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誰準你偷吃家里的米了?” 她一邊質問,一邊又將柜子里的東西給挨個檢查了遍,防著還有其他的東西被偷吃。 不過最后檢查的結果,看上去她的確只是沒了三把米。 她又湊到重新回到鍋邊的蒲葦身邊,一邊質問,一般沒忍住吸吸鼻子,沖著滿滿一鍋的紅薯粥流口水,順帶貪心發作。 這一大鍋,可以當他們家明天的口糧??! 見蒲葦已經是拿著勺,開始往洗凈待用的大鋁鍋里舀,她就故伎重演,伸手又要攔。 蒲葦眼疾手快,這手一伸一握,就掐住了蒲mama的胳膊。 她的語氣很重很沉。 “跟你說了,我的事,你別管!” 蒲mama氣,當慣了大家長,豈能讓自家孩子爬到她頭上? “我是你媽,我怎么管不了你?你說這話,小心天打雷劈!” 蒲葦譏笑,“話我說了,你看那天上打雷了?閃電劈我了?” 蒲mama愣在了原地。 蒲葦又道:“你是我媽不假,但你想管我,前提得是養了我!這么些年,你養過我嗎?小的時候,是我爸掙錢養的家。我沒幾歲,就開始跟著爸干活,掙錢養這個家,養你,養著下面一串meimei。 你哮喘,根本下不了地,干不得重活,就一直在家里呆著了,錢沒掙到半分,只負責把家里的孩子們給指使得團團轉,給你干活。就這樣,稍不如意,你還非打即罵。 我再說句不好聽的,就是地主老財,都沒你這么過分。我要是給地主老財家干活,還能被管個飯,得些工錢??山o你干活呢,好家伙,沒日沒夜地干,錢沒撈著不說,還得被你打罵! 你覺得你生了我,就能管我,說這話,你也不覺得虧心!” 蒲mama被頂得老臉通紅,又是震驚,又是羞惱。 她一手捂住了又開始顯得氣悶的胸口,氣憤地大吼,“我是你媽,我管你,天經地義。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家家都是這樣。你不用和我扯那么多,你就得聽我的話!” “那我要是不聽呢?” 在被夾到了一邊暫時擱置的柴火的幽幽火苗掩映下,眼角微微上挑的蒲葦,驀然流露出了危險的那一面。 蒲mama心里有點打突,轉了轉眼珠子后,就嘴硬地說道:“那我就……我就打死你!” “呵呵,你打得死嗎?” 輕笑中,蒲葦握著蒲mama的手,卻是猛地一緊。 “??!”蒲mama疼得一下叫出了聲,“你快放開!” 蒲葦沒放。 “你先告訴我,你打算怎么打死我?” 蒲mama的面龐,在疼痛中微微扭曲。 蒲葦繼續呵呵一笑。 “你呢,肯定是打不死我的。唯一的招兒,就是使喚人。你想讓蒲萍、蒲蓮他們一起上,一起來弄死我?哎呀,別提他們一起上都不是我的對手,就算他們真要試,回頭這要是傳出他們要一起害死jiejie的風言風語,那她們可就別想嫁人了,你的寶貝小兒子,這輩子估計也別想娶老婆了! 哦,對了,還有我爸,我記得他是很疼我的。你自作主張把我給賣了,我爸就已經很生氣了,現在,你又要沖我下死手,我爸知道了,會不會再也不搭理你???” 蒲mama捂緊心口,覺得自己都快被這臭丫頭給氣暈了。 “你這畜生!”她罵,“有你這樣和你媽說話的嗎?你……你這樣不孝,小心我……小心我說出去,找大隊長、找書記評理去?” “你去啊?!逼讶敯朦c不怵,“我從小就為家里掙錢,就是傻了,都在替家里干活。十幾年,勤勤懇懇,落到最后,還被自家媽拿錢賣了,這說出去,誰敢說我不孝?你就是去找大隊長、去找書記,你也白搭。 不過,你要真的再扯些有的沒的,敗壞我的名聲,我也無所謂。我傻了,日子都能過,沒了名聲,就不能過了? 倒是你,做事前,可得好好掂量掂量。我沒了名聲,萬一惱了婆家,被婆家給休了。那不好意思,到時候,我可就要回家,敞開肚皮吃自家的飯了!” 敞開肚皮吃? 蒲mama一驚,腦海里一下晃過那做好的滿滿一大鍋,立刻有一種烏云罩頂的感覺。 “你……” 沒你了,實在是沒招,說不下去了。 蒲mama蔫了。 蒲葦也把她給放開了,開始吃了起來。 蒲mama目光閃爍著,還是不太信邪,站在那兒,盯著蒲葦吃。 最后,眼見著蒲葦都吃到鍋底了,她的老臉都要裂了,覺得簡直是攤上災難了。 “你還沒吃飽?”她痛苦地問。 蒲葦沒應,先把鍋底給刮干凈,倒了水之后,才指了指放在一邊暗處小角落里的那已經少了很多的紅薯干。 “噥,這里面的,今晚都得吃了!” “啥!你這不是還有一鍋嗎?”蒲mama驚跳,指著那盛滿粥、待放涼的大鋁鍋,整個人都哆嗦了,“這還不夠你吃的?” “不夠!” 蒲mama要瘋了,“你這也……也太能吃了!你這樣,誰家也容不下你??!” “所以瞞著人??!而且,我吃的都是我自個兒賺的,不欠別人,也用不著別人來容我!” 蒲mama卻已經被“瞞著人”那三個字給挑得又有了主意。 大姑娘剛才懟她的那些話,太扎心,簡直快要顛覆她這一生的觀念了,哪有當女兒的不聽媽的話的? 她沉下了臉,哼了一聲,“你說,我要是把你這么能吃的事,告訴了你婆家,你婆家那邊會是個什么反應?” 蒲葦詫異地看向了蒲mama。 蒲mama得意了,眉飛色舞了起來,“要想我不說,以后給我老實點,聽我的話。我是你媽!” 蒲葦將手伸了過來。 蒲mama嚇一跳,趕緊往后退了兩步。 “你想干嘛?” 她想起這大力士的女兒剛才掐她胳膊的那股勁,到現在都讓她覺得疼。 蒲葦取笑,“怕什么?我又不是你,隨手就打人!” 蒲mama再次憋氣,“你這是嫁了人,翅膀硬了?!看我回頭在你婆婆面前,如何告你的狀!” “你不會真的傻了吧?”蒲葦笑著收了手,“看你這么精神,估計沒發燒??呻m然沒燒得糊涂,但你這腦子也不行了啊。都說了,大不了我惱了婆家,滾回家吃你唄。你怎么就沒往心上去呢? 還是,你覺得那五十塊彩禮錢拿著太燒手?急著想還?我那婆婆眼里可只有錢,你巴巴地給她送機會,到時候她逮著你,要你退錢,你可別沖我撒氣!” 蒲mama這次是真得呆了。 回過神來,她看著又坐在了爐灶后,給灶里重新添柴的大女兒,她有些欲哭無淚。 所以,她這是管不了這大女兒了? “老天爺啊,這都是什么事啊,我怎么就攤上這樣的女兒啊……” 蒲mama抽抽鼻子,這下是真的掉眼淚了。只是她一邊哭,一邊偷偷看著蒲葦,觀察著她的反應。見蒲葦紋絲不動,小臉在火光映照下,冷淡得沒有絲毫變化。 她就哭得更大聲了,“老天爺啊,你怎么就不開眼啊,我這是造了什么孽了啊,這么對我……” 然后,挪過來,一屁股坐在了蒲葦的身邊,看著她哭,靠著她哭。 蒲葦站了起來,稍微避讓了一下。 “你進去!” “嗚,干嘛?”蒲mama心里躥上竊喜。 這世上當女兒的,就少有誰能狠心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媽在那哭的。 但不好意思,蒲葦就是那例外。 “我看你很閑,坐進去幫我拉風箱吧?!?/br> 蒲mama“嘎”了一聲,瞪得大大的眼睛掛著老淚,滿臉不可思議。 蒲葦干脆走出來,又伸手推了推蒲mama,催促,“快,往里點?!?/br> 蒲mama一下傷心大了,嗚嗚哭起來。 蒲葦也不搭理,干脆走開,跑去吃粥了。反正一時半會兒,那爐灶里的柴火應該不會熄滅。 至于那老娘,她愛哭,就讓她哭去吧。隔三差五,她總得如此一番,來宣誓一下自己的存在感。等哭夠了,自然就能消停。你越是搭理,她反倒越是能來勁。 果然,哭了一會兒的蒲mama,哭聲就弱了,屁股也挪動了,湊到了爐灶后,沉默地替蒲葦拉起了風箱,甚至還自動自發地往爐灶內添了柴。 蒲葦瞄了瞄,一時沒動。等吃完了,才又坐到了蒲mama的身邊。 蒲mama重重地哼了一聲,以表示自己還有氣。 蒲葦轉身又挑了幾根很粗的柴棍,當著蒲mama的面,“咔擦、卡擦”,又是直接用手給掰斷了。 此舉,看得蒲mama眼皮子直跳。在蒲葦將柴火推過來的時候,硬著頭皮訓斥:“干嘛,想嚇我?” 蒲葦呵呵一笑,“哪能?這不是在幫你嗎?” “幫我?一會兒吃粥的是你,又不是我,你幫我個屁!得了便宜還賣乖!哼,我想清楚了,你是我的女兒,是從我肚子里爬出來的種,是我給你了血rou。我就算管不了你,你也得來管我,供我吃喝,否則,天理難容!” 嘖,還天理難容呢! 所以她憋了這么久,腦袋瓜還在那點事上打轉呢! 真是冥頑不靈??! 蒲葦被氣笑了。 “行,照你說的,我是你女兒。但是,你要是把我給逼急了,我就給你換一種活法!” “什么意思?”蒲mama有點毛了。 蒲葦哼了哼,露出兩排在黑暗中尤為顯得乍眼的白牙,使勁磨了磨。 那表情,突然就透出一股說不出的邪惡。 “我傻過,也不介意再瘋一回。等我瘋了,我啥也不干,就在家里躺著,到了飯點,就爬起來吃飯??吹郊依镉袆e的吃的,也先吃了再說。我力氣大,誰也奈何不了我。又像你說的,我是你女兒,你還能把我給趕出去?真趕出去了,我還不能再跑回來?我一個瘋子,就死皮賴臉地賴著你,讓你一輩子都伺候我,你能拿我怎么樣?” 蒲mama張大了嘴,目瞪口呆,完全被蒲葦設想的那一副豁出去耍無賴的樣子給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