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行?!睏畲髴酶纱?,“不過我建議,那果糖還是換成麥芽糖吧。你聽我一句,那果糖不好,還是吃麥芽糖吧,那對身體好?!?/br> 他們這自己做的果糖,都是不好的廢料做的,他見過,現在真心想交蒲葦這個朋友,就提一嘴。 蒲葦聽了,也很干脆地同意了,“行,那就換成麥芽糖?!?/br> 楊大這心里就覺得妥帖。覺得這人既敢做,又能聽得進去話,適合長久處下去。 蒲葦想起一個事,就問:“我本來打算去買點信封和郵票的,可這天色晚了,估計郵電局該關門了。不知道楊叔你的親戚中,有沒有多余的。我先拿點,緊著用?!?/br> “哈哈,有的,有的?!边B這小零碎都開口,這也是不把他當作一個外人,楊大就更樂了。 他就喜歡跟這樣的人處著。 “到時候,一起給你放好?!?/br> 他說了一個地點,讓蒲葦他們到那里等著,東西準備好了,就會給他們送過去,順帶,他又推回來了十塊錢。 “剩下一半,等你們收到了東西,下次來,再給我吧?!?/br> “不用?!逼讶攨s直接給推了回去,“我信你!” 這三個字,其實重若千鈞。 這年代,誰能當著認識沒多久的人,淡定地說出“我信你”這三個字呢。 老江湖楊大衛再次愣了,拿著鈔票的手,都忍不住抖了抖。 他就像是重新認識了面前這位個頭不過只到他下巴處的年輕姑娘。一雙精光爍爍的眼,首次染上了一抹凝重。 “好!”他只應了這么一個字,也首次,完全收斂了笑容。 但在他親自將蒲葦等人送出門口的時候,他卻對蒲葦道:“希望可以快點和你再見面。叔叔很看好你!” 蒲葦抿唇一笑,揚了一下手,道了別。 一行人空著手進去,又空著手出來,好像什么都沒干的樣子??墒浅似讶?,陳家其他三人,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 尤其陳道東,這個直愣愣的漢子,悶頭拉起停在外頭的板車,小聲地問:“這樣好嗎?” 在那屋里,有一股莫名的氣氛,壓得他束手束腳,更不敢開口??捎H眼見著那二十塊錢才剛進入自家口袋沒多久,就又飛了出去,他這心里慌得厲害。 他們一年干到頭,只見到了工分和糧食,正經能入手的錢,可是少之又少。年景不好的時候,某些人家一年下來,可能連二十塊都摸不到呢。這道南的媳婦也太大手大腳了,竟然就這么給出去了,還在只是嘴上說說,連個貨物的影子都沒見到的情況下。 陳mama也是如此認為的,心里不安急了。 她這輩子,都沒和陌生人這樣交易過。剛才在那屋子里,她也被氣氛給影響得沒敢多說話,但這出了院子,市井的喧囂聲重新入了耳朵,她又忍不住算計了起來,并且,還埋怨上了。 “你說說你,膽子怎么能這么大?一個小媳婦,就膽敢——” 她瞄了一下周圍的行人,見沒人注意到她這邊,才又繼續壓低了聲音,“就膽敢搞出這么大的事情來,那可是二十塊錢!還有,人家后來都給你推回來十塊錢了,你怎么又給推了回去,你是不是傻?有你這樣做事的嗎?東西都沒見到影呢,就這么愛相信人?!?/br> 蒲葦擰起了眉頭,心里覺得有點煩。 “去那邊?!彼噶瞬贿h處墻角邊一個稍微僻靜點的地兒,示意大家跟上。 等到了之后,她扭身看向陳家母子三人。 “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你們聽好了。 第一,你可以人窮,但不能志短。人和人相處,第一面很重要。那位楊大衛,我一眼就瞧出,他不是一般人。這樣的人,結交了,如他所說,肯定不會讓咱們家吃虧。所以這第一次見面,你就得把對方給鎮住,表現出你最大方的一面,如此,人家就會高看你,以后相處起來,也會敬著你。 可你摳摳搜搜,凡事斤斤計較,甚至做事瞻前顧后,只會讓人覺得你擔不起事。這以后的相處過程中,那也就只有以物換物的情分,別的,就很難指望了。 但你以為這樣的時代,以物換物就能滿足了?人楊大衛為什么能拉開這么大的場子,敢做這樣的事?這說明不管到了什么時候,人還是分層次的,都有那厲害的,和不厲害的。 換句話說,同樣是人,為什么有些人就能是工人,就能當干部,你們卻只能是農民?你們不想往上跳?不希望你們的孩子往上跳?再說句不好聽的,同樣是農民,一個村的,可為什么,別人家的姑娘小子能去供銷社工作,捧著鐵飯碗,領著高工資,你們的姑娘小子,卻只能圍著灶臺和土地打轉? 這里面,不是關系在作祟,是什么? 這楊大衛,處好了,那就是關系,關鍵時刻,興許能拉咱家一把的關系。 第二,看清楚,魚是我抓的,賣了錢也有我的一半。我的錢,我愛怎么花就怎么花。你們之前那些話,要是出于關心,我領情;可要是出于別的心思,那就趕緊給我掐滅了。否則,惹惱了我,我就直接回我娘家住去,給我娘家掙錢,讓你們撈不到半點好。 最后,萬一的萬一,是我看走了眼,這楊大衛不是個好東西。那這場子,我也能找回來。從來就沒有人白吃我的東西,因為,我會讓他成倍地給我吐出來!” 話說到這,蒲葦的聲音中,透出一股狠厲。然后使勁跺了一下地,就聽得輕微的咔擦脆響后,她一抬腳,腳下地面已經是猶如蜘蛛紋一樣地裂開,裂成一張直徑大概有二十公分的圓網。 陳道西看著覺得牙酸,下意識就抬手,摸了摸自己隱隱做疼的肚皮。 陳mama和陳道東則驚訝地瞪大了眼,不信邪地雙雙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然后睜眼再一看,還是那蜘蛛裂紋,他們就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也不知道陳道東是這么想的,不相信還是怎么的,也學著蒲葦那樣,抬腳重重往下跺了跺,然而,當他抬起腳之后,黃泥還是那黃泥,除了多了一個大腳印之外,并無別的變化。 陳道東心尖抖了抖,覺得腿有點軟。 看著蒲葦的目光,充滿了驚異。 蒲葦抬腳,落到那蜘蛛紋上,碾了碾,就將那紋路給碾掉了。 “走吧,先去楊大衛說的那個地方等著?!?/br> 她扔下一句,轉身就朝外走。 陳mama和陳道西都有些木木地跟了上去。陳道東慢了幾拍,也趕緊拉著板車跟上了。然后鬼使神差地,在經過蒲葦剛才跺腳的地方,他停了下來,再次抬腳,往下跺了一下。 呃,依舊沒有出現任何裂紋。 所以,真的不是他想的蒲葦腳下的這塊地有問題,而是…… 媽呀! 陳道東在心里叫了一聲,突然為前頭的二弟感覺到了可憐。 據說,這人那日挨了她一腳。 又據說,這人之前吵吵著要教訓人,后頭改了口,說是鬧著玩,最后跑得比兔子都快。 現在,他覺得自己真相了! 那肯定很疼! 他都要同情自家二弟了! * 楊大衛指明的交易地點,是在鎮口的小樹林里。 出了鎮口,左側就有一片小樹林。老早的時候,其實在這小樹林的外側,還有一個雕工精美的八角亭,專供行人走累了,在此進行休息的。但后來這亭子在斗爭運動中被拆了,也就只剩下幾個石頭墩子。 經年累月地被風吹雨淋著,這石頭墩子也顯得破敗了起來。但往上坐一坐,還是可以的。 陳家母子三人被蒲葦前頭這么一說、一露手,心里的震撼,到了這時,都沒平息下。但坐了一會兒,遲遲沒見到人影,陳mama就又急上了。 “你說,怎么還不來人呢?我們是不是被騙了???” 蒲葦涼涼地看她一眼,“著什么急,你總得給別人點準備的時間?!?/br> “但這也太久了?!标恗ama坐不住了,站了起來,沖著鎮子方向,使勁眺望,恨不能看穿了那一棟棟房子,“哎呀,不知道怎么的,我這心里慌得厲害,總覺得要出事?!?/br> 見蒲葦也不回應她了,陳mama就一時閉了嘴,但沒過一會兒,她又焦急地開了口,“哎,這要是當時留個人在楊大衛那里好了?,F在,錢沒了,東西也沒影,簡直是急死人了。這都過去多久了?!?/br> 她原地轉了又轉,依舊見不到人后,就習慣性地又埋怨上了蒲葦,“你說你,干嘛當時給那么多啊,哪怕給少點,先試試看呢?!?/br> 蒲葦騰地站了起來,往陳mama跟前一邁,唬地陳mama跳了一跳。 “你干嘛?” 蒲葦一笑,“我想到了一個辦法?!?/br> 陳mama雙眼一亮,“你快說,你快說?!?/br> 蒲葦卻猛地拉下了臉,同時抬手,比劃了一個惡狠狠的手刀,“我的辦法,就是敲暈你,讓你睡一覺。等東西到了,我再叫醒你。這樣,你就不至于擔心地來回轉悠了?!?/br> 轉悠得她頭暈,也說得她心煩。 陳mama微微紅臉,又氣又臊。 這兒媳這么說,不就是在變相地指責她嗎。 “你這人怎么這樣?我這么擔心,也是為你好。這又不是我的錢,這可是你的錢。不識好人心!” “行了,就是因為這是我的錢,你才更不用擔心啊。丟了,也是我的丟了。你的不還好好地揣在褲兜里嗎?” 陳mama愣住了,覺得好像是這么個理兒。但再一想,卻好像還是很不對勁啊。 她正琢磨著呢,蒲葦就來了一句。 “來了!” 波瀾不驚的口吻,不帶絲毫喜怒,鎮定地陳mama沒忍住又看了看她,都沒顧得上第一時間去看那貨物。 你說,這姑娘有時候怎么就那么與眾不同呢。 陳mama慨嘆著,才回的頭,看到了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貌似正扛著什么東西朝他們過來。 “是這個人嗎?”她疑問。 “是?!逼讶斀o了肯定的答復。 都對上眼了,自然就是了。 果真,那小伙來到他們跟前,就先是不好意思地道歉,表示自己走得慢,是不是讓他們久等了,然后親熱地開始“伯母、大哥、小妹”地叫。 他放下東西后,指了指那袋子。 “東西都在里面,你們打開點點看?!?/br> 可那一雙眼,卻是直接看向了蒲葦??磥?,他來之前也是被吩咐過,這里面,哪個才是他的真正客戶。 陳mama腳一動,就要湊過去??善讶斠婚W身,就攔在了陳mama面前,將她給堵在了身后。 “不用,楊叔的人品,我們有什么信不過的!小哥,謝謝你了,回去麻煩轉告楊叔一聲,說麻煩他了?!?/br> 然后蒲葦很突兀地轉身,沖著側方遠處一樓房的一處窗戶,點了點頭。 那小伙愣了愣,被曬得黑黑的臉上浮上了一層薄薄的紅。他抬手,摸了摸自個兒的腦袋瓜,有些尷尬地嘿嘿一笑之后,應了好,然后轉身,撒丫子就跑了。 陳mama看那人跑得飛快,好像怕被人追的樣子,就又著急上了。 “你怎么就不檢查呢?誰知道別人給你的是什么東西???” 蒲葦卻直接走過去,就將那布袋給扛了起來,扔下一句,“快走吧?!?/br> 自己率先邁步,當了那領頭人。 陳mama趕緊跟上,還去拽蒲葦,“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見?那么多錢買的東西,你總得當著人面檢查檢查。否則,回頭出了問題,你找誰說理去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