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響亮的聲音像一記驚雷, 直直撞進吵嚷不休之間, 并在整個堂里帶起接連回音。

    一眾小孩兒瞬時噤聲，并轉頭望著臺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rou嘟嘟的小臉急得都紅了, 她捏著戒尺，抿著小嘴, 很是認真地看著楊姣姣說：“楊姣姣，你再亂說我的壞話，我就告訴先生?！?/br>
    楊姣姣乃家中獨女, 上頭幾個都是兄長, 故而很是驕縱。

    她對顧彥稍有顧忌，但對今個才進學的姜阮，卻是半點都不放眼里。

    只聽她笑了兩聲, 牙尖嘴利的道：“又不是我說的，是顧彥自己說的, 你倒是找他去呀?！?/br>
    顧彥一直和楊姣姣彼此看不順眼，小胖子往前一站，虎聲虎氣的道：“楊姣姣，我告訴你姜阮是我罩的, 你不準欺負她?！?/br>
    聽聞這話，楊姣姣反而越發看姜阮不順眼了。

    以她為首的一群小貴女又嘰嘰咕咕說起難聽的閑話來。

    小姑娘差點沒被氣哭, 她微微紅著眼圈，又啪啪啪敲了幾下戒尺。

    “楊姣姣你不害臊！”小姑娘木著臉，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努力學著息扶黎往日里威儀的模樣, “你要壞我名聲，我就讓先生告你爹娘，說你小小年紀就小媳婦過來小媳婦過去的，叫他們打你手心?！?/br>
    這話算是抓著楊姣姣的軟肋，她旁人不怕，可就怕自個娘親。

    是以，她訕訕地哼了哼，別開頭不說話了。

    小姑娘解決了楊姣姣又轉頭看向顧彥，她扁了扁嘴，奶氣卻甚是有氣勢的說：“顧彥，我很喜歡蘭伯母，但是我還小，我要做學問的，所以我不做你們顧家的小媳婦?！?/br>
    說完這話，她又補充道：“我家爹爹說了，他會養我一輩子的?！?/br>
    提及姜程遠，小姑娘秀氣地皺了皺小鼻子，忽的就有些想姜玉玨了。

    顧彥撇嘴，小胖子本就不在意這些，他揮手道：“知道了，我會跟家里頭的老娘說的?！?/br>
    說完這話，小胖子還是不忘警告楊姣姣：“楊姣姣，下次你再亂說，我揍不死你?！?/br>
    楊姣姣恨恨看了姜阮一眼，見小姑娘放下戒尺，從阼臺上下來，嬌嬌軟軟的跟白面包子一樣，且這才第一天進學，就讓顧胖子護上了。

    她心頭不滿，嫉妒不忿起來，誰都沒想到，她沒去找顧彥麻煩，反而沖到小姑娘面前，伸手就推了她一下。

    并道：“都怪你，姜阮你真討厭！”

    酥酥不妨，被推得來一屁股坐地下，她愣愣看著楊姣姣，整個人都懵了。

    顧彥跳腳，火冒三丈地跑過來擋到小姑娘面前：“楊姣姣，你敢動手打人？”

    他雖然時常嘴上嚷著揍人，但卻從來不曾真正和誰動過手。

    驕縱任性的小姑娘嚷起來：“顧胖子，你也討厭，明明我比姜阮先認識你，你為什么老是護著她？”

    顧彥吼回去：“你才討厭，我一定告訴沈先生，你打了姜阮！”

    小姑娘慢吞吞地從地上爬上來，她皺起小眉頭拍了拍小裙子。

    “楊姣姣，我生氣了?！毙」媚锿崎_顧彥，站到楊姣姣面前，分明沒對方高，可一身氣勢卻足足的。

    她鼓起小臉，學著息扶黎的口吻說話：“你不乖，我會讓大黎黎告訴你爹娘，要是他們教不好你，惹了大黎黎出手，我跟你講，大黎黎會拿鞭子抽你的?！?/br>
    她說著這話，看了看自個軟軟的小手，又橫亮了一下兩人的身量，最后忽然也推了對方一把。

    楊姣姣被推的一個趔趄，撞到書案上，沾了一手的墨汁。

    “你先推我，我才推你的?！毙」媚锕钠鹩職?，念及息越堯說過的，讓她凡事不用怕，總是有大黎黎會給她撐腰。

    楊姣姣顯然沒料到，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小姑娘，又看了看手上的墨汁。

    顧彥在旁幸災樂禍：“楊姣姣你活該！”

    從沒受過這樣委屈的嬌嬌小貴女，鼻尖一酸，眼一紅，哇的一聲就哭了。

    顧彥哈哈笑著，奚落了幾句，帶著自個的跟班嘩啦做鳥獸散狀飛快跑了。

    只有酥酥不知所措，她沒想楊姣姣居然會哭，而且，她這是第一天進學就……打架了？

    楊姣姣那一圈的貴女各個心有余悸地看了姜酥酥一眼，然后扶著楊姣姣去找沈初。

    小姑娘這會才心頭忐忑地擔心起來，先生會不會不喜歡她了??？

    她怯怯的也想哭了。

    “哇，姜阮你好厲害，居然不怕楊姣姣?！?/br>
    “對呀，姜阮你不知道，那個楊姣姣可討厭了?！?/br>
    “就是，仗著她爹是刑部侍郎，看人的時候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像誰家沒個在朝當官的爹似的?！?/br>
    “反正我老早就討厭她了，姜阮，你和我們一起玩吧?！?/br>
    ……

    見楊姣姣那群人走了，此時別家的小貴女才圍攏上來，七嘴八舌崇拜地看著小姑娘。

    小姑娘吞了口唾沫，軟軟的說：“我……我其實也害怕……”

    各家小貴女都很好相處，像楊姣姣那樣的，畢竟也只是少數，不過片刻，小姑娘就和旁的姑娘混熟玩到一起。

    且因為她推楊姣姣那一下，又知她爹是國子監祭酒大夫姜程遠，還和端王府毗鄰而居，遂隱隱成為稚童舍丙班除卻楊姣姣之外的另一圈子中心。

    莫說素紗屏風那一頭，班中那群小公子為首的顧彥還站小姑娘這一頭。

    以至于等楊姣姣從沈初那邊回來，卻發現自己這幾人竟像是被排擠在外，不受待見。

    這下氣的楊姣姣剩下的課也不上了，提了自個的學具同先生告了假，怒氣沖沖離開書院。

    稚童舍的課業并不繁重，每日上午就一堂課，上完之后，便可到園子里各自玩耍，臨近晌午，各家婢女小廝來接人。

    下午卻是沒有課業，畢竟能進白鷺書院稚童舍的，大多都是世家勛貴。

    但凡世家勛貴的孩子都精貴，況還有些世家，有自家府門規矩要學。

    待到晌午，丙班學生陸續被接走，姜玉玨向閑鶴先生自薦，攬過每日來稚童舍接小姑娘過去鶴然居的差事。

    沈初正在堂里等著，她并未為難小姑娘而是先細細問了此前發生的事。

    待到姜玉玨過來，沈初笑道：“今日刑部侍郎楊家的姑娘楊姣姣跟我說，姜阮欺負打了她，你為姜阮兄長，此事如何看？”

    姜玉玨訝然，他看了惴惴不安的小姑娘一眼，堅定的道：“先生，此間怕是有誤會，舍妹性子素來良善綿軟，斷斷不會做出率先動手打人的事來?！?/br>
    說完這話，他也不給沈初說話的機會，直接蹲小姑娘面前問：“酥酥，跟大哥說說是怎的一回事？”

    小姑娘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她眼睛紅著，帶著哭腔的說：“玉玨大哥，不是酥酥先動的手哦?！?/br>
    在姜玉玨面前，小姑娘瞬間化為嬌氣包。

    她還抽噠了一下：“是安仁伯家的顧彥，上回我去白雪雪家里賞花，安仁伯家的蘭伯母送了我珍珠項鏈見面禮，今天顧彥就說，蘭伯母讓他多照顧一下我，還說……還說以后要挑我做兒媳婦……”

    小姑娘真是傷心，又怕這才第一日，先生若是以為她是打人的壞孩子，不喜歡她了可怎么辦呀？

    “大哥啊，酥酥不要去顧家，姜爹爹說過，會一直養著酥酥的……”

    姜玉玨哭笑不得，他摸出帕子給小姑娘擦掛在睫毛的眼淚水：“自然，不光爹爹，還有大哥也是，只要酥酥愿意，大哥巴不得養酥酥一輩子?！?/br>
    小姑娘被安慰到了一點點，她不安地瞥了眼沈初，又繼續說：“然后，楊姣姣就說我是顧彥的小媳婦，我讓她不要說了，她偏要說，顧彥也說不準亂說，但是楊姣姣一直在笑話我們，她還生氣地先推了我，都把酥酥推到地上，屁股摔的好疼呀?！?/br>
    小姑娘扭著小手指頭，眼巴巴地跟沈初解釋：“先生，我家爹爹說過，貴女的名聲很重要，不能和外男排一塊，所以我也很生氣的?！?/br>
    沈初點頭，認同的道：“你父親說的很對?！?/br>
    小姑娘稍稍松了口氣：“我跟楊姣姣說，她再亂說，我就會告訴大黎黎，把大黎黎惹生氣了，會拿鞭子抽她，然后……然后酥酥也推了楊姣姣一下，她就哭了……”

    小姑娘低著頭，盯著繡鞋尖，很小聲的說：“先生，我知道，我推人不對……”

    沈初卻問：“大黎黎？”

    姜玉玨道：“是端王府世子息扶黎，舍妹同世子頗有一些緣分?！?/br>
    沈初了然，她哪里會沒聽說過端王府世子的名聲，她也半點都不懷疑，惹惱了那位，約莫怕是真會被鞭子抽的。

    了解了來龍去脈，姜玉玨沉吟片刻道：“先生，此事舍妹自然有不對，還請先生容許，學生帶她下去教導?！?/br>
    本也不是大事，沈初點頭應下：“去吧，楊家那邊若是問起，我自然如實說，明日上學，我會該如何處置就如何處置，你可有異議？”

    姜玉玨搖頭：“并無異議，一應任憑先生處置?！?/br>
    沈初擺手：“把人接回去好生說說就成了，莫太生氣?！?/br>
    姜玉玨應諾一聲，幫小姑娘拿起學具提匣，牽著小姑娘的手，準備離開。

    小姑娘一步三回頭，欲言又止，臨到出門時，她說：“先生，我真的不是壞孩子，我以后會很乖的，努力做學問，先生不要不喜歡我好不好？”

    她說著這話，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望過去，跟怕被遺棄的奶狗崽子一模一樣。

    沈初教導過無數世家勛貴子弟，可像小姑娘這樣乖的，才是第一次遇到，那水汪汪的眼睛，真能把人心尖都給看化了。

    她微微笑道：“只要是先生的學生，先生都會喜歡的?！?/br>
    小姑娘頓時就大大地松了口氣，她眸子晶亮的很，跟清水沖刷過一樣。

    她咧起小嘴，掙脫開姜玉玨的手，點在眼梢朝沈初說：“嘿嘿嘿，我也會很喜歡很喜歡先生的?！?/br>
    沈初失笑：“趕緊去鶴老那，約莫他等久了?！?/br>
    小姑娘適才跟著姜玉玨步伐，嬌嬌軟軟的跟沈初揮手拜別。

    去了稚童舍，往鶴然居的路上，姜玉玨低聲問小姑娘：“酥酥，除了今天和楊姣姣的事，有認識新朋友么？”

    說起這個，小姑娘就有些小開心：“有哦，我認識了好多呢，他們都很好的，都很喜歡我，有幾個姑娘還邀我去玩耍?！?/br>
    姜玉玨放下心來：“那就好，往后你還會認識更多的同窗?！?/br>
    小姑娘眸子亮亮的，像兩顆閃耀地黑曜石：“嗯，可是我不太喜歡那個楊姣姣?！?/br>
    “沒關系，”姜玉玨捏了捏她小手指頭，“你又不是白花花的銀子，自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你的，只要大部分的人不討厭就可行的?！?/br>
    小姑娘似懂非懂，她抓了抓前發：“但是，我還是想讓所有的人都喜歡酥酥呀?！?/br>
    姜玉玨揉了揉她腦袋：“嗯，會的?！?/br>
    兩人一路到鶴然居，閑鶴已經在涼亭中擺了冷食兒：“過來用些，用完就該讀三字經了?！?/br>
    小姑娘蹬蹬過去，提起小裙子有模有樣地見了禮，軟糯糯的說：“師父好?！?/br>
    閑鶴執起竹箸點了下，捻了顆花生米：“聽說你第一日就和人打架了？”

    小姑娘爬上杌子坐好，噘起小嘴說：“是楊姣姣先說我壞話，還先推了我的?！?/br>
    姜玉玨給閑鶴滿上果子清酒，又給小姑娘夾了些和她口味的小點心，適才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