鄙視的目光中,秦勛再次暗罵,有本事他媽的直接瞪秦健啊,都沖著老子來算什么本事! 秦健又吩咐一隊黑甲士兵專門保護著諸位宗室。領頭的正是那個將安王手起刀落的黑甲校尉。眾人更加驚恐,不敢有絲毫反抗之心。 大軍立刻開拔,作為隨行出征的宗室,秦諾有幸分到了一匹馬,此時秦諾無比慶幸自己之前在莊子上那段時間好好練習了一下騎術,有幾位老王爺比自己更加不濟,只能哆哆嗦嗦伏在馬背上。 那黑甲校尉臉上露出一絲鄙薄,一邊驅趕著眾人跟隨大部隊向前。 兵馬從行宮出發,很快上了官道。 雖然冰雪覆蓋,但官道平整順暢,行軍速度依然很快。眾位隨軍宗室可慘了,走了沒多久,因為馬匹滑倒,一位親王世子摔了下來,聽著冰面上清脆的響聲,秦諾非常懷疑,這位的骨頭多半是折斷了那么一兩根。 親王世子趴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爬不起來。 黑甲校尉目光一掃,秦勛只能上前:“銳哥兒,趕緊起來吧,咱們還得趕著行軍呢?!?/br> 受傷的是承王世子,往日里與秦勛也算交好的,已經疼得涕淚橫流了,聞言惡狠狠瞪了秦勛一眼,“我腿都折了,如何行走?” 黑甲校尉臉色一沉,吩咐左右:“立刻將世子殿下扶上馬,軍機大事,不可延誤?!?/br> 兩個黑甲士兵上前,可還沒碰到人,承王世子就慘叫起來。一輩子富貴安閑的人,如何受得了這種苦頭。 眼看著承王世子死賴在地上不肯起來,黑甲校尉臉色轉冷。 他不能開這個頭,若是承王世子跌傷了腿,就可以留下不走,那么不出一時三刻,保證這些宗室貴人們個個都會因為各種離奇的原因而墜馬受傷,無法前進。 既然如此,索性快刀斬亂麻,他厲聲喝道:“延誤軍機,按律當斬,既然如此……” 話未說完,承王世子猛地爬了起來,“別,別,我還能行,能行的!” 一邊說著,一拐一瘸地在士兵的扶持下,上了馬。秦諾恍然大悟,秦銳是折斷了骨頭沒錯,但痛苦到那種地步,顯然也有演戲試探的成分。 何必呢,秦健和追隨他的辟東營極有可能面臨徹底敗亡的下場,到時候狗急跳墻,什么事情干不出來?此時再去刺激他們真是自尋死路! 這一次,連哀怨呻吟之聲都少了很多。 大雪簌簌而下,不一會兒眾人衣服馬匹都落滿了雪花。 黑甲兵馬依然保持著順序前行的姿態,秦諾伏在馬上冷眼看著,不禁暗暗驚嘆,難怪人言京城五衛,以裴翎統帥的霹靂營為首,辟東營僅此之,如今看去兵馬皆是精銳,進退有度,其彪悍冷冽猶在之前看到的神策營之上。 軍威兵勢這種東西,秦諾以前覺得都是虛幻杜撰,今日所見,才知曉傳言不虛。眼前的辟東營精兵,和之前那幫在行宮里忙著搜羅宮室逼凌宮女的秦健私兵,雖然都穿著黑甲袍服,還是很容易就能分清楚。 只是如此精兵,卻只能犧牲在內耗之中,不免可惜。 又走了片刻,秦諾看向周圍,忍不住詫異,如今他們走過的這處樹林,不就是數月之前,自己坐在馬車上被刺殺的地方嗎?怎么從官道上拐到這一路上了。 這一處的地形他極為熟悉,要不要趁機逃跑呢?再往前,就是之前那條小河,借助那邊的地形,正可以逃走。只是如今天氣酷寒,大雪滿地,自己這個季節跳進河里可不行,如果沿著河道往下…… 正盤算地入神,突然一個腦袋湊了過來,“九弟,在想什么呢?” 轉頭一看,是秦勛肥嘟嘟的雙層下巴。 “我在想,這路怎么越走越偏了???”秦諾隨口應付著。自從見到他威逼霍幼絹那一幕之后,對這個兄弟,他少了三分親近,多了七分警惕。 秦勛嘿嘿一笑:“三哥他這是準備從南邊太平門入手呢,辟東營的大本部也在那邊?!比缓?,趁著左右無人注意的功夫,他壓低了嗓門,“九弟,你覺得,三哥這次成事兒的幾率有多大?” 秦諾心神微動,然而,目光掃過,前頭的黑甲校尉雖然背對著兩人,耳朵明顯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