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兩人一來一回磨嘰了十分鐘,秦深也不嫌煩。平時惜字如金的人,就這么跟她一個字一個字發沒營養的短信,還覺得特別有意思。 第21章 何有時這么一拖拉,再想走已經遲了。 陳導領著攝影師和監制過來敬酒, 一桌主播紛紛起了身。這次的攝影是外包團隊, 監制是大股東指來監工的人,哪個都得罪不得。 陳導自己先喝了一杯, 言語間很是唏噓:“咱們平臺起步晚, 剛開始那段時間挺難的, 就靠優厚的福利待遇留人……最近兩個月論壇里有很多不好的風聲,有人說是要從別家挖一哥一姐過來帶流量,也有人說主播和平臺的分成比例要改?!?/br> 還以為他會說些客套詞, 誰知一開口說的就是這個,丁點不含糊,一桌主播表情都有點微妙。 “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咱們大東家明說了, 未來三年主播的分成比例不會變,什么從別處挖人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br> 陳導沒壓著聲音, 腰板挺得筆直,看樣子也不怕大堂里別的閑雜人等聽到。 “以后路該怎么走,能走多遠, 還得仰仗大家, 這杯我干了!” 一桌主播都有所觸動, 紛紛拿起酒水和果汁來與幾人碰杯。 何有時又懵了,恍惚覺得自己坐在這里就是充數的, 怎么這些個與她的收入息息相關的消息, 她愣是沒聽過呢? “咱們不喝這個?!标悓[擺手, 從身后的場務手里接過兩個細長的陶罐,笑著說:“這是慕水人家自己釀的糯米酒,他們這兒的特色,沒什么度數,專門給你們這群姑娘要的。下午還要拍兩條,紅的白的咱就別碰了?!?/br> 酒水黏稠如粥,盛在透亮的玻璃杯里,漂在上邊的糯米如大團的棉絮,已經被浸得軟爛,還點綴了幾顆泡漲了的枸杞。 何有時嘗了一口,味道香甜,喝起來與甜湯無異??上脕砬皼]有加熱,太涼了,她小口小口地抿。 秦深坐在雅間里等啊等,菜都快要上齊了,她還沒過來。也不知道那一桌人怎么能說這么久,沒完沒了的。 她坐在嘈亂的人群里溫柔淺笑,小口小口抿著甜酒,不管誰說話都認真聽著,自己卻很少言語,也沒人與她搭話,仿佛被全世界忽視了,只入了秦深一人的眼。 一群人的笑鬧中,就她一人正襟危坐,光看著就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到那種窘迫了,偏偏她不敢先行離席。 ——這慫包。 秦深吐出一口氣,起身出了雅間。 為圖個意境美,整個慕水人家從大堂到用餐區皆是中式古典風,他沿著回廊小橋一路走來,腳下溪流漫漫,靛藍色襯衫與白色西裝褲也絲毫不顯突兀,反倒自成風流。 何有時看得有點呆。 直到秦深一路走到她面前,停下來。 一桌人都看向他。 他抿著唇,不笑,也不說話,眼神寡淡,幾乎面無表情地杵在那里。天生帶著種生人勿進的氣場,一下子給場面降了溫。 除了何有時,從江呈那兒調來的監制是全場唯一知道秦深身份的,開口就要喊:“秦……” “副董”倆字被秦深一眼盯了回去。 陳導與江呈關系不算近,壓根不知道江呈的家事,在他眼里,面前這人的身份只是漁家樂的老板。此時見他停在這桌,還不吭聲,陳導頗有點摸不著頭腦,干巴巴笑道:“這魚、魚挺好的,飯店也弄得挺好的,很有特色,祝您生意興隆?!?/br> 監制默默捂臉。 秦深意思意思點了點頭,開口:“下午幾點拍?” 陳導腦子短路似的怔怔回答:“四點?!?/br> 秦深垂下眼睛,拿起何有時用過的杯子,杯中余酒一口飲盡,然后將玻璃杯不輕不重地往下一放,拉著有時起身就要走。 他于人際上隨性慣了,走出半步后才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主場。他這樣強勢,對有時在直播平臺內的成長可能不太好。 于是秦深回頭,沖一桌傻愣著的人生硬地笑了下:“先離開了,大家慢用?!?/br> 然后就這么拉著何有時走了。 被他拉著走的何有時跟身后那桌人一樣呆。走出幾秒后,身后隱約傳來東北女主播的笑聲:“哎嘛太有范兒了!” 何有時噗得笑了出來。 兩人外貌實在優秀,往雅間方向走的路上,來往上菜的服務生都會多看兩眼。何有時臉有點熱,往外抽抽手,沒抽動,吶吶喊他:“秦先生……” 察覺到有時被他握著的那只手汗津津的,秦深最后留戀了兩秒鐘,主動松開了。 都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年輕了,是緊張還是羞澀,他能分得出來。 “你在想什么?”秦深偏頭看她。 “秦先生……剛才好兇啊?!痹掚m這么說,何有時卻又笑了,眉眼彎彎,秦深get不到她的笑點,不明白她在傻樂什么。 秦深反問:“兇?” 哪里有兇?雖咬字如金,卻已經是他面對外人時能拿出來的最溫和的態度了。 兩人坐在雅間里安安靜靜地吃,不遠處的嘈鬧都被隔開了。 米酒大概只有兩三度,何有時方才只喝了兩杯,這會兒卻有點犯困。她回頭往那頭的用餐區看了一眼,慢騰騰地感慨:“以前聽人說,做直播就算是半只腳踏進娛樂圈了,以前我都沒注意到,今天好像有點感覺了?!?/br> “喜歡這樣的活動?” 他這是明知故問了,何有時自然搖頭。 不光不喜歡,其實她還稍稍有點失望。 因為同桌的主播都是平臺首頁推薦上的???,何有時不光臉熟,還關注了好幾個,每天嘻嘻哈哈全身帶梗的那種,看著就讓人開心。何有時沒事就拿著小號混進直播間去聽她們嘮嗑,很是喜歡。 可當真人出現在眼前了,并不如鏡頭前的好看,離開了補光燈和平臺自帶的美顏模式,主播也都是尋常人,不如鏡頭前精致亮眼了。其中一大半又都是像何有時這樣晝伏夜出的修仙黨,氣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兒去。 * 拍完兩段夜戲就到九點了,是在船上取的景。 入夜后江風陡然烈了許多。何有時是一群女主播里穿得最厚實的了,可還是覺得手腳冰涼。同船的姑娘慘白著臉還能談笑風生,何有時默默敬佩了下。 陳導知道她的情況,所有需要跑跑跳跳的動作都交給別人了,她幾乎是坐著拍了一天,坐著釣魚,坐著劃船??蓪τ袝r來說,坐著還不如站著,因為反復屈膝,右腿膝蓋疼得要命,像是髕骨錯了位一樣。 烏篷船停在江畔,有人在船與上岸口之間架起了一快木板,板子并不窄,兩人并行都足夠。 別人都輕輕松松上岸了,偏偏她腿疼得厲害,人前又愛逞強,不好意思麻煩同行的人挽著手。踩在板子上時腿軟了一下,猝不及防一腳踩空,何有時身形驀地一矮。 幸虧身旁的女主播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跟岸上的人一邊一個才把她拉起來。 后頭還沒下船的人一陣慌叫:“??!踩空了吧?慢一點啊?!?/br> “是不是船板滑呀?換個板子吧?!?/br> 有人小聲說:“板子沒事,是那個殘疾人……” 又有人喊:“先往前走啊,別傻站著呀?!?/br> 右腿從鞋子到膝蓋全都濕了個透,何有時嚇得臉都白了,一時連尷尬窘迫都顧不上,在后面人的催促聲中慌慌張張往前走了幾步,腳踩上實地才安心。 手快扶穩她的是一行人里年紀最小的主播,聽她一連串說了十多個謝謝,無奈得厲害:“謝什么呀,小事小事,你趕緊回去換衣服吧?!?/br> 沒人把這么個小意外當回事,也沒人知道她是真的被嚇到了。喉嚨口生疼,心跳重得如擂鼓,不斷蔓上的恐懼幾乎破胸而出,入水的那個瞬間,她真覺得自己要沉下去了。 江岸上立著個雨棚,里邊沒人。何有時挪著步子過去坐下,抱著肩膀,想哭。 她想,自己大概真的活成了個廢物,不會說話,不會應酬,哪怕是走在平地上都會趔趄,甚至跟人真心道謝也會讓對方尷尬……各種消極的念頭狂涌而來,不是在這一瞬間產生的,而是積年累月壓在心底,這會兒借著這么個催化劑,全都往上咕嘟咕嘟泛著酸水。 “有時!” 有人脫下外套,罩在她身上。 江邊晚風冷冽,他的體溫卻熾熱,只一息功夫就驅散了那股子從身到心的冷,混亂的思緒至此戛然而止。 雨棚邊沿掛著幾盞漁燈,明晃晃地照在秦深臉上。何有時看清他的那個瞬間,眼淚一下子沒憋住。 第22章 江邊太冷了,雨棚又沒個遮擋, 四面漏風, 秦深都受不住。他拉著她起身,往唯一的旅館方向走。 “不哭了好不好?” “我下午跟廚子學了烤魚排, 你餓不餓?” “回去邊吃邊哭, 嗯?” 慕水人家還沒開始正式運營, 只接待他們這一波人。此時江畔的人散干凈了,年輕人精力旺盛,在背風處弄了個燒烤晚會, 都去那處湊熱鬧了。 他們一路走來都沒遇到什么人,秦深徹底丟了包袱,聲音壓得極低,幾乎是在求她, 卻沒什么作用。 他說的每個字何有時都能聽清,腦子卻成了一團漿糊, 眼睛里全是淚,看什么都是婆娑一片。 腿疾兩年,何有時自己一個人出門的時候, 常常是盯著地面走路的。路上有沒有石頭、有沒有積水、地板是不是太滑、會不會摔倒、會不會撞到人……別人漫不經心掃一眼就完了, 她得時刻注意著, 排查一切隱患。 可此時,被秦深引著朝一個方向走, 她卻無比得安心, 哪怕淚眼婆娑什么都看不清也不怕, 相信秦深不會把她帶溝里。 “要是不想拍的話,咱們明天就走?!鼻厣詈宓脹]招了。 何有時哭聲一滯,聲音悶悶地憋出一句:“不走,要拍完?!?/br> 秦深本來就不如何的表達能力愈發顯得蒼白,只能任她哭個盡興。虛虛攬在她肩膀上的手臂試著緊了緊,察覺有時身子驀地僵住,秦深又默默松開了些,假裝是走路不穩的過錯。 后來她哽咽聲漸漸小了,低著頭,拿一只胳膊擋著臉。秦深看不清她的表情,試著拉了拉,沒能拉開。 “秦先生你不要看我,我眼妝花掉了?!?/br> 秦深幾乎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前面有臺階,我背你?”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焙斡袝r連忙擺手,也不在意眼妝花沒花了,還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這個結果秦深也不失落,她要真坦坦蕩蕩讓自己背才是奇事。他想了想,開始叮囑一些事。 “回了房間洗個熱水澡,這里有活血的藥酒,一會兒會有人給你送上去,拿藥酒多揉揉膝蓋。要是疼得厲害,就打電話給我,咱們連夜回市里?!?/br> 何有時認真聽著他的嘮叨,最初是實實在在的感動??陕犞犞?,她卻開始沉默,沒像往常一樣乖乖點頭。 路邊的燈瓦數不高,大概也是為了營造朦朧的意境美,她低頭認真看著腳下的路。右邊褲腿已經快被風吹干了,冷意滲入皮膚里。 快要走到旅館時,何有時停住,小聲叫了一聲。 “秦先生?!?/br> 秦深轉頭看著她,江畔一片明黃色的漁燈零零落落,映在她眼底,璀璨如星子。 “秦先生,你……”何有時有點難以啟齒,深吸了一口氣,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設才小心開口:“你是不是,在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