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何有時呆呆點了下頭。 孫堯很難形容這是什么樣的表情,就仿佛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灰了,她唇顫幾下,好像有話想問他,卻什么都沒問出來。 孫堯腦子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忙描補道:“我是說,秦先生有空會給你電話的,他談公事要經常開會,萬一被咱們中途打斷了不好?!?/br> 看著對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孫堯合上門,揉了把臉。他把剛才自己說的話反思了一遍,明明是滴水不漏的說辭,他偏生有點不安。 手指從聯系人列表里一路滑到最后,給一個沒備注姓名的號碼發了條短信。 “秦先生,瞞過去了?!?/br> 第43章 秦深不在,何有時也沒耽誤了復健。 安格斯的診所里大多是外國護士, 卻也入鄉隨俗, 給護士們放了一個月的年假。診所里的護士走了一半, 剩下的也會在這周離開,二月底才會回來。 何有時甚至想著要不要瞞著秦深把手術做了, 等他回來了就能健健康康地去見他。 算了算時間, 年前恢復不了,又怕秦深回來后生氣, 只能壓下心思。 那一本厚厚的企業管理她翻完一遍, 才堪堪過去十天,筆記寫了半個本子。期間秦深只來過兩個電話, 讓她好好照顧自己,要是一個人住得悶了就回家去住半月,好好等著他回來。 何有時問他:“合作的事怎么樣了?” 秦深笑了,撲向鼓膜的氣音弄得她耳朵有點癢,像他在耳邊說話一樣:“怎么, 怕我破產?放心,破產了也能養得起你?!?/br> 何有時沒心思跟他鬧, 聽出他聲音疲憊, 沒再問些沉重的話題, 便聊這幾天發生的趣事,用撒嬌的語氣。 二月初, 年味越來越足了。有天復健回來, 何有時路過樓下進口超市時瞄了一眼, 一向價格高冷的超市都開始搞促銷活動了。 她也沒興趣去逛,隨便買了幾樣能當早餐的零食就回家了。 可見“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這話是有道理的。以前一個人過久了,多的是法子自娛自樂。這才分開十天,她就變得無所適從了。 她每天關注著智宜傳媒的股價,半個月里股價連日下跌,今日首次出現了十字跌停板。買盤觀望,看樣子還會跌一陣子。 拌貓糧的時候,恰巧聽到本市財經新聞的播報:“……業內人士稱,智宜傳媒近年來的發展態勢不容樂觀,此次德國知名游戲開發商agame的撤資可能導致智宜傳媒陷入融資困境?!?/br> “近年來,智宜集團屢次投資電影失敗,主控的幾部電影均以慘淡票房收宮,影視娛樂板塊的收入同比縮減20%,互聯網娛樂投資領域表現平平,其手游及pc游戲市場卻持續火爆。此次與agame的合作破裂,對集團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據悉,智宜集團正在考慮收縮商業版圖,或將考慮債務重組?!?/br> 媒體采訪的公司發言人不是他,也不是江呈,而是一個中年男人,無論財經記者提問再怎么刁鉆,那人臉上的笑都沒變過半分,像個假人。 她不認得是誰。 何有時切了個臺。不是秦深,余下的就都沒了意義。 夜里八點的時候接到了秦深的電話,響了兩回她才迷迷糊糊醒過來。她習慣這個時候補覺,免得晚上直播沒精力,在看到號碼的一瞬間就精神了。 接通后喂了好幾聲,對面都一言不發。 “秦深?” 一直沒人應。何有時腦子里各種不好的猜測滾了一圈,秦深才吱聲:“你聽到了沒有?” “什么?” 隔著電話看不到表情,只聽出他聲音溫柔:“這是蛙鳴聲,聽到沒有?” 何有時豎著耳朵聽了半天,死活沒聽到什么蛙鳴聲。 “你仔細聽呀,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嗡嗡嗡嗡的?!鼻厣罱o她描述了好久。他說話腔調跟平時不一樣,像在跟她撒嬌似的,咬字不太清楚,一句話還要重復說個好幾遍才行。 何有時聽他描述了好半天,騰得翻身坐起,“秦先生你喝酒了?” 哪里有什么蛙鳴聲,明明是他耳鳴的聲音。 秦深沉默了一會兒,沒辯解喝沒喝酒的問題,“你又喊我秦先生,都在一起這么久了,連名字都喊得少?!?/br> 他聲音極低,倒也沒有控訴的意思,聽上去卻覺頹喪。 何有時被噎了一下,從善如流喊了一聲“秦深”,又問:“你在哪兒?” “在……”秦深停頓了下:“在酒店?!?/br> 何有時好氣又好笑:“怎么醉成這樣,應酬時身邊沒人跟著么?” “累,這幾天特別累?!?/br> 兩人雞同鴨講說了半天,最后秦深大概是沒力氣說話了,就一個勁兒地喊她的名字。 有時。 有時。 有時,你在聽沒有? 一聲聲喊她,呼吸清淺,低醇的,熾|熱的。透過電流傳過來,溫柔地落在她耳邊。 他喊一聲,何有時應一聲。應到最后坐不住了,趴在床上笑得跟個傻子似的。 很多人說過她名字好聽,但能把這么簡單的兩個字喊得溫柔繾綣至此的,卻只有他一人。 “開視頻好不好?”何有時問他。 秦深沒猶豫,開了視頻,畫面上首先出現的是個玻璃花房,隨后鏡頭一轉,看到他的臉。正坐在露臺上吹風,穿著一件薄呢大衣,不太暖和的樣子。 才十幾天過去,他好像又瘦了一圈,明明用那么溫柔的聲音喊她,卻照樣繃著張臉。要不是鏡頭離得很近,能看到他眼神不如往日清醒,何有時怕是都發現不了他喝醉了。 好像拿著個cao作手柄,她在電話這頭遠程指揮他關上落地窗,回屋,蓋好被子,睡覺。 視頻電話秦深忘了關,何有時也舍不得掛。他睡前在床上架了個小書桌,挪到自己胸前,手機貼邊放,鏡頭直對臉,沒說兩句就睡著了。 他大概是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黑眼圈有點重,埋在蓬松的羽絨被里,只露出一張臉,竟叫人生出身體荏弱的錯覺。 何有時看著看著就走了神,當晚的直播都晚了一刻鐘。凌晨一點多她做完直播,鏡頭里已經看不到他的臉了,烏漆墨黑一片,只有通話時長是亮著的,大概手機掉被子里了。 何有時心中暖軟一片,對著屏幕親了一下,掛掉了電話。 這個晚上她睡得不沉,胖橘跳上床鉆進她被子里,大概是熱得不舒服,在被子里挪來挪去的。何有時半夢半醒中想著,澳洲現在是什么季節呢。 這么個思路剛在腦海中浮現,夢境霎時通通散去,何有時后知后覺地記起一些細節來。 他在露臺上打電話的時候,穿著薄呢大衣,開口說話時嘴邊會有霧氣。睡覺時蓋的是一床羽絨被。 國內冬天,澳洲現在應該是夏天才對。 何有時思緒尤其緩慢,冥冥之中想到了什么,沒顧得上往下深想,打開手機去查國際天氣。 悉尼今日氣溫18到29度,天氣晴。 她不知道秦深去了哪個城市,多查了幾個。 堪培拉,15到31度,晴。 墨爾本,16到34度,中雨。 這樣的溫度不需要穿呢大衣,蓋著羽絨被怕是會熱個半死,更不會說話時嘴邊有霧氣。 何有時腦子糊涂得厲害,行為卻冷靜。前段時間秦深忙得厲害,有幾封郵件是她代發的,用的是他的私人郵箱,何有時還記得密碼。 她登陸郵箱,查上一次的登陸時間和ip。再拖出ip百度。 時間,兩天前。 登陸地點,中國,a市,電信。 有一條線索漸漸清晰,從秦深走的那天起就一直隱隱她壓在心底的猜測和不解,終于有了個合理的解釋,再清晰不過地告訴她事實。 * 何有時一宿沒睡,一點點排除所有的可能。 可能是他的郵箱有秘書最近兩天登陸過;比如他去的地方不是悉尼也不是堪培拉,而是澳洲別的城市,興許下了一場雨,陡然降溫;又或者他已經飛到別的國家去了,孫堯的行程表卻沒更新過。 還有什么可能,何有時想不到了。 天快亮時實在撐不住了,迷迷糊糊睡了兩個鐘頭,醒來后頭腦徹底清醒了。 如果她的猜測沒錯,秦深一個人會呆在哪兒,何有時腦子里閃出的頭個念頭就是半山公寓。 她去找。盡管小區出入嚴格,以前的來訪記錄里卻多次出現她的名字,報出戶主密碼,押下|身份證就能進去了。 公寓里卻沒人。何有時摁了十分鐘的門鈴,沒人開,門前地毯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看樣子很久沒人來過。 公寓外邊有個小花園,她一路從山腳走上來,腿疼得厲害,在花園里找了個長椅坐下,拿出手機給孫堯打電話。 開門見山地問他:“孫堯,你們秦先生現在去了什么地方?” 孫堯淡定自若:“還在悉尼呢,還有半個來月就回來了?!闭f完又試探性地問了句:“有時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何有時聲音輕松:“我想他了。昨晚上收拾好了行李,打算訂后天的機票飛悉尼,給他一個驚喜。你把他住的酒店位置發我手機上?!?/br> 何有時宅在家里兩年,活得中規中矩,卻從來不代表她不會說謊。事實上,她說謊的造詣算得上是爐火純青了。剛從家里搬出來住的那段時間,她活得糟糕極了,害怕見人害怕交流,恐懼外出,想讓爸媽安心就得假裝自己過得很好,靠的都是一個個謊言。 連生她養她的父母都能瞞得過,遑論外人。 “別、別……”孫堯干笑:“你一人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秦先生得多擔心啊。再說這都快過年了,秦先生再有十天半月就回來了……” 何有時沉默,孫堯絮絮叨叨說了五分鐘,她一直沒說話。在孫堯以為自己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把人勸退了,正要總結兩句把這問題遮過去的當口。 何有時來了一句:“你別瞞我了,你告訴我秦深現在在哪。你不說,我就去問江呈,問安叔,或者問李醫生。他身邊的人我認識得不多,就你們幾個,你們瞞著我,我就真的沒辦法了?!?/br> 孫堯一下子傻了。 良久,他嘆了口氣:“我先問問李醫生吧。秦先生現在不能受刺激,我問問能不能帶你去?!?/br> 他果然沒走。 何有時一時竟不知自己該做出什么反應。 凌晨時假設的幾種可能全是自欺欺人。他沒出國去,讓孫堯編了個說辭就輕輕巧巧騙過她,甚至連這十幾天給她撥的三次電話,號碼都是86打頭的,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軟件。 絞盡腦汁就為了瞞她。這種心情,用百感交集都沒法形容。 她哪兒也沒去,就坐在花園里等孫堯回電話。 今日最低溫已經跌破5度,半上午,連陽光都白慘慘的。沒坐一會兒,冷意就從腳尖慢慢攀爬到膝蓋,手腳都凍得沒了知覺。 坐了半個小時,孫堯才回她:“李簡說行,我開車去接你?!?/br> 何有時報出地址,僵著手指掛掉電話,想站起的時候滑了一下。她低頭去看,才發現地上的雪籽鋪了薄薄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