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大師兄……”拉長的尾音,嬌俏甜膩,像是林間鸝鳥啾啾,又像是繽紛桃花瓣做的桃花糕點,還沒入口開吃,就一股子甜進骨子里的酥。 坐在打頭馬車車轅木上的男子三十四五歲,留著齊整的短須,很是有一種彬彬有禮的氣度。 “曉得了,酥寶兒莫催,趕得上的?!便灏蹲扑χR鞭,摸著短須笑著說。 藏青色的馬車簾子撩開,嬌嬌軟軟的姑娘探出腦袋來。 一雙黑眸,點漆如墨,還圓圓的,很是黑白分明,小巧瓊鼻下是櫻花瓣一樣粉嫩的小嘴。 此時,小嘴微微嘟著,有些不滿:“大師兄,姊姊還要醫典拜堂的,你再慢吞吞的,我就抱著醫典先上端王府去了?!?/br> 沐家規矩同尋常人家不同,在沐家但凡祭祀祈福,拜得都是那本傳家寶《醫典》,在沐家人看來,《醫典》才是沐家的立足之本。 故而,沐家人婚嫁,高堂之上擺的也是《醫典》。 大師兄沐岸灼無奈朝小姑娘擺手:“端王府賓客眾多,你莫瞎鬧,壞了你沐姊姊的大婚可不美?!?/br> 酥酥跟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我才不會,我對端王府比你熟悉多了?!?/br> 她其實心頭還有些旁的心思,有一些人,她越是離得近了,就越是難耐的想見一見。 瞧出小姑娘那點心思,沐岸灼妥協道:“行吧,你拿著醫典先過去,我跟著就送嫁妝過來?!?/br> 酥酥黑眸一亮,不等馬車停穩,提起裙擺就往下跳,嚇了沐岸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酥寶兒不能跳!”沐岸灼趕緊拉住韁繩,麻利得將馬車停穩當了。 待他回頭之時,小姑娘已經亭亭玉立地站在馬車邊,她懷里還抱著裝《醫典》的木匣子,眨巴著黑白分明的眸子無辜地望著他。 沐岸灼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沒好氣地按了她腦袋一把。 姜酥酥呀了一聲,一徑往后退不給摸,嘴里還嬌嬌地嚷道:“大師兄不要碰,會弄亂我的發髻啦!” 小姑娘今日梳得雙螺髻,蓬蓬松松的發絲挽成螺的模樣,纏繞著小指頭大小的粉白珍珠,末端還墜著小小的金鈴鐺,走動之間,叮咚作響,很是雅致可人。 沐岸灼狀若傷心地垂下眼,嘆息一聲:“酥寶兒長大了,都開始嫌棄大師兄了,大師兄真是傷心的很?!?/br> 小姑娘眉目明妍動人,她頭湊過去,輕輕蹭了下他的肩,然后跳脫著匯入熙攘人流中跑遠了。 沐岸灼搖頭,他抽了下馬鞭,驅著馬車,繼續往前。 目下正是酉時,天際金黃,云蒸霞蔚,鎏金疊巒。 位于端王府中軸線上的正廳里,高堂之上,端王爺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頭,另一邊新娘長輩的位置,卻還空無一人。 有賓客三兩交頭接耳,小聲議論起來。 坐木輪椅上的息越堯摩挲著扶手,一臉波瀾不驚。 不過片刻,府上北苑管事沖過來興奮的道:“來了,王爺、大公子,姜小姑娘來了!” 息越堯摩挲扶手的動作一頓,跟著他嘴角上翹,鳳眸褶褶生輝,仿佛蘊藏漫天繁星,映著那身大紅喜服,真真好看。 “來了么?”他看向管事問道。 管事才張嘴,挾裹清風的半大小姑娘急急忙忙跑進來,她還帶嬰兒肥的白嫩小臉上,滲出細汗,眸子晶亮如水。 與眾人之間,小姑娘一眼就看到歷經七載仍舊不甚有變化的那張臉,還沒進門,她就軟糯糯地喊了聲:“越堯大哥,酥酥回來了!” 息越堯含笑看著姜酥酥由遠及近,他胸腔震動,心尖發軟,忍不住低笑出聲:“我還當你已經忘了我呢?!?/br> 姜酥酥半點都沒注意滿廳堂的賓客,她快活極了,幾乎是小跑的近前,緊接著就左張右望,好似在找誰。 息越堯再知她的心思不過:“大黎黎不曾回來?!?/br> 姜酥酥表情一頓,那點快活的心情像泡沫一樣啵地破裂,她悶悶地應了聲,小腦袋耷拉了起來,一下子就無精打采了。 息越堯失笑:“掛念大黎黎了?” 姜酥酥點了點頭:“上回書信,還是兩個月前的事,我去了三回信了,他都沒給我回信兒,我以為他回來了呢?!?/br> 聽聞這話,息越堯毫不猶豫的將昨個才收到邊漠那邊信箋的事給咽了回去。 “無礙,他總會回來的?!毕⒃綀蛑坏萌绱苏f。 姜酥酥將懷里的裝《醫典》的木匣子恭恭敬敬地擺到上首位置,然后退到一邊,乖乖地觀禮。 一應具備,息越堯朝喜婆一點下頜,喜婆當即甩著帕子,歡天喜地地唱喏起來,把一直等在偏廳的新娘請了出來。 接下來便是順理成章的拜天地,新人入洞房。 姜酥酥好奇地睜大眼睛看著,她還不曾見過這樣盛大隆重的大婚,桃源里頭結親,都簡單的很,并沒有這樣那樣繁瑣的規矩。 新娘入了洞房,眾賓客皆知新郎身子骨病歪歪的,也就不多規勸酒水。 息越堯得以早早脫身回了新房。 與此同時,沐岸灼也到了,他將沐家備下的嫁妝從側大門抬進去,整整八十一口紅漆大箱,硬是將息越堯那小院塞的滿滿當當,最后擺放不下,只得擱到北苑去。 姜酥酥沒見到息扶黎,很是不開心,她靠在翠竹林籬笆院墻邊,瞧著沐岸灼清點嫁妝,隨手抱起一只兔子,就蹲下來,委屈巴巴地縮成一團。 沐岸灼忙活完了,回頭一看,小姑娘小嘴翹的都能掛油瓶了。 “誰惹咱們酥寶兒不開心了?給大師兄說,大師兄幫你?!便灏蹲贫号?。 姜酥酥扒拉了下兔子長耳朵,扭過頭一聲不吭。 “傻姑娘,”沐岸灼屈指輕彈了她額角,“好男兒志在四方,端王世子是在建功立業呢,這是好事?!?/br> 姜酥酥悶了半天,低低哦了一聲,又不說話了。 沐岸灼彎腰低頭去瞅,正正瞅見小姑娘微紅濕潤的眼圈。 姜酥酥一慌,連忙轉了個身,背對著他不給看。 沐岸灼摸了摸胡須,斟酌著道:“不然,你再給他去一封信?” 姜酥酥再忍不住,帶著哭腔說:“他都兩個月沒回我信了,我不寫,我最討厭他了?!?/br> 姜酥酥口不對心地磨著牙說完這話,放了兔子站起身一擦眼睛道:“大師兄,我去找白雪雪玩耍,我也很久都沒見白雪雪了?!?/br> 沐岸灼曉得小姑娘從前在京中的情況,遂點頭應允。 姜酥酥抽回鼻尖的酸澀,提著裙擺,去開宴席的前廳找白初雪和阿桑去了。 如今的白晴雪,已出落的聘婷婀娜,一身貴女氣度,端莊秀麗,早年被拐的那事,歷經時間的沖刷,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姜酥酥站她身邊,竟還顯得奶氣。 三人出了前廳,徑直去了北苑那株鳳凰木樹下,姜酥酥繞著鳳凰木走了兩圈,然后仰起頭去望,一見望不到頂,又孩子氣地伸手去抱整株樹。 白晴雪笑道:“你呀,這么多年,還像沒長大似的?!?/br> 姜酥酥臉靠鳳凰木樹身上:“我還有三年就及笄了,哪里沒長大?!?/br> 白晴雪讓這話給逗笑了,她歪頭靠阿桑肩膀上:“是呀,及笄就能嫁人了?!?/br> 姜酥酥嬌哼兩聲:“再是嫁人,那也是你先嫁人的?!?/br> 白晴雪忽的就不自在起來,她面頰微燙,眼神閃躲,嗔怪道:“瞎說什么,羞死人了?!?/br> 阿桑碧色的眸子一轉:“我剛才看到,有個公子哥想找白雪雪說話,被我趕走了?!?/br> 白晴雪臊得臉都紅了,她捂著臉,哀嘆一聲:“阿桑不要說了?!?/br> 姜酥酥驚疑一聲,她湊到白晴雪面前,好奇的問:“呀,白雪雪,你真是要嫁人了么?” 白晴雪啐了她一口,輕咳一聲,別別扭扭的道:“是有冰人上門來說合,不過我父兄說了,要多留我幾年,慢慢相看著找個合心意的,不急著嫁人?!?/br> 聞言,本就比白晴雪小兩三歲的姜酥酥正是對男女之事懵懵無知的年紀,她只知道嫁娶之事,可男女之間那點子生死契闊的感情,卻是根本不懂。 她疑惑的問:“什么叫合心意的,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 白晴雪左右看了看,眼見四下無人,才手放嘴邊,紅著臉很小聲的說:“合心意就是兩情相悅,你喜歡他,他也喜歡你,我娘親私底下跟我說,只有這樣往后過得那才叫日子?!?/br> 阿桑一眼懵圈,更是不懂了,她看向姜酥酥又看了看白晴雪,咧嘴笑道:“我喜歡酥酥,也喜歡白雪雪你?!?/br> 白晴雪跺腳:“是男女之間的喜歡,不是咱們手帕交這樣的喜歡,反正我也說不太好?!?/br> 姜酥酥一愣一愣的,她想了半晌,張嘴就說:“我喜歡大黎黎的?!?/br> 白晴雪連忙捂住她的嘴,焦頭爛額的道:“不一樣,你喜歡端王世子那是因為打小就認識他,他也對你很好,所以你才喜歡他,就跟喜歡你姜家大哥一樣的,但男女感情又不同?!?/br> 姜酥酥在腦子里將息扶黎和姜玉玨對比了一下,確實她都喜歡,于是點頭說:“是,我也喜歡玉玨大哥的?!?/br> 白晴雪臉已經燒的快冒煙了,她拿帕子扇了扇,鼓起腮幫子呼出口氣道:“不說這個了,叫人知道了要被人笑話的?!?/br> 姜酥酥和阿桑這倆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自然無異議,三人各自說起其他,倒也玩耍的高興。 是夜,端王府安靜下來,賓客散了,新房里頭喜燭暈黃,姜酥酥沒多呆,而是去了隔壁姜家。 如今的姜家,姜玉玨已經弱冠,青年身姿挺拔,如松如竹,俊逸斯文。 雖說姜酥酥認了親回了桃源,但對姜程遠和姜玉玨等人仍舊如往昔般親密。 甚至于,姜程遠曾主動提及過讓小姑娘改回沐姓,小姑娘在征求了沐潮生的意見后,又習慣了姜阮這名字,便不再多此一舉。 總是,沐潮生也不是那等看重嫡親血脈的主,況姜家視如己出地養了小姑娘大半年,這點養恩,整個桃源的沐家人都跟感激。 小姑娘在姜家的院落還保留著,即便壓根就沒住過幾天。 她親昵得跟姜程遠撒了嬌,又湊姜玉玨面前,就課業學問討論了半晚上,末了相約后日一并上白鷺書院去看望閑鶴。 如此,夜色已深,姜酥酥帶著阿?;刈詡€在姜家的院子,誰曉得她躺床榻上翻來覆去半天,硬是半點睡意都沒有。 姜酥酥有些惱地翻身爬起來,她披了衣裳,喚上阿桑,兩人偷偷摸摸從院墻那道小門溜進了端王府。 阿桑這些年拳腳不曾落下,可能還比不上伏虎,但帶著小姑娘,還是能輕輕松松避開王府護院。 姜酥酥摸進北苑,熟門熟路地進了聽雨軒,大搖大擺進了息扶黎的房間。 房間里時常有人下仆清掃,是以很是干凈沒有怪味。 她也不客氣,脫了外裳踢了軟鞋,就往息扶黎那張大床上爬。 爬上去后,她扯了薄衾就往身上蓋,頭才蹭上軟枕,她盯著床尾一抹粉色,驀地就睜大了眸子。 姜酥酥怔然片刻,反應過來,撲過去從床尾掏出那抹粉色—— 粉色的紋繡小黃鴨的軟枕! 小姑娘興奮了下,她這枕頭找了好些時日都沒找到,還以為丟了,不想竟是在息扶黎床上。 她抱著那軟枕在床上打了幾個滾,一雙小白腿像狗尾巴一樣亂踢了幾下,又往薄衾里頭拱了拱。 至此,姜酥酥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